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亮挑亮了巨烛,退到了一边。他知道太子没有早睡的习惯,最早戌时末(9点)才会休息,晚了会到亥时末(11点)也不一定,所以他不劝睡,只伺候在旁。等太子打开哈欠,再伺候太子就寝。
烛光下,太子殿下正在翻看一些堆积的邸报。
出征期间,一些不涉及军政的内政邸报,比如各省官员变化还有其他零碎小事,都被左中允林增志分类,留在了京师,只有一些关系到军国大政的邸报才会送到前线,报给太子立刻知道。太子一走两个多月,邸报堆积了很多,原本也可以明天再慢慢看,或者根本不必看,但朱慈烺还是一目十行,快速扫了一遍--邸报是国家形势的基本展现,虽然有一些地方官员可能会在邸报中作假,虚报甚至是谎报,但总体说来,邸报消息还是比较可信的,在这个信息流动极慢,南北交通不便的时代里,邸报是了解这个幅员辽阔的大国的最佳方式,朱慈烺不能也不敢轻视。
到十月末,两京一十三省,包括云贵等地的秋闱都已经结束,中举的榜单也随之公布。
就像历史上那样,一代大儒黄宗羲没有中举,大才子侯方域也没有中举。
不得不说,明末吏治虽然已经糜烂,但科举制度却依然是公平公正,水泼不进。在“糊名法”制度下,考官根本不知道考生是谁,只能凭考卷内容给出评分,但是内容不合意,即便是黄宗羲这样的大儒,侯方域这样的二代,也无法得到考官的青睐。
对二人名落孙山,朱慈烺一点都不意外,而在南直隶的中举榜单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如雷贯耳的名字。
西湖三杰之一的张煌言张苍水。
一切都如历史,南明后期抗清的标杆,儒将、诗人,著名抗清英雄,如约而至。
张煌言中举了。
朱慈烺微有感叹,抗清的义士有许多,但能称完人的却不多,张煌言就是其中一个。张煌言1620年生人,今年刚22岁,正是年轻有为之时,明史记载,张煌言虽考文举,但在考试时,朝廷“以兵事急”,令考生“兼试射”,而张煌言张弓搭箭竟“三发皆中”,在场者惊服。
由此可知,张煌言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文弱之人。
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清军大举南下,连破扬州、南京、嘉定、杭州等城。宁波城中文武官员有的仓惶出逃,有的策划献城投降。二十五岁的张煌言,挺身而出,投笔从戎,从此开始了坎坷波澜的一生。
成为举人,就等于是入了官籍,有了做官的资格,不过举人出身只能做些小官,仕途比进士出身的人差了很多。明朝有“非翰林不入阁,非进士不入翰林”的传统,等于是将是举人排除在了大明最高文官的范围之外,所以很多举人中举之后并不做官,而是继续考试,直到考中进士为止。
张煌言已经中举,朱慈烺思谋着,怎么能把他调到京城使用?
而另一个朱慈烺更加关注的人才,南明唯一能被称为战略家和政治家的人杰,那就是现任长沙知府堵胤锡的名字也在邸报中出现。
堵胤锡,字仲缄,号牧游,江苏宜兴人,崇祯十年进士,先任北新钞关分司,政绩卓越,十四年接任长沙知府,只一年时间就处理积案300余件,赈济灾民,改革弊政,并编纂了《长沙府志》,但他的名字出现在邸报中,并不是因为这些功劳,而是因为他惩办了长沙吉王府的恶奴。
大明分封在各地的藩王,都是当地的土皇帝,无人敢惹,堵胤锡以一个长沙知府就敢惩治吉王府的恶奴,可见他的胆气。
后世里,南明史权威、一代史学大家顾成认为,南明一朝能当得起英雄二字的,只有堵胤锡和张煌言两人而已。
另外,堵胤锡还是现在詹事府左庶子,刚刚在府门前跪谏的马世奇的弟子。
“堵胤锡……应该换到一个更重要的位置……”朱慈烺轻声念叨。
大明官制,知县知府都是三年一任,到期考核,如果是优等,那么升职,中等则是续任,如果是下等,那就要被罢官了,堵胤锡去年刚任长沙知府,到今日不过一年多,照大明官制,是不能擢升的,而且堵胤锡是崇祯十年的进士,资历尚浅,五年就能担任知府已经算是官运亨通了,如果朝廷再破格提拔,肯定会惹来不满。
不过朱慈烺心意已定,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他也要想办法拔擢堵胤锡,将他安排到一个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那就是总领京杭大运河的厘金局。
在长沙知府之前,堵胤锡担任的是北新钞关分司。
北新钞关是京杭大运河的南起点,也是在厘金局设立之前,大运河之上唯一征税的两处地点之一,堵胤锡在钞关分司的任上表现卓越,在申明课则的同时,也不忘记革除积弊,使北新钞关稅银大增。大雨连绵,粮船不至,米价高涨之时,他又能审时度势的出台免税招商办法,缓解危机。
由此可知,后来南明时,堵胤锡能招降大顺军余部,并令众人感恩,愿为大明死战,绝不是偶然。只可惜,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因为招降大顺军,堵胤锡被当权者猜忌,到后来心力交瘁,内疾外伤,年仅四十九岁就病逝于浔州。
若非英年早逝,堵胤锡或许还能有一番大作为。
这一世,朱慈烺要重用堵胤锡。
而厘金局就是起点。
……
除了乡试和建虏入塞,在这两月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自成的智囊军师宋献策和麾下猛将郝摇旗从陕西押解进京,由刑部审理,验明正身之后,十月十二,在宣武门外被凌迟处死。同日一起处死的还有罗汝才。
原本,朱慈烺是有心留郝摇旗一命的,毕竟真实历史上,郝摇旗最后率军反正,归顺了南明,虽然很跋扈,期间还同友军发生争斗,杀18团练,并劫持永历皇帝,不过抗清的心志还算是坚定。永历十七年(1663年),郝摇旗进攻四川巫山兵败被清兵俘杀。
如果能留下郝摇旗,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或许能为大明留下一个猛将。
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态度坚决,崇祯帝对李自成麾下的人马也都是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有点犹豫不决,担心郝摇旗会故态复萌,不知道是否应该保下郝摇旗的朱慈烺也就不再坚持,默认了朝廷对郝摇旗的处置。
十月十二,那会还算是温暖,郝摇旗走出囚牢,心知大限已至,脸上倒也没有惧色,嘴里只是一个劲的念叨“李自成,娘求的,你害了额呀……”
宋献策是李自成的军师,也是李自成“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制造者,靠十八子主神器的谎言,为李自成扩大声势,不过除了谶言和平常装神弄鬼的卜卦,宋献策在李自成的大顺军里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这也是在逃亡过程中,李自成毫无犹豫抛弃宋献策的原因。
被牵出死牢的前一晚,宋献策感觉狱卒看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对,心中惊骇,于是就蓬头垢面,哆哆嗦嗦的为自己卜了一卦,他占卜的工具龟壳已经被没收,不知道成了谁的玩物了,就在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块,用他毕生所学,无比郑重的进行推算。
“大吉,大吉啊~~”
宋献策喜极而泣“难道我还有出狱的那一天吗?”
等到第二天上午被牵出死牢,知道自己要被凌迟之后,宋献策登时就吓的大小便失禁,又装疯卖傻,学疯狗咬人状,想要逃过一死,但狱卒哪管他那个?拖着他出了大狱,塞到囚车中,就往宣武门外送。
“呜呜,天杀的祖师爷,我死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呀?啊,疼死我了!啊,啊~~”
凌迟之时,宋献策大骂祖师爷,每割一刀,他就喊一声疼,从第一刀喊到三百多刀,才渐渐没有了气息。
郝摇旗还算强硬,前三刀带能忍住,第四刀他就哭喊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围观的百姓都是笑,陕西悍匪,也不过如此嘛。
宋献策和郝摇旗都是凌迟,另一个被俘的流贼罗汝才是斩首,原因乃是因为罗汝才是主动投降,而非被俘,不过因为是山穷水尽之后的投降,刑部认为诚意不够,加上罗汝才曾经被朝廷招安过一次,结果很快就复叛,属于反复无常,所以最后定的是斩首。
“唉,一不做二不休,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投降啊……”
行刑之时,罗汝才已经滩软成了一团,刽子手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一刀斩下,人头滚滚而落,一代流贼就此了结。
而在陕西,孙传庭的大军因为粮饷困难不得不退回西安之后,隐藏在商洛山中的李自成残部,并没有蹿出来兴风作浪,一来,孙传庭大军虽然退回西安,但却留下了高杰领一万兵马驻在商县,令残余流贼不敢轻易动弹,二来,在临退走之前,孙传庭对商洛山周边进行了一次大扫荡,将一些散居在山间的百姓全部迁入城中,流贼想要获取补给不易。最后是大败之后,流贼急需要修整和舔伤。
据孙传庭估计,隐藏在商洛山中和周边地区的流贼仍有万人左右,随时都有可能再出,或者蹿入邻省。孙传庭计划在来春之后,大规模扫荡商洛山,彻底歼灭残余流贼。而为了避免再一次被粮饷所困,孙传庭回到西安之后,加快了清理军屯的速度,对侵占军屯的豪绅施出铁腕,限期之内,要不交钱,要不就退田。此举激起了当地豪强和官绅的强烈不满,最近这两个月来,弹劾孙传庭的奏疏如雪片般的飞入京师。
上一次,在崇祯十年,就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就曾经铁腕清理过一次陕西的军屯,当时颇多流血,因为冲击孙传庭的巡抚衙门而被孙传庭就地正法的乱民和地痞,加起来将近有百人,此后陕西豪强才不敢再和孙传庭做对,也因此,崇祯十年到十一年,孙传庭带领下的秦兵才能“足兵足食”,英勇善战,剿灭了高迎祥,并将李自成杀的只剩下十八骑。但在孙传庭入狱之后,继任的陕西巡抚压不住,人去政息,豪强渐渐又开始侵占军屯,这一次孙传庭故人归来,陕西豪强官绅不敢和他直接做对,而是蜂拥上疏弹劾。
虽然崇祯帝和内阁周延儒都是清醒的,对弹劾孙传庭的奏疏,一律视而不见。不过并不表示两人对孙传庭没有意见,尤其是崇祯帝,陕西官绅意见这么大,他担心会激起民变,只不过为了练兵,他忍住了,如果半年、一年之后,孙传庭还不能练出精兵,估计崇祯帝的脾气就要爆发了。
而随着铺天盖地的弹劾孙传庭的奏疏,孙传庭的自辩也到了京师,而在自辩中,孙传庭提到了一个刚刚得到的情报,那就是李自成很有可能已经走出了秦岭的大山,和商洛山的残余流贼汇合了。
这个消息很重大。
其后,弹劾孙传庭的陕西官绅虽然越来越多,今天说孙白谷在这厢杀了人,明日说孙白谷在那厢夺了田,但崇祯帝就更是不管了,虽然开封之胜是太子带着京营打的,但京营在京师,不可能总是跑到陕西去剿贼,剿灭李自成,还是需要秦兵,在李自成依然存活的情况下,孙传庭在陕西的练兵就更加重要,朝廷无法给予他钱粮支持,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拖他的后腿了--这应该也是孙传庭要将这个消息告知朝廷的原因。
陕西暂时安稳,而在江南那边也传来喜讯,十月下旬,湖广督师侯恂,凤阳马士英,安庆巡抚方孔炤,督帅左良玉、黄得功、刘良佐等部大军,在安庆潜山一带,和张献忠发生激战。此战,张献忠扼守潜山险要,在山上结成大营,以为官军不可攻,但已经被逼急了的官军趁着夜色从山后发起猛攻,黄得功和刘良佐都亲自督战,冲锋在前,杀了张献忠一个措手不及,全军大败,奔六十里,被斩首数万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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