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子岭之战后,萧汉俊没有随太子到蓟州,而是坐镇京师,总览从宣大和密云一代的谍报。
就在墙子岭大战的同时,宣府张家口也发生了一场骚乱,却是张家口的那些不法商人,在得知蒙古大兵压境,即将兵犯宣府之时,竟然悦图不轨,想要在张家口制造一场骚乱,以逼迫朝廷重开张家口边贸,当然了,其中很大一个关键就是潜伏在张家口的蒙古奸细在煽风点火。
萧汉俊率先得到情报,立刻告知宣府总兵周遇吉和张家口副将马进忠。
后来知道,周遇吉和马进忠其实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却远没有萧汉俊知道的详细,于是两人迅速展开行动,将一场酝酿之中的骚乱消灭于无形。虽然有一些蒙古奸细负隅顽抗,但最后都被消灭。
此战之后,张家口的商人彻底老实。
没有了内应,加上周遇吉和马进忠严密死守,哈刺慎和察哈尔两部的蒙古兵虽然在张家口关外游弋,但却始终不敢破关。不过却也不肯撤兵,显然,他们是在建虏入塞的消息,一旦建虏入塞,击破了大明主力,京畿吃紧,驻守宣大的明军必然驰援京畿,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入塞抢掠了。
不过,他们肯定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等建虏入塞的兵马退走,他们自然就会灰溜溜地退兵。
除了境内的奸细,萧汉俊需要注意的另一个重点就是朝局动向。
太子用阿巴泰换取洪承畴和祖大寿是大事,在朝中激起万千波浪。即使在太子大胜的情况下,对太子的不满和攻讦,也依然形成了一股风潮。
也因此,萧汉俊才会亲自来到蓟州,当面向太子汇报情况的严重。
对萧汉俊所说,太子并不意外,对京师“风暴”也不是太在意。太子的淡定,既出乎萧汉俊的意料,但却也在萧汉俊的意料中。
现在,完成了今日的任务,萧汉俊取马扎坐下来,一边用铁夹拨木炭,一边想着心事。
墙子岭大捷的消息传来。初始,他比任何人都兴奋,他本就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激动之下,不但是哈哈大笑,更是摘下腰间的酒壶,一边狂舞,一边连续的往口中猛灌,但忽然的,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狂舞的动作一下就僵硬了,慢慢放下酒壶,目光看向远方,双眼不再激动,反而透出了深深地忧虑。
这种忧虑,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当然了,面对太子和其他人时,他始终是面带微笑,潇洒从容,只有一人独处之时,他眼睛里才会透出这种忧虑……
京师。
东缉事厂。
后面小屋里,昏暗的烛光下,两个年轻的小太监正相对而坐。
一人是承乾宫主管太监沈霑,另一人自然就是东厂提督王德化的心腹李晃了。王德化虽然被免了东厂提督的职务,但陛下并没有任命新的东厂提督太监,只由王承恩暂时担着,明眼人都知道,王德化并没有失宠,只不过是一时进言失误,被陛下盛怒责罚罢了,但等过了这段日子,东厂提督的帽子,终究还是要正儿八经的再戴回王公公的脑袋上。
“东宫也是昏了,打退建虏,生擒阿巴泰,声威正隆之时,却忽然要用阿巴泰去换那洪承畴和祖大寿,”沈霑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结果满朝哗然,我猜东宫现在说不得已经后悔了吧?”
李晃默了半晌,淡淡道“不然,东宫做事从来都是深思熟虑,既然做了,就一定想到了今日的结果。”
沈霑不服“我实在想不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他没什么好处,只有坏处,但对大明却有莫大的好处。”李晃道。
“哦?”沈霑不解。
“洪承畴和祖大寿虽然已经是叛臣,但却是两个掌握我大明机密的叛臣,尤其是洪承畴,从陕西巡抚总督一路到蓟辽总督,几乎是执掌了我大明一半的兵力,我大明九边虚实,各处将官的强弱,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眼下他刚刚降虏,心志未必坚定,或许还会有所保留,一旦过个一年半载,等他心志坚定了,他腹中的情报就都将为建虏所有。更不用说他的才智,如果建虏用他做副帅,就好比阿巴泰,如果此次阿巴泰的副手是洪承畴,你觉得,东宫用关宁铁骑假装昌平兵,在潮白河伏击围歼的计划,还能成功吗?”李晃道。
沈霑沉吟了一下“估计是不能了。”
李晃点头“这也是东宫迫不及待,不惜惹怒朝中的清流,甚至担负预权涉政的罪名,也要迅速将祖泽润放回的原因,只要洪承畴能听到风声,心中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触动,东宫的意图就达到了。”李晃道。
顿一顿,继续道“祖大寿看起来或许没有洪承畴重要,但祖家是辽西将门,辽西边军将领多出自他祖家,别的不说,只说他的好外甥吴三桂,现在可是统领着,最后的,为数不多的关宁铁骑,又兼着宁远团练总兵的职务,如果祖大寿隔三差五的给吴三桂写劝降信,就算吴三桂本人不受影响,他手下的那个辽西将领未必就不受影响。”
“最后,洪承畴和祖大寿两人有极强的象征意思,如果真能把他们两人换回去,等同是向天下宣誓凡我大明臣子,即便你已经投降了敌虏,我大明都有办法将你捉拿回来,以律论罪!这不但是壮了我大明的国威,也震慑那些未来可能投降的将领。而如果朝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给洪承畴和祖大寿两人轻罪,那么对那些已经投降的辽东边将,就又有了某种暗示……”
沈霑有所明白,皱眉道“虏酋狡猾,怕是不会轻易让东宫的谋划实现吧?”
李晃淡淡道“高手下棋,我等哪能知晓?不过祖泽润一放,对辽东旧将的影响已经形成,东宫的谋划就算不能全部成功,成功一二却是不成问题的。”
沈霑想一想“这些道理,朝臣们不明白吗?”
“那些做实务的自然明白,比如今日刚刚到京,风尘未洗,就立刻上疏,赞同换俘的兵部尚书冯元飙。左都御史李邦华做过兵部侍郎,知晓兵事,对东宫的苦心,应该也是明白的,不过他是言官之首,掌弹劾纠正,因此不宜站出来赞同东宫,最后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周阁老了,我猜,以周阁老的聪睿,他对东宫的用意,应该是很清楚的,不过他绝不会站出来赞同东宫。”
“一来他是首辅,一言一行都代表内阁,在群臣汹汹,陛下态度不明的情况下,不宜过早表态,第二,周延儒有私心,他最在意的并不是什么辽东局势,而是他首辅的位置,一旦他对换俘之策稍有认同,原本攻讦东宫的奏疏和言论,立刻就会转向他,他首辅的位置,说不得就难保。他可没有冯元飙那样的决绝,这厢还没有上任呢,就已经做好了丢官的准备,敢同清流们对着干。因此,他能保持中立就不错了,对东宫之策,绝不敢露出丝毫赞同之色。”
“至于那些清流和自认道德君子的文人,他们最在意的是没有陛下和内阁的同意,东宫就私放了祖泽润,说小了是妄为,说大了就是预权涉政。至于东宫平略辽东的大计,和为大明长远的苦心,他们才不在意呢。”
“历来,最清闲的莫过于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真正做实事的,都是要得罪人,要惹道德君子厌烦的,一旦有所失误,更是要被千夫所指,甚至是遗臭万年。今日就是如此,连东宫都不能幸免,何况他人?”
李晃声音很平淡,但却很悠远。
沈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隐隐听出了李晃对东宫的惋惜和不平。多年的兄弟,他深深了解李晃,虽然并不怀疑李晃对贵妃娘娘的忠心,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李晃,然后道“这些道理,难道东宫不明白吗?”
李晃却并没有受影响,淡淡道“东宫当然明白,不过东宫所想的和所谋划的,和我们并不一样,在他看来,一百分和九十分没有区别,清流们妨碍不了他储君的位置,他宁愿担一些恶名,但却要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沈霑又皱了一下眉头“东宫任性妄为,声望大降,对我们倒是好事,不然东宫如日中天,中宫无可动摇,五皇子当年被害死的真相,又何日才能大白于天下?”
这一点,李晃是赞同的,他微微点头,问“陈妃那边怎样了?”
“陛下对陈妃虽然喜爱,但远没有到能影响陛下心意的程度,贵妃娘娘说,还要再等等……”沈霑叹。
李晃不再问,顺手端起茶盏,沈霑知他意思,起身从后窗离开,窗棂抬起时,夜风扑入,将桌上的蜡烛吹的摇曳不停,等烛光停下来时,李晃也已经不在桌边了……
同一时间,太子朱慈烺正召集营中的三大幕僚,李纪泽,江启臣;刘子政,连同张家玉,一起讨论应对黄道周的“劝诫书”之策。
其实一开始,李纪泽等三人并不同意太子的“换俘”之策,甚至是强烈反对,他们三人虽然都没有进士的身份,但长期担任洪承畴陈奇瑜的赞画,深知大明朝堂攻讦之严重,行此大事,即使是身为国本,怕也不能豁免。因此他们认为,事情应该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但太子不同意,坚持认为“换俘离间”之策必须立刻执行,若等到以后执行,效率和功用,会折损大半。
李纪泽三人无法,只能全力为太子谋划--而这就是朱慈烺用他们而不愿意用詹事府的原因,如果是詹事府的官员,即便朱慈烺发下太子令,那些官员们怕也不能听从他的命令,为他谋划用阿巴泰换洪承畴祖大寿之策,因为在那些官员看来,换俘是乱命,他们不会服从乱命。
只有张家玉从一开始就赞同太子的计划,认为用一个无用之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以正国法,是善策。张家玉年轻,正热血,尚没有经历过官场,有冲劲,对任何事情都抱持正面看法。
经过商议,一封由李纪泽主笔,江启臣,刘子政,张家玉参谋,以太子朱慈烺的名义所写的对黄道周的回复,发往京师。
朱慈烺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这封书信能稍微平息一下朝中清流那暴躁的心情。
……
玉田。
建虏中军大帐。
昨夜攻城失败,返回大帐之后,多铎心情极度愤怒,又是踱步,又是咬牙,玉田的顽强坚守出乎他的意料,而阿巴泰可能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是让他忧愤不安。
图尔格进账禀报,说玉田城头火把通红,明军正在连夜修补城楼,而汉军旗的战损已经统计出来了。汉军七旗,不算石廷柱,金砺和佟图赖三旗,其他四旗,战死战伤加起来将近八千人……”
多铎脸色发白。
战损八千人,几乎等于是折损了汉军旗将近三分之一的主力,就玉田这样的一个小城来说,能给汉军旗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实在是始料未及。
原本,多铎执意攻城,乃是以为玉田城小力微,瞬息可下,现在在当头吃了一记闷棍的情况下,明日还能不能继续攻城呢?如果多铎发下军令,肯定是没有人敢违抗的,但玉田既非战略要地,城中又没有什么影响全局的大人物,继续攻城,究竟值不值得呢?
如果是往日,肯定是不值得的,多铎毫不犹豫的就会下令转进,即便折损了他豫郡王的面子,他也毫不在惜,但现在明国坚壁清野,大军粮草渐渐匮乏,能否攻破玉田,拿到城中的粮草,将关系到大军的下一步,也就是关系到大军入塞的成败。
玉田攻还是不攻?粮草拿还是不拿?如果不攻,那么大军就需要迅速离开玉田,往马兰峪而去,可那样一来,粮草就可能会是一个大问题。
多铎犹豫不决,难以下定决心,一直到天快放亮之时,才困极了倒头睡去,但刚睡了一个多时辰,亲信家仆就不得不冒着挨板子的风险,将他叫醒。
因为有紧急军情。
和以往不同,熟睡中被叫醒的多铎没有勃然大怒,他冷静的听完了英俄尔岱和图尔格的汇报。
蓟州明军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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