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秀。”夏侯芸昭从齿缝中挤出了这个名字,手起剑落之间,方紫岚落在肩头的发便被削去了一缕。
方紫岚仍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更没有出剑的意思,见状红泰想要上前,却听她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你想死,我成全你。”夏侯芸昭再次提起剑,方紫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然而她的剑始终不曾刺入她的身体。
“为什么?”夏侯芸昭忍不住问了出来,方紫岚仍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做了便是做了,我不会为自己辩解。至于理由……”
她顿了一顿,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杀的人太多了,早已记不清了。”
夏侯芸昭握剑的手有一丝颤抖,方紫岚勾了勾唇,“我只要记得,我杀了人,我认,便足够了。”
“你为何非要做一把剑不可?”夏侯芸昭的声音低了几分,方紫岚轻笑出声,“那夏侯将军,为何非要来此不可?”
“这是嫣儿,是夏侯家……”夏侯芸昭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后面的话,“这是我的命,我认。”
“你拿什么认?”夏侯芸昭气急,“你只有一条命,够偿多少回?今日赔给我夏侯家,来日呢?你可曾想过……”
“想过。”方紫岚打断了夏侯芸昭的话,“可惜,最想我好好活的人,已经死了。”
她的话像是一片枯叶落地,跌得粉身碎骨,是说不出的绝望,却没有半分不甘。仿佛只不过时节到了,便该有此劫一般。
不知为何,夏侯芸昭忽然觉得没意思。如果面前的人是当年杀尽夏侯家人的紫秀,抑或是骗了她的先越国公,她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出剑。
可偏偏面前的人,是方三小姐,是忠正世子夫人。是被框在世俗规矩之下,认命了的方紫岚。
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出剑。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夏侯芸昭转身离开,却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倒是一旁的慕容清和红泰,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听到声响,方紫岚看了过去,先是对慕容清道:“世子若要假装柔弱,便将戏演好了。若有什么差池,我不会替你撇清第二次。”
慕容清张了张口,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又对红泰道:“还有你,明知夏侯家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还要在夏侯将军面前晃悠,是活腻了吗?”
李晟轩将其中与巫蛊之术相关的内容告诉了诸葛钰,他颔首表示赞同,“宰相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此等先例绝不能开。”
“所以,你也觉得方紫岚是杀害荣安郡主的真凶,非死不可?”李晟轩忍不住问了出来,诸葛钰缄默不语,许久才道:“我不觉得。”
他换了自称,两人之间便不再是高低分明的君臣关系,“我虽认识岚姐姐仅有短短数年,但见她行事却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他顿了一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去年狄戎两位公主入京之时,曾遭劫杀之事?”
“自是记得。”李晟轩点了点头,诸葛钰继续说道:“彼时吴升、杨志清等大人接连被杀害,京中一时人心惶惶,但自玉成王大婚后,便再没有类似案件发生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娘娘放了风声出去,百姓盛赞玉成王乃是福星在世,是以大婚之喜震住了作祟小鬼。”
“此事朕也有所耳闻。”李晟轩若有所思,“诸葛钰,你究竟想说什么?”
“凶手尚未缉拿归案,怎会无故停手?想来也知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阻止了凶案的发生。”诸葛钰神情肃穆,“阻止凶手之人,便是方紫岚。”
李晟轩怔了怔,诸葛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陛下知晓她与鬼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诸葛家也对此顾虑重重,但乱局丛生之时,她选择的是大京。”
“她……”李晟轩神色复杂,恻隐之心愈发强烈。若是依方崇正的提议,方紫岚是否能有一条活路?
李晟轩想起当日方崇正入宫觐见时最后所言,那是他无法告诉诸葛钰的话。
方崇正坦然承认了方紫岚便是方家三小姐,他的庶出女儿,失手杀害荣安郡主并非本愿,他也有教养不善的责任,方家上下愿同担此罪。
听完这些话,李晟轩心中犹豫,虽然因相府方家前朝旧人的身份,今朝帝王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兄长,都保有猜忌,但方崇正行事磊落,始终没什么把柄落于人手。
加之他娶了方紫沁之后,对方家的认知也较以往有了不同,时至今日若说处置了方家,他首先便会觉得不妥。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方崇正利用他的犹豫步步为营,交易退路逐一铺开,提出了换囚,之后方家离开京城,再将苏恒请回,以保大京朝堂的安稳。
如若不允,方崇正愿以死谢罪,用自己的性命换方紫岚的生路……
方家呵,一门商贾富甲四方,宰相高位稳居朝堂,皇后尊荣母仪天下,若是一朝被逐出京城,恐怕不比如今方紫岚之事掀起的波澜小,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崇正便是看透了一切,知道李晟轩不会断然拒绝,这才循循善诱,一句句将他套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为情为义,于公于私,李晟轩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若换囚一事暴露,引起轩然大波的便不是越国公杀了人,或是方家一门被逐出京这般臣子之事了。
而是帝王失职失德,天下愤然,群起而攻之了。
且不说太皇太后是否会回京,扶持玉成王李祈佑夺位,便是留在京中的玉宁王纪宁天,第一个要沉不住气。
以至于李晟轩一度怀疑,方崇正的提议是与纪宁天提前商量好的结果,为的便是将他从至尊高位上推下去,万劫不复……
“陛下?”诸葛钰的声音扯回了李晟轩的思绪,他定了定神,“你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