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远无奈一笑。
他说道:“本官先看看他们的供词,你在一旁休息一下吧。”
韩敏连忙点头,然后便坐着喝茶,也不打扰秦文远。
秦文远开始翻看供词。
这些供词,都是京兆尹早上过来查案后,对府里的人员进行的询问。
包括韩迁夫人、女儿、管家、家丁、护院和婢女,一共二十人的供词。
因为都是在夜间,且案发时多数人都在睡觉,所以供词内容并不多。
每个人一张纸,加起来也才二十张纸。
秦文远拿起第一张纸,目光向上看去。
这是韩夫人的供词。
上面写着,韩夫人与女儿同榻而眠,两人闲聊,聊到了亥时左右,才睡觉休息。
然后,两人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中间无人去如厕。
无人走出过房门。
两人能彼此证明。
这算是直接免去了韩夫人和其女儿的嫌疑。
不过……这其实,也不是完美的彼此证明。
因为按照两个人的供词,她们都睡得很深,所以若是有人趁着另一人入睡后,偷偷出去,那么这个人也是不会知晓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并不代表韩夫人和其女儿,就是有问题。
秦文远继续看其他人的供词。
接下来是两个护院的证词。
这两个护院负责夜晚的巡逻。
两人一直都在一起。
就算是去茅厕,也是一起去的。
所以两人一直都没有分开。
而在案发的那个时间段,他们也经过一次书房。
但他们说,书房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两人可以互相佐证,所以除非两人都是凶手,否则,他们也是有着不在场证明的。
而其他的丫鬟家丁,他们都在通铺睡觉。
丫鬟们住在一个大房间里。
家丁也是住在一个大房间里。
他们都能彼此证明,至少睡觉和醒来时,谁也没有缺少。
这样,也算是完美不在场证明。
至于管家,是和一个护院住在大门旁的小房子里,负责看管大门。
而昨夜,他们说没有任何人来访,可以证明没有外人从大门进出。
两人同时在看大门,他们也能互相佐证。
看着这些供词,秦文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还真是够巧的啊。”
“案发当夜,就没有一个人是落单的。”
“所有的人,都至少有另外一个人,可以为其佐证。”
“以至于,有了现在这完美的口供,完美的全体不在场证明。”
韩敏听到秦文远的话,忙放下茶杯,看向秦文远:“秦大人发现了什么?”
秦文远指间微微磕周桌子。
他沉思片刻,道:“这个案子,还真是了解的越多,感觉内幕越多啊。”
“韩大人,你帮我将韩夫人叫来,其他人也留在外面,本官要亲自询问他们一些问题。”
韩敏一听,自然不会迟疑。
他当即道:“秦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韩敏离去后。
秦文远目光又深深看了一眼这些供词。
他缓缓闭上眼睛。
大脑将刚刚看到的具体供词,以及自己之前的推测,彼此验证。
原本迷雾深深的案子。
在此时。
终于有一种拨开迷雾见真相的趋势了。
秦文远知道。
这个案子,距离破解,不远矣!
没多久。
韩夫人来到了房间。
秦文远说道:“韩夫人请坐,不必紧张,本官就是有些事需要询问一下,韩夫人知道就说,若是不知道,直接告诉本官不知道也可。”
“总之……”
秦文远看着韩夫人,笑道:“不要说谎。”
韩夫人白皙的手微微攥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秦文远,笑容温婉,声音也十分柔和:“秦大人尽管问,若是我知道的事,肯定不会隐瞒。”
秦文远微微点头。
他看着韩夫人,道:“韩夫人,对你相公韩迁的为人,若是让你的一个公允的评价,你会怎么评价?”
韩夫人没想到秦文远会问韩迁的评价,所以她沉思了片刻。
才开口说道:“正常来说,我身为相公的妻子,应该为相公说好话。”
“但秦大人让我公允的给出评价,那我就不适合站在妻子的角度了。”
“所以,我就给一个,相对理性的评价吧。”
秦文远点着头:“韩夫人请说。”
韩夫人深吸一口气,她说道:“我相公做事较真,性格略微古板,他喜欢一板一眼去做事。”
“但凡有任何事没有按照他的规矩去做,他就很容易发怒生气。”
“因为我相公的脾气,他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在同僚口中的评价,不是太好。”
秦文远微微颔首。
韩夫人的评价,和管家说的差不多。
如果说管家的评价可能有所偏颇的的话。
那么韩迁的夫人的评价,应该会更偏颇,因为毕竟是她的相公,她肯定会美化一下。
但即便是美化了,给出的评价也还是脾气大,得罪人多,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韩迁的脾气,已经不仅仅是大那么简单了。
很可能不用一些心理问题了。
秦文远不动声色的考虑了一番,然后继续道:“韩夫人可否知道,有没有谁,与你的相公关系特别不好,甚至吵过架的。”
韩夫人人美眸眨了眨,她看向秦文远,道:“秦大人是怀疑凶手,可能是和我相公有过冲突的人?”
秦文远笑道:“本官只是想了解一下。”
韩夫人想了想,说道:“这就有点多了,不过要说关系最不好,并且最近吵过架的,倒是有三个。”
“哪三个?”
秦文远问。
韩夫人说道:“谏议大夫魏征魏大人,他在前几天弹劾我的夫君,被我夫君找上门,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
秦文远:“……”
脾气暴躁的,和大喷子对上了。
两人没当街打起来,都算是保持理性了。
“另外两人呢?”
“吏部侍郎赵大人,工部员外郎秦大人。”
秦文远脑海里出现了这两人的情报,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关系闹的这么不好吗?”
韩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和我相公一起做了一些事,然后我相公觉得他们做的不好,挑他们毛病,他们说他们做的没问题,然后我相公脾气就上来了,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差点打了起来。”
“后来,我带着礼物登门去道歉,这才让他们没有事情闹到陛下那里。”
秦文远可以想象是怎样的情况。
这个韩迁,脾气是真的大,而且十分自我,稍微有一点不合他心意,他都要发脾气。
若是原因不在他身上,韩夫人也不至于登门道歉。
秦文远看向韩夫人,说道:“夫人你这些年也很辛苦吧?”
“你相公四处树敌,全都需要你来为他解决后顾之忧。”
韩夫人温柔的摇了摇头:“身为妻子,这个就是我应该做的,我并无怨言”。
秦文远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
忽然,他看向韩夫人因为抬起手,而导致宽大的衣袖向下落去,露出的一小截碧藕。
那碧藕上,有了一处十分明显的,触目惊心的青色痕迹。
秦文远不由道:“韩夫人,你受伤了吗?”
韩夫人见秦文远看向自己的手臂,她连忙摆了摆衣袖,遮挡住了手臂。
她摇着头,说道:“昨天不小心磕碰到了,让秦大人见笑了。”
秦文远深深看了韩夫人一眼,旋即说道:“韩夫人这磕的程度不轻啊,不知道韩夫人有没有看过大夫,本官认识一个医术十分不错的大夫,要不然本官让他来为夫人瞧瞧?”
韩夫人听到秦文远的关心,她玉手紧了紧衣袖,旋即摇了摇头,柔声道:“就不劳秦大人费心了。”
“夫君刚刚出了这样的事,凶手还没抓捕,我实在是无心处理这些伤。”
秦文远见状,也没有再坚持。
他点了点头:“发生这种事,是谁也不愿的。”
“但逝者已逝,活人还要好好的生活。”
“希望韩夫人能早日走出阴霾,毕竟,你还有一个女儿,需要你照顾。”
韩夫人忙点头:“多谢大人关心。”
秦文远微微颔首:“本官的问题就这么多了,韩夫人可以去休息了。”
韩夫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韩敏坐在一旁,见韩夫人离开,他叹了口气,道:“韩迁死了,留下了这样一对遗孀,以后韩夫人可是要辛苦了啊。”
秦文远没有回应韩敏。
他微蹙着眉头,指尖轻轻磕动着桌子,眸子里,不断闪过思索之色。
韩敏见状,连忙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秦文远抬起手指,磕动桌子的声音顿时停止。
他看向韩敏,道:“你将韩迁的女儿叫来吧。”
韩敏忙点头。
很快,身体瘦弱,看起来胆子很小的韩欣,走了进来。
韩欣长相很好,肤色白皙,只是眼睛里,有着紧张和畏惧,看向秦文远时,神色间有着一些警惕和防备。
秦文远将韩欣的表情收归眼底。
他轻笑着开口,道:“韩姑娘,你不必紧张,本官叫你过来,就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韩欣怯生生的点着头。
秦文远身体向后椅去,端着茶杯,尽量不给韩欣太大的心理压力。
他就如同一个朋友一样,语气如常道:“韩小姐之前说要出阁了,这是已经有了相配的男子了?”
韩欣眼睛就有小鹿一样紧张的眨着,她小手紧紧的抓着衣袖,道:“爹爹,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
父母之命?
秦文远微微点头,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种荣幸,迎取韩姑娘?”
韩欣抿了抿嘴,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崔家的崔老太爷。”
崔家,崔老太爷?
韩欣没有直接说名字。
不过以秦文远的本事和头脑,他几乎在眨眼间,就知道韩欣说的是谁。
他眉头微蹙,道:“清河崔氏,当代家主的父亲,崔老太爷?”
韩欣眼睛盯着桌子,片刻后,点了点头。
一旁的韩敏直接瞪大了眼睛,不由惊呼,道:“那崔老太爷都多少岁了?七十多岁了吧?”
“而且我听说他已经瘫痪多年了。”
“这是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怎么你还会……”
说到一半,韩敏忽然感受到一记眼刀扫来。
这让韩敏话音猛的一顿。
他忙闭上了嘴。
秦文远收回视线,看着死死地捏着衣角,指节都泛白的女子,心中叹息了一声。
……………………
以秦文远的聪明,如何猜不到事情如何。
清河崔氏,身为七宗五姓之一,权势滔天。
韩欣会嫁给你爷爷辈的人都要大的,还是瘫痪的崔家老太爷,毫无疑问……是韩迁想要搭上崔家所用的方法。
韩迁为了巴结崔家,竟然会选择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
看来,这韩迁,不仅脾气不好。
人品也不咋地。
妥妥一个人渣啊。
秦文远看着韩欣紧张的样子,他说道:“韩姑娘,若是让你评价你的父亲,你会怎么评价他?”
……………………
韩欣没想到秦文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
然后说道:“父亲,他,很……很好啊。”
然后就没了。
就一句很好。
秦文远抬起头,看向韩欣。
可韩欣眼睛一直都盯着桌子,这让秦文远也看不到韩欣的眼睛,不知道韩欣的想法。
他想了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嫁给崔家老太爷吗?”
韩欣这次沉默了许久。
然后说道:“我听父亲的。”
秦文远微微点头,道:“好,本官已经问完了,韩姑娘可以去休息了。”
韩欣一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连忙起身,顾不得和秦文远打招呼,便逃也似的离开。
韩敏看看韩欣的背影,忍不住道:“秦大人,这韩姑娘,太可怜了。”
而秦文远,却是深深地望着韩欣离去的身影,目光深邃,久久无声。
秦文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带着涩味,就仿佛是某些可怜人的人生。
只有苦,没有甜。
秦文远放下茶杯,目光看向韩敏,说道:“韩大人,你将管家叫过来吧,本官也和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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