惊蛰过后,又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之后便是一派晴朗的天气。
本是细柳抽芽,鸟语花香的动人时节,但朝中诸臣却根本没有心情去感怀这温暖的春天。
太极殿上的氛围比隆冬还要肃杀。
朝臣们穿着厚重的朝服,背后却依旧冒出了涔涔冷汗。
没有人敢吭声,四周侍立的小黄门还有锦衣甲士都垂下了头颅,全都是屏息站立,生怕呼吸得稍微粗重了一些便会引来皇帝的震怒。
一语断人生路,一言致人死地。这,便是至尊的权柄……!
太极殿的皇座之上,高纬余怒未消,冷着脸观察臣子们的反应。
白玉阶下,一本奏章被扔在那里,纸张摊开,长长的足有三四十页。
高纬环视众人,淡声道:“诸卿,可有良策……?”
高纬在就泰山民乱一事问计于群臣。
斛律光安邺大胜的消息没有几日,高纬便接到了高睿的加急奏报。
泰山郡的问题比高纬想象之中的还要严重!
高睿在泰山郡举步维艰,忙碌了月余,也只是堪堪压下民乱进一步扩散而已。
一个多月以来,赈灾工作并没有多大进展。
高睿是内阁赈灾计划的主导者之一,由他坐镇泰山郡,按理来说应该得到更好的成效才是,可是并没有。
从上个月,高睿刚到泰山郡就任开始,第四日,便写了一封奏报,对泰山郡的状况表现出了担忧。
内阁一些人并没有太过重视,毕竟内阁草拟的章程十分完善,准备也相对充足,他们以为只要稍微加大泰山郡方面的援助程度就可以了,所以内阁并没有进行讨论便将高睿的奏章下发了,与此同时也调集了更多的钱粮前往泰山郡。
但是高睿的麻烦并没有就此停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高睿的奏章上的愈发勤快了。
乱民肆虐,州官贪腐,等等问题层出不穷。
内阁才渐渐发觉苗头不对,将情况上报给皇帝。
高纬命内阁加大了对泰山郡的援助。
貌似事情就这么渐渐平息了,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在高睿已经将流民打乱分散,可以开始推行朝廷政策的时候,从天而降一把大火,将朝廷在山东各郡县的十余座常平仓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三月时节,正是南风起,阴雨绵绵的时候,居然会无端冒出大火将常平仓给烧了……?
蒙鬼呢??!!
但是州官却煞有介事,在奏章之中言道说是“火龙烧仓”,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巴不得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
紧接着高睿的请罪奏章便上来了,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山东部分地区,乱局又起!
一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建立维持的秩序就这样忽然间摇摇欲坠!
高纬几乎都被气笑了。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火龙烧仓,而是因为这些常平仓之中早就被地方官员胥吏给掏空,为了掩盖真相,撇清自己,所以故意纵火!
【呵,火龙烧仓……又是火龙烧仓……
你们这些蟊虫,把朕当成了傻子!
你们莫非……欺朕钢刀不利吗?!】
常平仓,就是古代政府为了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百姓官兵生活需要而设置的粮仓。
主要是运用粮食流通等方面来调节粮价,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情况。
避免了社会动荡,满足了百姓的需求和生活平稳,对一个王朝的巩固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在收成不好的年景,常平仓也往往用来赈灾。
但是泰山郡的十几个常平仓被烧了,如果帐面上记载的数字是准确的话,这一把火将近百万石粮草烧了个干干净净!
高纬听到火龙烧仓如此荒谬的理由之后愤怒的只想杀人!
河清三年,高湛还在的时候,他们玩了一招火龙烧仓,然后他们的上官被贬官流放。
这次朝廷忽然说要开仓赈灾,他们见遮掩不住了,又想要这样玩,让赵郡王高睿给他们背锅!
高纬对这些蟊虫杀意暴涨的同时,对高睿也有些失望。
他身为堂堂郡王,内阁大臣,却没能摆平泰山郡的乱局,辜负了高纬对他的期望。
原本他选中高睿去泰山郡这个灾情最为严重的地方,就是因为高睿资格够老,身份也尊贵。
高睿身为神武皇帝之侄,堂堂郡王之尊,理应可以压服这些宵小才对。
但是高纬显然高估了高睿的能力,也同样低估了这帮蟊虫的胆量……!
高纬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但是习惯性使然,他还是想听一听朝臣们的说法。
“陛下,”赵彦深出列,道:“当今之际,最紧急的便是要赶紧命人镇压泰山一带的乱局,将流民重新收拢,以防生变。”
赵彦深的建议是首先求稳,这也最符合高纬的第一思路。
他接着说道:“同时,陛下应该马上命邺城、幽州,胶东郡等地将常平仓打开。
而后加急力度,将泰山郡无法容纳的流民统统转移到胶东、幽州以北垦荒。
如果这些乱民聚集在一起,有居心叵测之人一蛊惑,那就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臣以为,朝廷不能再用温和的手法了,得用强制性手段,将乱民强行分散,驱逐到各地,以防不测!”
“赵相此言,臣不敢苟同!”话音刚落,朝臣里面就出现了一个唱反调的。
不用看高纬也知道那是祖珽。
祖珽自从进入重回朝堂之后似乎是铁了心要跟赵彦深杠上了,只要赵彦深提出一个观点、一个建议,祖珽马上就会站出来反驳。
高纬当然不会允许他只是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那样不就是杠精了吗?
他要一个杠精干嘛使呀?
“说说理由。”高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但其实心里是有些期待的,对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比较感兴趣。
经过一个月的考察,高纬发现祖珽这个人的确是才华横溢,很有才干,一个人可以当三个人使,一目十行都只是小意思,工作效率十分高。
对于一些同僚的举措,他往往可以举一反三,批驳的对方哑口无言。
就是贪了一点,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了一点,人缘也差了一点,手脚还不干不净了一点……,咳咳……其他没毛病!
高纬现在是手底下实在缺人,就连元文遥和库狄伏连那样跟前朝余孽挂钩的家伙他都敢用,祖珽那点毛病实在是不算什么。
有才,可以凑合着用就可以了,该防范还是会防范着的。
但祖珽显然不知道高纬对他的看法,他将赵彦深视为了竞争对手,逮住机会就要狠狠的落一次赵彦深的面子。
现在陛下这是在赈灾,不同以往。
若是他可以表现的比赵彦深更好,赵彦深之后的内阁首辅的位置还会有第二人选吗?
祖珽打定了主意,要让陛下眼前一亮!
于是祖珽挺直了腰杆,慢条斯理、颇具压迫性的说道:
“赵相此言,看似有理,实则大大不妥!泰山郡乱民数以十万计,足足四十万之众……
请问赵相,究竟想要将多少人给迁徙到幽州?
且先不论幽州能不能负担得起,要多少人力物力,单就论这分散镇压乱民……”
祖珽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
“常平仓失火,民心本就不稳,赵相再让人暴力驱逐镇压,怎么能保证不激起民变呢?
到时局势若进一步败坏,你赵彦深便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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