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官军不示弱,立刻开炮还击。
虽然没有“红夷大炮”那一类的重型火炮,但开封城头的火器还是有不少的,四门加起来,各色佛郎机炮将近一百门,虎蹲炮大将军炮有两百门,面对五十万流贼的围攻,开封能始终坚守,除了城池坚固,火炮的威力也是功不可没。
“轰轰轰……”双方你来我往,用大炮相互攻击,大铁弹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无论撞到流贼或是官军,都会溅起一片血肉,若是砸到城墙上,则砖头崩裂,墙垛出现裂痕。流贼虽然是贼,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特别是从去年到今年,在中原大地取得一系列的胜利,将黄河之南的官军几乎是扫荡一空,从而夺得了不少的火炮,比起前两次围攻开封之时,流贼的火炮数量已经大大增加。连续二十多天的猛轰,很多处的城墙都被轰的残破,守军将各王府和寺庙的门板拆下,护在城墙之上,打透一层添筑一层,先后共修筑了七层城墙,如此方抵挡住了流贼的大铁弹。
不过因为地理劣势和使用原因,流贼的火炮威力比城头的守军还是差一截。守军在火炮战中还是占据了明显的上风。流贼在城外的炮台被轰塌十几次,又重建了十几次,每一次都意味着巨大的伤亡。
双方对轰了一阵,流贼在城外设置的炮台又被轰塌了好几个,但城头的守军却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李自成再挥马鞭。
“杀!”
只听到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原本沉默的流贼精兵忽然迸发出一阵巨大的怒吼。接着,由静止转为运动,在小掌盘的口令下,左手圆盾,右手长刀,迈着缓慢的步伐,向城墙压了过来。
“是贼兵精锐!快开炮!”
高名衡眼珠子血红,大声嘶吼。
官军的佛郎机炮立刻朝流贼精锐开火,但流贼采用的是松散阵型,所以伤亡并不大。
流贼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快,很快逼到城墙下,变成一股股山呼海啸的涌动人潮。人潮猛烈地拍打着开封的城墙,云梯和攻城车也都搭了上去,仿佛瞬间就能将城墙冲毁。
守军拼命的射箭和投掷砖石,金汁也不停倾倒,但令流贼胆战心惊的万人敌,却出现的很少了--经过二十天的血战,城中的万人敌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工匠们正在赶制,但因为原料的原因,一时之间却也造不出许多。为了弥补万人敌的短缺,除了谨慎使用之外,守军只能用大批的砖石替代,临近城墙的一些宅院和商铺都已经被拆的一空,城中男女老少,聚在城下,不停的往城上输送砖石。
战鼓越擂越急,越擂越响,却是闯营大将刘宗敏在亲自擂鼓。
“杀啊,第一个杀上开封城头的赏千金!”
本营老贼攻城,其他流贼也不闲着,后面的火炮不顾可能会伤到自己人的危险,连续不停的向城头发炮,更多的流贼弓箭手不顾死伤的攻到城墙下,朝城墙上倾泻箭雨。城头城下,炮声轰鸣,箭支在空中乱飞,几乎每一瞬都有人中箭倒下。
硝烟之中,梯子上已经爬满了登城的贼兵。城头弓箭急射,砖石嗖嗖砸下去,转眼间城下就死伤一片。
但本营老贼的战斗力和意志力,完全不是普通流贼可比,面对身边的伤亡和惨叫,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然举着圆盾,不要命一般往上冲。
“砰!”
开封城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白烟冒起,官军纷纷惨叫,血肉横飞,整个城墙都在摇晃,守城的官兵初以为是流贼的炮弹落到城头了,细看才发现是官军一门三百斤重的佛郎机炮炸膛了。开封守军所使用的火炮,大部分都是旧炮,时间长了,当初铸造的质量也不是太好,在连续二十天高强度的使用下,炸膛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
这一炸对官军的士气影响非常大。
原本一直向城下猛轰的佛郎机炮,忽然安静了不少。
而流贼则士气大振。
一名剽悍的老贼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左手圆盾护身,右手挥舞长刀,在同伴纷纷掉落云梯的情况下,他却一路爬上了城头,一个纵身就翻过了墙垛。一杆长枪从侧后向他猛刺而来,他往旁一闪,避开致命一击,右手里的长刀顺势抡起,狠狠砍在偷袭者的脑袋上。
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那长枪官军哼都没哼的就倒地。
另一个官军稍一犹豫,也被老贼一刀削去了脑袋。
这一来,吓坏了剩下几名守城官军。他们转身便跑,却在城墙上留出了一段防守空白区。趁这个时机,又有十几名流贼跳上了城头。他们在先前那名剽悍老贼的率领下,向城楼方向杀去。一时杀的人头滚滚,官军竟无人能当。
“谁也不许退,杀!”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吼。
却是河南巡抚高名衡。
官帽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披散,面目漆黑,眼珠子却发红,只有那大红的官袍证明他河南巡抚的身份。
高名衡挥舞长剑,发疯一样的从城楼往这边跑,他的亲兵紧紧护卫着他,亲兵队长更是大吼“傻愣着干什么!都上啊,杀,将贼兵都杀下去才能保住开封!”
在巡抚大人的鼓舞和督阵之下,惊慌的官军终于是稳住了阵脚,不再后退,纷纷向前攻击流贼。狭窄的城墙对于防守者是一个天然的优势,高名衡的卫队盾牌在前,长枪手在后,先是挡住了流贼兵冲锋的脚步,接着慢慢向前进逼,冲上来的流贼兵虽然勇猛,但在大盾和长枪面前却也是无可奈何,前面的盾牌被流贼的长刀砍的呯砰乱响,后面的长枪手一前一后突刺,让那些冲过来的流贼兵刺成了血葫芦。
砰!砰!盾牌之后的几支鸟铳也打响。领头的那名悍贼惨叫倒地。
而相反方向,官军也正朝这边反卷。
冲上城头上的流贼兵被前后夹击,无处可躲,特别是当领头的那名悍贼被鸟铳打死之后,他们的士气立刻就散了。侥幸没死的十几名流贼兵被逼得跳下城去。一半摔折了腿,另一般被城头追击而下的羽箭射死。
……
但这只是一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南门城墙上,最少被流贼精锐冲出了六七道缺口,流贼蚁附而上,眼看守军就要抵挡不住,关键时刻,河南总兵陈永福带领援兵赶到了。
连日激战,四门各有专人防守,陈永福担任的是救火队长,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救援,原本两千人的救火队,到如今连一千人都不到了,虽然只有一千人,但却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弓箭射,刀枪杀,一阵奋不顾身的猛冲,终于将大部分的缺口都堵住了。
不过仍有一处无法弥补,也就是日前被流贼火炮轰塌一丈左右的南门北段城墙,在官军的抢修之下,刚刚砌成不到一天,此时又被流贼的土炮轰塌了。原本四丈的城墙变成了三丈,流贼不必使用攻城车,只用小梯子,顺着坍塌的砖石就可以爬上城头。
眼见大批流贼精锐已经蜂拥到了拥到缺口处,左右两边城头上的官军连忙放炮,但“砰砰砰……”几声巨大轰鸣之后,官军的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竟然有两门同时炸膛,释放的官兵当场就被炸死了十几个,伤者在血泊中呻吟,城墙的墙垛都被震塌了十几个。
这一来,炮兵们畏畏缩缩,再无人敢放炮,都担心大炮会炸膛。
而在这短瞬间,流贼前锋已经爬上了城头,领头的举着大旗,好像已经准备欢呼胜利了。
事危急,陈永福一下就急红了眼,他推开拦阻的士兵,爬到一门大将军炮上,高声大呼道“忠臣不怕死!给我放!”他手下的亲兵拦阻不住,只能咬牙点火。“嗤嗤……”引信燃尽,砰的一声巨响,白烟窜起,陈永福连同他身边的一百亲兵都被白烟围绕,再也看不见。巨大的轰鸣震动之中,谁也不知道大炮的炮弹是飞了出去呢,还是在炮管里就炸了膛?
直到顿了那么几秒,白烟逐渐散去,陈永福的亲兵们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才齐声欢呼了起来。
大将军炮没有炸膛。不但没有炸膛,而且准确的落到了缺口处的流贼头上,那两斤重的铁弹子在流贼群中滚过,炸出了一条血胡同。流贼原本蜂拥攻击的劲头,顿时就受到了扼制。
“总镇威武!”
城头的官军齐声呐喊。
陈永福冷汗淋淋,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刚才也是在搏命啊,如果大炮炸膛,他是必死无疑。顾不上品尝劫后余生的庆幸,陈永福举刀大呼“开炮,快开炮,将贼兵全部轰下城去!”
受此鼓舞,官兵不再担心炸膛,火炮连续施放,“砰砰砰……”将冲到缺口边的流贼炸的血肉横飞。那一支五百人的流贼精锐原本已经要登上城头,阵后的李自成已经激动的要拨马了,但这一番炮弹砸过去之后,这五百流贼被轰的七零八落,已经完全不成阵型,有胆小者已经撒腿往下跑了。李自成气的连挥马鞭。
炮声中,陈永福率领五百精锐杀到缺口处,一番血战,终于再次将这股流贼彻底赶下了城。随即组织人力,快速修补城墙。
城头血战的同时,城墙下也不平静。
李自成攻城,除了攻城车、云梯之外,他最喜欢使用的其实是另外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挖城墙墙根的砖,将下面掘空,每间隔一段距离,留一个土柱,然后穿上绳子,让上万人去拉绳子,把柱子拉倒了,没有根基支撑,城墙也就倒了。
另一种方法同样是挖墙根,在墙根下挖出大洞之后,将装满火药的坛子,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然后投入火把,点燃火药,引起爆炸,轰开城墙。李自成还为这种方法取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名字,叫“放迸”。
不过这两种方法先后在开封和宁武关碰了璧。后期李自成才逐渐明白,“放迸”之法对付小城有用,对开封和宁武这种城墙厚达数丈、土石坚固的城墙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坚固所以能抗压,火药炸城墙,根本炸不到里面去,火药力道反而向外击出,不仅炸不倒城墙,自己兵马倒是要被飞溅的砖石伤亡不少。
李自成第二次围攻开封时,就用过火药炸城的办法。
一声巨响之后,埋伏在壕边等待城塌进攻的流贼马步被砸死射死无数,城上城内却未伤一人,城墙更是巍然不动。
李自成当时很骇然,认为开封城有神灵保护,后来却渐渐回过味,认为不是神灵,而是火药用的太少了。
按流贼军规,凡是依照“挖穴攻城”战法,摸到城墙下挖出城砖的流贼,都可以回去休息,并且不必再参与惨烈的攻城战。受此优厚条件的鼓舞,流贼摸砖的心气非常高,即便在“金汁”和“万人敌”的攻击下伤亡惨重,但依然奋勇摸砖。
初期,因为视角的原因,城头守军难以攻击城墙下掏挖的流贼,只能眼睁睁看着流贼挖了城砖而走,流贼第二次围攻开封时,有一个叫张坚的书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设计出了一种专门应对流贼挖城的悬楼。
所谓悬楼乃是使用很厚的柏木板制成,四四方方,就是像是一个台子,悬挂突出到城墙之外,等于是到了流贼的头顶,里面容纳十个人。里面的士兵可以直接向下抛打砖石和万人敌,打击城墙脚下掏挖的流贼。
因为悬楼是坚固的柏木制成,所以流贼炮火不能击破。
推官黄澍认为悬楼很有用,命令工匠们连夜赶制,一夜制成五十座,布置到城墙之上
悬楼一出,流贼挖墙战术受到很大的遏制。掏挖的流贼死伤惨重,但却进展甚微。
现在第三次围攻开封,流贼虽仍使用“挖穴攻城”战法,不过规模却已经比上一次小了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事的进行,尤其是当李自成下决心要攻下开封之后,挖穴攻城的做法忽然扩大。
“抚台不好了……”正在城头指挥的高名衡刚因为北段的流贼被赶下城,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一声惊惶的喊叫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负责南段防守的管河同知桑开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色发白的报告“流贼在城下挖了一个大洞,怕是又要用火药炸城啊!”
————感谢“大爱泰西卡、读一位”的打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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