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谦嘴角的笑意如寒霜一凛,“王爷跟前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左长史冷笑彻骨,端方的脸微现了扭曲,“初年的时候,是你告诉我观味楼准备翻新修葺,告诉我楼里会多用水波连天的精致,又仿若无意的与我提了,若是去吴中弄一些形态清奇的太湖石,最是能装点水中的精致。”
“王爷思慕殿下,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的了解也深,你很清楚我一定会在王爷面前提起,王爷也一定会着人去吴中弄那太湖石来。”
握着羊毫的手不由自主的一颤,余谦搁了手中的笔,将手收回了衣袖间,面上似乎疑惑,道“能讨了殿下的高兴,王爷自然也高兴,有什么不好么?”
“有什么好呢?”左长史的面目在背光中朦胧着,似拢了一层薄薄的阴鸷,“陷空阵啊,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阵法,得有五个人心甘情愿的牺牲去压阵,好汲取旁人的寿数。”
左长史的脚步慢慢踩在砖石上“待我从吴中回来,你便开始了你的计划,杀了王府里的护卫,塞在了假山里,与人合谋在观味楼里摆放了陷空阵,好帮你身后真正的主子算计王爷和殿下。”
“我说的可有一丝偏差?”
“陷空阵?什么陷空阵?”余谦站了起来,好声好气道,“你是知道我的,镇日也不过看几本刑狱上的书而已,哪里知道这些啊!”
“不认?”左长史一掀嘴角,“带进来!”
美貌如芍药艳丽的寡妇被推了进来。
护卫的粗鲁,扯歪了她的衣衫,弄乱了她梳的妩媚的发髻,泪眼朦胧又惊慌失措,满面苍白,好一派的惹人怜爱模样。
寡妇瞧见了余谦凄凄楚楚的哭泣着扑了过去,“郎君!”
左长史一角把那寡妇踹翻在地,“按住她!”
余谦有一瞬慌了神色,复又很快的镇定下来,澹然一笑,“她一寡妇,你抓她来做什么?”
“不过一寡妇?若不是王爷谨慎,暗里调查了你,都还不知你在外头有这么个相好了。”左长史怒红了一双眼,“我事事信任你,你便是这样来算计欺骗我的!好,很好!今日,你我情义也便到了头了!”
“来人!”
王府的护卫进了来,“左长史。”
左长史的眼神睹见她若有似无护着肚子的动作,咬牙喝道,“给我打,旁的地方都不必,只管对着她的肚子打!”
顾不得被踹的骨骼断裂的痛,那妇人艰难的爬到余谦的身前,揪着他的衣袍哭喊道“夫君救我,不可以打肚子、孩子会保不住的!你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余谦双目突瞪,震惊的看着妻子,目光僵硬的下游到了她的肚子。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妻子已经有了身孕。
想救她,可又不肯就此放弃了计划,这个计划他们布置了那么久,一步步小心谨慎,如何能够功亏一篑!
护卫拽开了余谦的妻子,两人扭着她的胳膊,另一人手里握着一根一指粗的、被竖里劈开四瓣儿的竹条子。
抬手便狠狠敲打在她的肚子上。
每一下打在腹部都是清脆的声音震耳,每一下都让皮肉痛楚不已,却又不会仅在几下之内打下孩子。
究竟如何疼痛,只有妇人知道。
她哭喊着、挣扎着,哀求着丈夫,泪水在她的颊上冲刷了两道水痕,“别打、别打我的肚子!好痛!郎君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你救救孩子吧!我好痛啊!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们母子了嘛?”
“我算什么……你让我活在、活在阴暗里、我便、我便在阴暗里等着你,五年了!你就这样舍弃我和孩子了么!求你们,别打了……”
左长史的面色似结了冰,怒极反笑,“年年听你念着一首诗悼念亡妻,让我觉得你重情义,视你为知己好友,没想到啊,连这亡妻都是假的!好好好,余谦你好极了!怪我瞎了眼,同你这样的人做了朋友!”
“打,可别那么用力打,叫他好好听听,孩子是怎么一点点没得!”
余谦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外,对面屋舍上的瓦砾反射着乌沉沉的光线,蒙了眼蒙不了心,那每一下都打到了他的心坎里。
鲜血淋漓。
他袖中的手早已经握成了拳,青筋暴起。
数十下打下去,妇人的哭喊开始虚弱,眼角开始剧烈的抽搐,唇色渐渐褪却了最后一抹血色,苍白的如同四月里纷飞的柳絮,“你、你好狠的心……为了你的前程、就这样舍弃了我和孩子……”
又是十来下打下去,玫红色的下裙染了一抹暗红。
妇人惊恐的嘶喊起来,原本描绘的精致的妆容斑斓在了美丽的面上,“夫君求你、救救我啊,我肚子好痛,流血了、流血了呀!”
那抹血痕和灼烧了火焰的泪雾眸光落到余谦的眼底,他的身子微有一策缩,避开了目光。
“救救我、夫君救救我们的孩子啊!别这样、别这样对我们……”
血越流越多,腹部的绞痛感越来越强烈,也不知是皮肉痛,还是孩子离开身躯的痛感更折磨,半跪的的身下很快蜿蜒了一道长长血流。
妇人哭喊的脱了力了,放弃了挣扎,也是没力气再挣扎了。
似一摊绵软的肉耷拉在护卫的钳制下,“留着、留着你的前程似锦、给别的女人、别的孩子……”
血红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妖异的绝望着,妇人晕死过去了。
府衙的衙役盯在一旁,几乎不敢相信竟有这么狠心的丈夫和父亲。
左长史嗤笑,“难怪了,连自己的孩子都狠得下心舍弃的,何况我这个带着目的而结识的朋友了。打,拿水来泼醒了,接着打!”
“余谦,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我会让她生不如死的记着你是如何舍弃她们母子的!”
一盆水泼过去,满地的鲜血混着尘埃,泼出了一浪又一浪的暗涌,似利剑一般刺在余谦的双目。
三月初的气候,还是凉的,沾了水,更是刺骨的痛。
妇人在钻心之痛中狼狈的转醒,双目空洞的望着丈夫的方向,似在看他,又似不在看。
护卫高举了竹条,呼啸着朝着妇人的肚子而去。
一下又一下。
可那妇人却似不知如何疼痛了,只是一味绝望的睁着眼。
余谦终是松了口,一把拥起了血水中的妻子,“别打了!我说……”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
以为自己能狠得下心撑得过去,可偏偏就是撑过了最紧要的关头,却撑不过绵软的一瞥。
左长史和府衙的衙役匆匆去,提了人和口供一路策马而回。
余谦被推进了园子里,口供由衙役交到了蔡茂静的手中。
后头受了审问的两个楼里的护卫也被提了上来。
人群里的鸮眼看着那几个人,翻涌了一阵森然。
蔡茂静看了一遍,又递给了李彧,“王爷也瞧一瞧吧!”
灼华一抬眼,见众人十分感兴趣,便问了两个护卫道“这个阵法谁让你们摆的?”
护卫伏在地上,颤颤姿态便如秋风中的一叶枯黄,“不、不知道,上个月的时候奴才两个出去吃席,回家的路上遇上个黑衣人,给了好大一包银子,还有一张图纸,就说让我们想办法把假山按着图上的样子摆好。”
“一定要在今日安置好。只能听出是徐洲的口音。奴才、奴才不知道这个是什么阵法啊!殿下饶命!王爷饶命!”
李彧皱着眉,嘴角有一抹彻寒,居高临下的睇着余谦,“你自己说。”
余谦木然的跪在地上,衣摆上的血水让如寒冰利剑刺着他的双目,“奴才听说观味楼要翻新整修,打听到了设计园子的是匠人朝贺描制的图纸,晓得楼里将会有大片水波相接。”
“王爷与殿下兄妹情深,若是有人告诉你,吴中的太湖石是最好的装点之物,你一定会去寻来。太湖石巨大,能容人藏身。左长史视我为友,不加设防,我便找机会掏空了假山,杀了护卫藏进去。”
左长史怒过之后便只剩了头脑空白,他知道夺位会死人,却不曾想自己也会被算计在内。
杨夫人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如何知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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