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渊重伤,朱雀因担忧他的安危,实在是不愿重新见他披甲上阵,于是状若为难般的开口道“公子您万一要是在受伤,可真就有性命之忧了。”
闻声,嬴渊嗤之以鼻道“我的情况,我心里清楚。不亲自杀了吕不韦,我寝食难安,雀儿,给本侯披甲!”
“可是”朱雀心里害怕,因为违抗了他的命令。
如果不违抗,他就要再次披重甲,握大戟……
“没什么可是!”
嬴渊皱着眉头看向她,“难道,现在的情势,你还没有分析清楚吗?吕不韦之所以敢行谋逆之举,就代表,他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朱雀眼眸里含着泪水,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看到他继续披着重甲,去上阵杀敌。
“公子,您就相信蒙将军吧,他一定会将吕不韦绳之以法的。”
然而,带她话音刚落,营帐外便传来一道声音,说是吕不韦攻陷了华阳宫,已经将驷车庶长赢傒生擒了,估计华阳太后也命在旦夕。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让嬴渊直皱眉头。
朱雀向营帐外寒声道“知道了,冠军侯需要休息,你先退下吧。”
随后,她见到嬴渊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便忍不住的为他担惊受怕。
他现在的伤势,不能被心情影响。
“雀儿,你也听到了,吕不韦狡诈多端,我必须亲自去,否则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影响到的,就是整个家国。”嬴渊苦口婆心道。
他很清楚,朱雀这个丫头一旦泛起倔强来,谁也拦不住。
只能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然由她看管自己,确实不好出去。
朱雀最终还是被嬴渊说动,但是她有个要求,“公子如果执意要去的话,那么,无论是生是死,雀儿都要追随着您。”
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志。
嬴渊郑重点头。
随后,朱雀亲自为他着甲。
待他重新握起游龙戟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天地都要为之变色。
山河有恙,国家倾覆,天地倒悬,奈之若何?
故今日之责,一肩挑之!
嬴渊迈出营帐的那一刻开始,天地当真为之失色。
风卷残云,不仅吹动了大块凝聚在苍穹的墨云,就连弥漫在咸阳城内外的迷雾,也尽皆散去。
华阳宫外。
赢傒被吕不韦关押起来,由专人看管。
整座宫殿,都是他的人。
可谓将此处围堵的水泄不通。
但是他并没有将华阳宫里的所有人斩尽杀绝,没让这里变得像章台宫一样血流成河。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无需再造杀孽。”
或许是因为他的一念之仁,不至于让李信身死。
华阳太后、芈宸、芈启三人,不知所踪。
罗网差点没将整座大殿都翻出来,可是依旧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最后,吕不韦得知此事,便苦笑摇头起来。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嬴渊提前将华阳太后转移了,连带着芈宸与芈启也躲藏了起来。
其实,这并非是嬴渊所做,而是桓齮所为。
不光是华阳太后,就连王绾、冯去疾、茅焦、以及刚入秦国的尉缭等人全部保护了起来。
至于为何没救赢傒以及趁乱诛杀樊於期,估计只有天知道。
而大秦的天,恰巧就要变了。
其实,桓齮能够依靠在咸阳城里的打更人力量将那些人保护起来,已经是十分吃力了。
他的这个做法,为嬴渊带来了极大帮助。
毕竟,一旦吕不韦将这些人牢牢掌控起来,对于嬴渊来说,将会成为很大的阻力。
光是对方要挟那些人,就能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嬴渊在朱雀的陪同下,穿过弥漫在四野的滚滚浓烟以及尸骸血骨,坐在高大的马背之上,踏入了咸阳城中。
蒙毅正在城头命令诸将士打扫战场。
战役结束了。
一半以上的守城将士死于此战,另有不少幸存者,如若不是蒙毅好说歹说,劝服他们投降,只怕,还是会死战到底。
这便是秦人风骨。
一旦接到命令,唯有死战尔。
可是,这样就真的很完美?
很好?
嬴渊对于军制的改革势在必行,当然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一统天下之后。
“此战死了很多人。”
嬴渊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看到堆积成山、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神情便有些失落。
朱雀看他脸色苍白,便是出言宽慰道“公子,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赢了,对吗?”
“自己人打自己人,即使赢了又有什么光彩的?消耗的,不过是国家自身的力量罢了。”
这场战役本不应该出现,只是需要吕不韦简单做个让步就可以了。
可是哪怕是死人,死很多人,他也不愿意做出丝毫让步。
“蒙武将军身在何处?”嬴渊问道。
朱雀回应道“启禀公子,蒙武将军应该是去了华阳宫。”
嬴渊点点头,“我们也去,希望吕不韦不会在搞出什么幺蛾子,最好,今日就让他死在那里!”
现在他还并不知道北方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事情。
倘若是知道了,只怕更会心乱如麻。
华阳宫内。
接到消息,蒙武正在率领大队人马,准备围攻此处。
他心慌意乱的来到吕不韦身前,作揖道“相邦,我们还是先撤出城去!由灞上大营接应,去北方!对!按照既定策略,去北方!那里还有我们半壁江山,不至于一败涂地啊,相邦!”
他对吕不韦的确是忠心耿耿。
然而,跟随对方多年,他真正了解过对方吗?
吕不韦环视殿内,思绪万千,“老夫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昭襄王刚刚去世,孝文王即将继位,那时候的我,人微言轻,从未想过能有今朝。
我这一生,历经对手无数,遇到的明枪暗箭,那更是数不胜数,可从来没有输过,今日亦是如此,没输,相反,还赢了。”
他双膝跪地,坐在一面蒲团之上,继续喃喃道“世人谓之输赢,无非生与死,可老夫所赌之输赢,远超生与死,因为老夫赌的乃是大秦千年国运!”
说到这里,他竟状若疯魔般大笑起来,“老夫来时,昭襄王去世,大秦风云飘摇、人心不稳,家国不宁,外有虎狼窥伺,内有各党相争;
老夫走时,所有污秽皆要烟消云散,可谓清气满乾坤。数十年来庸碌,换得如此秀丽江山,岂是输乎?”
“相邦您”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望着他那惊慌失措的神情,吕不韦继续笑道“十载光阴,尽付大秦,不枉此生。”
沉默无声。
他全都明白了。
明白吕不韦为什么会突然谋反,明白他明知眼前生路已断,仍旧执意如此。
“将它交给嬴渊。”
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副竹简。
接手,缓缓退出大殿。
他矗立在殿门口良久,看了吕不韦良久,才决意将殿门关闭。
一时间,整座大殿似乎都灰暗下来。
吕不韦神色惆怅,似乎想起一些往事。
想到庄襄王逝世前的临终托孤,想到刚任相位,便壮志满满的大行改革制度。
想到历经十余年光阴,将大秦再度推向一个高峰
“大秦,就交给你们两个小家伙儿了,可别让老夫失望…”
“此前种种,无愧于心,此后之名,任人评说。”
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轻声呢喃道“功在家国,罪在己身”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秦王政十年,相邦吕不韦谋逆,波及甚广。
咸阳城内外,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兵败,自杀于华阳宫内,死时嘴角有血渍流出,状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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