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在品味她诵的诗,每品一次,就心痛一回。
她死了,他才明白她因为相思所承的苦。
冯昭我只诵诗,没那么严重,仅仅是诵诗。
她好像惹了一件极大的麻烦。
皇帝不答话。
“无量天尊!”玉虚子诵了一声,“陛下将她交给贫道,贫道能救她。”
冯崇文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玉虚子仙人来了,你将冯昭交给仙人,他能救她。”
皇帝似明白过来,“道长此言不虚!”
“自是不虚,她来历不俗,定有一番大造化,贫道带她去治病。”
“要去多久?”
“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
“朕可以等。”
玉虚子一挥拂尘,一股香风袭过,二人一阵空白,待回过味来,内屋的榻上空了,不见冯昭的身影,玉虚子亦不见了。
秘道之中,白袍道长抱着冯昭,嘴里嘟囔道“臭丫头,把自己玩坏了,还得为师扮玉虚子才能带你走。那皇帝怎么回事,为什么认定你是他的女人?”
颜道长骂骂咧咧,他就研习了一会儿书画,她就玩出这么大的事。
待他到了地室,将冯昭放在榻上,取出一只罗盘,放在石室中央,围着罗盘念念有词,他摸出几张黄符,“但愿黄老道没有坑你,否则你真玩完了。”
磷粉一抛,轰隆一声,黄符燃烧,三天时间学会这套神汉法术,可真不容易,第一次用这等伎俩,还是为了救他的小弟子,这一辈子,他是离初衷越走越远。
这会子听的是,玉虚子进了晋国府,可人进去,谁也没看到他出来,凭空消失了。陛下终于回宫了,原因是,神仙将晋国夫人带走,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就会归来。
冯昭正在安乐伯府后花园里听婆子们议论闲聊,近来的新鲜事都听足了,突地一股强大的吸力扑来,就像被吞没一般。
她听到一声悠悠的轻叹一声“还好,还好,来得及救人,没想到他的黄符还真管用,有脉搏了,哦,还算正常,你就在这里休息,为师去清风观,领你师兄给你开些调养的药材来。对了,还得告诉杨玲珑几个,说你已经转危为安……”
颜道长出了石室,外头是清风观的观主悟道房。
他寻了两个弟子,看到他打扮这等清新如仙的模样,两人都是愣了又愣。
“瞧什么?这不是为了救你们小师妹,世人只信玉虚子,也只能扮一回玉虚子,快去石室给你小师妹,抓药熬汤,哦,再与杨玲珑几个递话,说冯昭没事了。待调养些日子就能回去。”
冯昭是七天后再醒过来,她拍了拍脑袋,好像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除了,她在梦里梦到了好多的事。
她是三世为人,第一世在现代;第二世是记忆碎片里的她,未曾恢复第一世的记忆;第三世即是今生。
第二世,她爱上汪翰,甘愿做一个后宅妇人,后来被辜负、利用、算计。胡秀秀、汪翰以为算计了她,其实她的嫁妆早已转移走,她记忆里自己重病,汪翰、胡秀秀二人的长子汪长生光鲜升官,胡秀秀在她病榻前道破真相时,其实是她服毒装病,她直至胡秀秀成为并妻,才真正对汪家绝望,且生出了报复之心。
她并没有死,而是诈死脱身,在离开汪家前,她把候府给当了,不,是当了很多东西,甚至把胡秀秀给卖了,卖胡秀秀的契书上盖了胡秀秀的手印,哈哈,做完这一切后,在胡秀秀自以为是的胜利中,她死遁而去。许是高兴得过头,一场风寒,夺去了她的性命,再睁眼,她回到了嫁入安乐候府后不久。
她坐在榻前,细细地回味,悲怆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前世她支撑了安乐候府,但最后亦让安乐候府重新成为一个空壳,值钱的,不过是胡秀秀身上的那一身,就连胡秀秀身上的首饰都被她换成了镀金、镀银的假货。
她在石室里住了一个月,没事练练字,看看书,或是睡睡觉。
这日,颜道长道“黄老道说,多亏他的宝贝,你才有救,他要讨一幅道门三圣画像,救命之恩,唯此可换。”
冯昭歪着脑袋,“道门三圣,容我想想,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画这三个人?”
“太清、上清、玉清。”
“我知道是这三人,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形象。”
颜道长摸了一本书出来,“这上头有,你看完就知道怎么画了,我已令杨玲珑送了颜料来,外头的风声松了,你可以换个地方调养。”
“比如……”
“拜月教!”
“离开皇城?”
“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皇帝老儿,他做你爹都嫌老。”
冯昭连连晃头,“让我想想,德弘帝能做多少年皇帝。”第二世的记忆里,“还有十年帝命,这不是说,这十年我都不能自在了?啊呀,怎么是好呀?”
“皇帝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昏迷的时候,他抱着你三天不撒手,将宫里的太后都惊动了,看到他不吃不喝,不问朝政,恨不得能杀了你。”
冯昭答道“我就吟了两首诗,他就直接疯魔了。”
“什么诗?”
冯昭老老实实地讲诗给诵了一遍。
颜道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真是胆大妄为,连皇帝都敢耍?”
“就是想哄着他给我封我女御史的官当当,这是个清贵官职,没油水,只负责耍嘴皮子,而且不用担责任。看谁不顺眼了,揪了小辫子,告上一状,我觉得有趣得紧,想到了就做了。这不是我祖母生前,希望天下能给女子一个机会。”
“你不会真打算当官?”
“师父高明,只要出现不平事,我立即就去做御史。”冯昭现在很快乐,她已经偷溜回去将圣旨给带出来了,藏在秘道里,准备随时回皇城当女御史。
诵两首诗,就为了骗皇帝封官做,要是世人的官都容易这么来,全都吟诗去。
不过,她诵的这两首还真是不错,至少感动了皇帝。
“没绘好《道门三圣图》,你别想回去,黄老道的人情可不能欠。”
“师父,知道了,什么时候绘好,什么时候回去。我能去清风观住不?总住地室不是个事。”
“皓月别苑如何?”
“在皇城?”
“跟我来!”
冯昭收拾了自己的工具,抱着一个大布包跟着颜道长身后,在地道兜绕了一圈,“这是一迷宫,这里的墙还能推开?”
“什么时候你是一个合格的拜月教主,什么时候就能掌管这处地下迷宫所有地形图,现在能让你知道的只能有三处出入口。皓月别苑,位于明园南侧,与明园一墙之隔,外头只知是一位权贵的别苑,却没人知道到底是谁?曾有传言说,太子、五皇子时常出入那里,其实是他们从那儿借道入白泽书院。”
这处成了权贵别苑的传言,便是因为太子、五皇子在那儿出入。
“你去之后,是在后院,他们每次借道只走前院,从前面的小门进入白泽书院,看守的人不会多说,他们也不会去后院。你记住不要没事往前院跑就成。”
冯昭可不想惹事,记住了这条路,待她出来时,竟是在一个假山底下,假山下有一个能容二人的山洞,而机关在一块石头后面,这石头是上下推拉,往下一推,里头能出现一个机关,是一个石罗盘。
颜道长演示了一番,冯昭点头,表示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巧芬、素雪会过来陪你,玲珑得替你镇守宁心堂,千斤性子直,连皇帝都敢顶撞,现在晋国府颇得人心。”
“师父再见,我进去了。”
冯昭朝一座离假山最近的庭院走去,一名仆妇看到她,福了福身,便兀自忙碌。
她查阅颜道长给的书,将写三清的文字牢记于心,明明只看了一遍,以前得好几遍却能记牢,现在一遍就记住了。搬了书案,砚墨,铺上张,照着书中写太清的模样打底稿,看着墨色神像,想着哪里用什么颜色。
“小师叔!小师叔……”
巧芬一路飞奔,近了跟前,细细地分辩再打量,“我的个天,你真的活过来了,玉虚子道长真厉害。”
素雪道“小师叔,外头在传,颜道长是玉虚子真人的弟子,你其实是玉真人的徒孙,他知你有难,所以来人间救你一命。”
巧芬坐到一边,将冯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真就活过来了,我们都瞧过,没呼吸了,这样也能救活,曾师祖好厉害。”
玉虚子是颜道长装扮的啊,可这事儿,冯昭不能说,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他们俩确实有些关系……”
巧芬蹦跳了起来,“天啦,我们曾师祖真的是神仙。”
那一天见到玉虚子真人的皇城百姓可不少,可见进去,不见出来,便越发神奇,好些百姓还想看看玉虚子真人的仙颜,结果没见到,那些见到的,便开始吹嘘,说他们见过神仙云云。
“我绘道门三圣,也谢救命之恩,这是绘了太清道君,你们来得好,帮我调颜料。”
巧芬来了,冯昭绘画的时候,就讲工笔画法的技巧,以及工笔画刀、画笔的各种用法,说得很是详细。
又让巧芬从绘简单的开始,比如花朵、树叶等。
为了绘得最好,冯昭太清道君的绘了两幅,挑了最满意的收了起来,次之的放到另一边。两幅绘完已经是一个月后。
再绘上清道君时,同样从勾图到完成亦用了一个月,但功底更显细腻。
冯昭完成玉清道君画像后,便绘了玉虚子真人画像,是照了颜道长那日的打扮来的,这次同样绘了两幅。
巧芬已经掌握了工笔画技巧,绘出的兰花、梅花颇有神韵,蝴蝶亦绘得不错。
冯昭一时兴起,绘了幅《猫与秋菊图》,观察了别苑黑花猫,白泽书院亦不知谁养的一身纯白毛的白猫,再有一只黄色猫猫。在两株黄色的秋菊下,菊开得婀娜多姿,有盛放的,亦有含苞的,还有打着花骨朵的。三只小猫被一个绣球所吸吸,黑花猫正抬爪玩球,刚一拍球已跑远,白猫正蹑手蹑脚的感来,黄猫神采奕奕,球的滚动绘法在画有一道残影,为整幅画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这日里,天气大好,巧芬与素雪备了材料开始装裱书画,这是一的里,冯昭所有的字画,装裱是个细致活,冯昭亦在一边帮忙。
熬浆、虑浆、打浆、抹浆,而裱画的浆必得细腻如,又有几分透明,方可使用,不是经年的老手,很难制出上等好浆,而抹浆装裱也需力道匀称,反复上浆、抹浆。
巧芬只能在她自己画上练手,生怕将冯昭大半年的心血给弄坏了,难怪在外头,装裱一幅画,少至几两银子,动辄几十两,这实在不是件人人都能完成的事。
几人正忙碌间,负责后院的微胖仆妇进来,欠了欠身“禀夫人,颜道长与杨姑娘来了。”
三人互望一眼,颜道迈入后园,一眼就看到忙碌的三人,加快脚步,走到跟前“《猫与秋菊图》的画技与神韵大进一步,尤其是这球和三只猫绘得极好,这球仿若在滚动。”他抬了抬手,衣袖一挽,接过素雪手里的工具,亲自装裱起来“昭儿甚是孝顺,绘了道门三圣,还送此画给为师。”
冯昭每每出了一幅好画,必是被颜道长给拿去,但她亦收藏了不少颜道长的好字画,颜道长拿走一幅,亦同样会予她留一幅。
杨玲珑站在冯昭身边,忐忑不安,好几次欲言又止。
巧芬打趣道“杨师姐,今儿怎了?”
“小师叔……你……你救救我义兄!”杨玲珑说出口,人已跪在地上,“我义兄失踪十二天了。半年前,陛下在御史台增设明镜司,虽挂在御史台,却直受陛下执掌。我义兄是上任虎掌旗,现任明镜司南使一职,监督观察大周南方一带的官员和民情。”
通政卫有十二掌旗,明镜司有五方钦使,自有明镜司后,他们连连出手,将拥有通政卫官职身份的权贵进行了连番打击、弹劾。
明镜司在御史台,一旦查骇确有其罪,就会交给御台们弹劾处置。御史这半年在大周天下的名声、民心直线上升,就连皇帝也好几次夸赞,“正直不阿、浩然正气乃御史本色!”还有一个年轻不知死活的,每次都出风头,因着这儿,还得了皇帝重用,连升三级。
御史们似得了某种提示,最近谁跩弹劾谁。
通政卫最近两月就像一条疯狗,先是中使莫名失踪,明镜司四处寻人,失踪一月后再找到,已惨死在护城河上,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这次是他义兄失踪,杨玲珑觉得怕了。
冯昭问道“失踪了?”
如果是失踪,杨玲珑不会来求她,定是知道人在哪里,可他们又不敢动。
杨玲珑咬了咬唇,“明镜司得了消息,我义兄被关入南安郡王府的秘室里,早前中使也是被关入那里。南安郡王府干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明镜司的掌司诸葛大人盯上了南安郡王。当年在通政卫的时候,两个结了怨,诸葛大人唯一的妹妹被南安郡王虐杀。三个月前,明镜司有人为了讨好诸葛大人,派人掳走寿春郡主,郡主失踪三天,亦用当年同样的手法,凌辱寿春郡主,这件事惹怒了南安郡王,他开始报复明镜司。”
冯昭问道上“明镜司都是些什么人?”
“掌司、五使皆为幸存下来的开国功勋之后,被通政营当成孤儿养大,这也是第一任通政卫掌座失算之处,开国功勋之后进了通政卫。他们早前还真当自己是孤儿,可有了第一个利用职权查身世的,这一查之下,发现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去查。
家族被灭,他们会查真相,其间发现了通政卫捏造证据,编造罪名,诬陷功臣。他们虽是通政卫的人,却对通政卫恨之入骨。我义兄几人不愿再呆通政卫,他们想站在明处,为天下和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
但底下的人,总有几个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
诸葛大人与南安郡王相斗,诸葛大人抓了杨绎、章铜二人,已经传话给他,若是敢杀南使,他就弄死这二人,还说他们是南安郡王害死的,是南安郡王不换人。”
通政卫内斗得天昏地暗,现在分成了两部门,更是斗成乌眼鸡,以前还多有忌讳,现在更是名目张胆。
“今天清晨,南安郡王派人送了我义兄的两个手指头,诸葛大人切了杨绎、章铜一人两根手指头。请小师叔救我义兄!他是鲁国公程家最后一个男人了,请小师叔救他一命……”
颜道长抬眸,似在轻叹,又似在宽慰,“昭儿,想去就去罢,换上你的诰命晋国夫人盛服,南安郡王不是明面上装胆小怕事么,拿出你的威仪。”
冯昭笑了又笑,“突然回家,从天而降……”这一招好,当即拍了杨玲珑,“快回宁心堂,将我的诰命袍服预备好了。”
“谢小师叔!”
杨玲珑得了话,转身飞奔而去。
冯昭想到杨玲珑姓杨,“南使是鲁国公后人,玲珑姓杨……”她眯了眯眼,想得很是投入。
颜道长道“玲珑才是镇国公的嫡脉后人,是第一代镇国公杨无病的嫡长曾孙女。现在的杨牧是庶子。中间的变故是因各家族的内斗,更有安康长公主的手段。大公子杨政原是镇国府世子,二公子杨牧即现任镇国公年轻时貌比潘安,气度不凡。安康长公主为了让自己的丈夫成为世子,她的儿子能袭爵位,阴谋残害了杨政一家四口。”
若没有恢复第二世的记忆,冯昭不会知道其间的阴私。
杨政当时是镇国府世子,恰逢岳父六十大寿,他娶的妻子乃是家里的幼女。夫妻二人携上长子与幼女,回顺天府给岳父贺寿。路上遇到了贼匪,一家四口与所携的护院、随从无一幸免。
第二代镇国公夫人忽闻唯一的嫡长子一家惨死,吐血昏迷,拖了不到半月撒手人寰。
她死之后,第二代镇国公杨逊扶安康长公主的亲婆母、云姨娘为正室,成为镇国公夫人。再三年后,安康长公主的丈夫杨牧被扶为世子。
杨政除了嫡长子与嫡女杨玲珑,他其实还有三个庶出儿女,但自来没有斩草不除根的道理,即便这是庶出。在杨政遇难后八年时间,杨政的三个庶出儿女以不同的方式死去,二公子骑马时意外落马摔死,三公子与朋友游湖淹死,庶女听说是自小便有心头痛的毛病,是患病而死。
杨政妻生嫡长子时,因胎大难产,生了三天三夜才落地,伤了元气,后来调养数年不见有孕。在嫡长子八岁时,替杨政先后纳了三房姨娘,庶子女添了三个,原以为不会再有孩子,长子十六岁时,杨政妻意外再孕,这个孩子便是杨玲珑。
可世人对这段往事,知道的不多,只晓镇国府有杨牧、二房杨攻,多不知道在杨牧之前还有一个杨政。
冯昭现在忆起半年多前,杨玲珑和安康长公安顶撞的事,她回来便跪地请罪,看似偶然,现在想来却是必然。玲珑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恨安康长公主手段毒辣,害死她父母长兄,那日才会借二万余两银子讥讽安康长公主。
冯昭进入假山秘道,在那道暗门处,本想作记号,发现旁边亦有人作下记号。沿路回到宁心堂,自紫檀衣橱出来,她不在的时候,这处出入口再次进行了修整,藏有机关的地方又弄了一层木板,要进行需推开木板,再开机关,有了双层,更难被发现。
杨玲珑备好袍服,进内屋时,见冯昭已在沐浴,“给夫人请安!”
“好了,我自己洗。”
“是。”
宁心堂的人立时将冯昭归来的消息散发出去。
还未待冯昭沐浴完毕,宁心堂外头候了不少的人冯祥、各处的管事都聚在那儿,人人神色激动。
仆妇低声议论
“夫人被玉虚子仙人带去天上了吧?”
“天上的神仙是什么样儿的?”
杨玲珑给冯昭挽了一个雍荣华贵的发式,戴上凤冠,插一对东珠钗,再戴一第红宝石抹额,首饰多一件太多,少一件太少,但每一件拿出来俱是价值不匪,着上大红色丹凤朝阳诰命袍服。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