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悠扬,玉阶之下也听不到上面的人在说什么。不过不用猜,灼华大约也是能够晓得的,后宫女人的话题无非就是地位、美貌、孩子。
忽觉有烈火似的目光看着自己,灼华顺着目光看去,雍亲王侧妃白凤仪正不甘的瞪着她,灼华却是懒得瞧她,目光回转间碰上了对面的耶律梁云。
耶律梁云朝她笑的意味深长,执了杯朝她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余光扫过李怀和李锐,只见二人专注于歌舞似乎心无旁骛,可嘴角的笑意却都无比舒心适意,似乎于何事上信心满满,灼华不过低头微微一笑。
应贵妃瞧见耶律梁云带笑的看着对面,好奇道“耶律世子在瞧什么呢?”
耶律梁云朗笑一声,目光逐一游走过众贵女的面上“大周的美人实在赏心悦目,忍不住多看两眼了。”
今日是皇帝寿宴,哪怕知道番邦有意来和亲,百官命妇们也不敢告病不带适龄的女儿进宫朝贺。这会子被这样放肆的目光打量着,众贵女皆是心惊胆战,即便对面的男子轮廓分明坚毅俊美,可依旧无法生出羞涩之意,纷纷避开目光,就怕被看上了要远嫁北辽,从此人生地不熟的活在异地他乡。
应贵妃笑意盈然,尾音雍容悠长的微微一拖,问道“那世子可有看上哪位贵女呢?”
耶律梁云朝皇帝拱了拱手,道“不敢,既是永结秦晋之好,自是由陛下做主许配。”
李锐眉间一皱,可不该是这个应答,他不着痕迹的看向灼华,却见她同周恒在说话,面色柔婉,什么都瞧不出来。
灼华嘴角若有似无的一挑,看来,耶律梁云是想观战了,谁赢了他帮谁,果然狐狸的狠。
皇帝吃了杯酒,和颜悦色道“耶律世子可瞧着,今日殿上的,都是我大周名门贵女。”
耶律梁云凭一己之力,将北燕和荆州搅得天翻地覆,如今人就坐在下头,皇帝却似毫无芥蒂,上位者的忍耐到底不同一般人。
周恒妩媚的凤眸斜了耶律一眼,道“当初在北燕我同徐悦耗费了多少心思都拿不住他。好容易逮到了人,却是人家的计谋,几百人的押送队伍,竟生生叫他给逃回了北辽。离开北辽五年,回头便将自家兄弟打压的抬不起头。这个耶律梁云果真不简单啊,也难怪当初耶律恒重会选他来大周潜伏了。”
灼华闻着杯中果酒的清香,眉梢微动,垂眸轻声道“北辽使团进京前他就到了,来找过我。”
周恒惊讶的撇过脸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兴奋,“他居然没杀了你?”
灼华失笑的看着他,红色外袍在他白皙的面颊上映出一抹红晕,满殿望去,唯他的美难以忽视,“恒哥,我觉得你对于旁人要杀我,总是有很浓厚的兴趣。”
周恒摸摸鼻子,“哪里哪里,我又不是不想活了。”哈哈一笑,又追问道,“那他怎么没动手啊?”
灼华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流苏,掠起沙沙清脆,悠悠道“他是想动手的,可惜我比她动作快。”
周恒一脸不信,“他的身手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还能打得过他?”
灼华笑眯眯的给他斟了杯酒“他管我要酒喝,我在酒里下了点好东西。”
“……”周恒有一瞬间的无语,低头看看面前的酒,有点不敢喝了,“当着他的面下的?”
灼华点头,笑的好不温柔“是啊!”
啧啧两声,周恒抬眼看向耶律梁云,摇了摇头,“他现在一定更想杀你了。”
灼华眨眨眼,一脸的无辜,“他自己轻敌,赖我么?”
“……”周恒长长一叹,托腮看着她,“我开始同情未来的妹夫了。若他待你不好,大约也用不着咱们这些人动手了,你自己就能无声无息的灭了他了。”
一本正经的点头,秀眉轻快一挑,灼华赞同“你说的对。”
周恒望天“……”那谁,你自求多福。
抬手去拿酒杯,正巧撞上了传菜的宫女,一道凉拌菜被碰倒,又带倒了两人的酒杯,来不及闪躲,酒水尽数洒在了衣衫上。
宫女吓了一挑,忙是跪地请罪。
两人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个眼神,周恒挥挥手“行了,起来吧,引路去偏室更衣。”
男宾的小憩更衣处在东偏室,女宾的则在西偏室。
李郯看到灼华出来,寻了接口也跟了过去。
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备用衣衫,料子忒一般了,李郯抓过来丢到一边,唤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回宫取新的来,“取那件水红色绣广玉兰的。你穿红色的好看,做什么总是穿的跟棵树似的,不是烟柳色就是浅青色,清清淡淡的都不像小姑娘。”
灼华嘴角的笑意似有所指,沉吟道“敏哥说我这样穿挺好看的。”
李郯的面上少了素日里洒脱的顽意,眸中一闪而逝的迷蒙,似断了线的风筝,飘忽在门外遥远的漆黑的某处,浅声道“他那眼光浑不似正常人。”
似一叹,灼华怅然道“也不知将来会给我娶进一个什么样的表嫂。”
绞着腰间缓带的手缩了一下,李郯强笑了两声,“大约……谁知道呢!大约我也瞧不着了。”
暖色的烛火落在李郯的面上,羽睫似沾了雾气,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轻轻一颤,凝聚成滴,滚落而下,灼华一抬手接住,叹道“不打算告诉他么?”
李郯怔了怔,苦笑“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不过徒增烦恼。”
“坐以待毙,可不是李郯的风格。”灼华抬起她的下巴,笑的轻柔温暖,缓缓指引她踏上一条满是意趣的路“去问问他,或许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李郯的眸中一片依恋的迷茫,“他告诉我?”
灼华凑到她耳边轻语了几句,李郯面色“噌”的一片通红,急急退了几步,捂着唇,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盯着灼华,“老天爷……”
灼华微微一倾身,托腮瞧她,眉梢轻快一飞“不试一下,你可甘心?”
李郯眨眨眼,用力的喘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指尖轻轻点着脸颊,灼华轻轻一笑,“年轻真好啊……”
为什么不告诉李郯和亲压根用不着她去呢?
唉,大约是灼华想当媒人了吧!
前世里李郯和亲去了南楚,可这一世去南楚的却是宗室女。
且,前世里皇帝只过继了李勉到德睿太子一脉,今世却在打赢北辽后将静文郡主一并过继了过去,目的很明显了,倘使需要和亲,皇帝压根就没想着把亲生女儿嫁过去。
倒不知是哪个告诉她,需要她去和亲的,不过这样正好,李郯和姜敏,那萌芽里的情意总要有外力推一把的。
“华阳郡主。”
耳边有清幽女音响起,灼华抬眼望去,轻轻颔首“惠妃娘娘。”
苏惠妃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在圆桌的另一旁坐下,两人对坐无言。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灼华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烛火,淡漠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李郯身边的宫女终于过来了,似乎身上的衣衫换了一件。
灼华起身,温言客气的颔首道“我先去更衣了,惠妃自便。”
苏惠妃亦是明媚回应“郡主请便。”
灼华转身去了内室,小宫女关上内室的门,回眸在缝隙闭上的瞬间,是苏惠妃眸中一闪而逝的阴冷。
灼华回到大殿时,李郯和姜敏都不在,周恒也还未回来。
应贵妃笑语盈盈地正与皇帝道“听说三殿下从东北寻到了一祥瑞,陛下,不知今日臣妾等有没有眼福,也瞧上一瞧?”
“祥瑞乃是上天的赐福。”耶律梁云似乎也非常感兴趣,朗声道“不知是何祥瑞?外臣与皇妹也十分好奇,大周陛下,不知我等是否有这个眼福?”
皇帝笑了笑,似乎颇为愉悦“说来朕也没看过几回,一直养在无极观里,由含山道人看顾照料着。今日北辽的客人也在,那就一同观赏吧!”转头吩咐了江公公,道,“去偏殿将祥瑞带来吧!”
能见到传说中的祥瑞,众人也都十分兴奋,眼巴巴的望着殿门口。
苏惠妃举杯同皇帝道“天降祥瑞,预示国泰民安、国运昌隆,一切乃陛下宽厚仁德感动了上天之故。臣妾祝陛下万寿无疆,祝大周万世永恒。”
皇帝听得高兴,众臣也都起身敬祝皇帝寿诞。
当今皇帝信道,于是在宫中修建了一座道观,称作无极观,观里的老道称作含山道人。
据说此道人在坊间颇有些悬壶救世的名气,会炼丹、会治病、会星象占卜、八卦推算,似乎很是万能。
当初西宫太后病重,药石罔效,太医院都做好了陪葬的准备,这时候有人给皇帝推荐了含山道人,原本皇帝是不信的,毕竟国手皆在太医院,民间道人走方郎中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了。
谁知,老道两丸丹药喂下去,西太后睡了两日竟睁开了眼,再两丸喂下去,过了两日,西太后便开口要吃食了,如今五年过去了,西太后依然身体康健。
太医院众太医将其视为扁鹊再世的神人。
此后,含山道人便住在了宫里,寻常却是不出来见人的,每日不过炼丹、参道,不染尘世。
皇帝对其也是颇为信任,每年都要找他此一次国运。
听说前年北燕之乱,含山道人也曾替皇帝占过一卦,卦象显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然后,北燕绝地反击,击败草原别部,便似坐实了此番占卜推演。
皇帝更加看重此道人。
而将此道人推荐给皇帝的,正是郭家人。
为了将她弄走,李怀同苏惠妃、李锐全力合作了,果然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
周恒换了衣裳过来,看着满殿的安静,好奇道“怎么这么安静。”
“去请祥瑞了。”灼华侧脸看他,笑了笑,方才是他红她柳色,现在是她红他柳色,看他衣裳沾了几根白毛,伸手拾了下来,“方才抱过祥瑞了?”
掸了掸身上的白毛,周恒笑呵呵道“就在左偏殿的暖阁里,路过瞧着有趣玩了几把。”抬手给他看了手背上的抓痕,“凶的很。”
不多时,含山道人缓缓走进了大殿,一身青灰色长袍,长须垂胸,臂弯中挽着拂尘,脚步缓而稳,广袖无风自起,面容平和淡然,眼神清亮,嗅不见人间烟火,无一处世间铜臭,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脚边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狮,大眼清澈,一蹦一跳,捧着脚丫子原地打滚,十分逗趣可爱。
男子见着祥瑞都在惊叹,此间竟还有通体白毛的狮子。
女子便如母爱泛滥,一个个不断朝着小家伙招手,都很想同它一起玩耍一番。
幼狮倒也不怕人,在大殿里悠哉的转了一圈,在人身上嗅来嗅去,爬上桌再把自己滚下去,玩的不亦乐乎。
“贫道见过陛下、娘娘。”含山道人单手一比,托与眉眼之前,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道长辛苦。”皇帝抬了抬手,“看座。”
含山道人的座位被安在了右侧首座耶律梁云的旁边。大约是扮多了和尚,没怎么见过道士,耶律梁云同耶律贺文都十分好奇的打量着他。
北辽公主明眸皓齿,身材高挑,肩膀略比大周女子要宽一些,头戴北辽样式的金冠,四周垂下珠帘,说话间姿态大方明朗,“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猛兽,通体白毛,便是在我们草原上也是前所未见啊!”
耶律梁云执着酒杯冷眼看着事态推进,猜想着那个小丫头该如何去破解他们显而易见的联盟。
李勉笑道“到底是三哥有心了,咱们几个也只懂凑些金啊玉的,四弟还真真是武夫,竟还将自己最近得来的宝剑给陛下做了贺礼。”
静王摆摆手,满脸写着“莫要取笑我”,惹来众人一阵好笑。
李彧温和笑道“正因为是五哥心爱的,却给了父皇做寿礼,才更显皇兄对父皇的敬爱之心。”
静王忙是拱手,哈哈一笑“叫六弟一说,愚兄更是臊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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