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朱慈烺的本心,他恨不得将左营的八万兵马全部遣散,以节省军费,但理智告诉他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不止是因为左营长期剿匪,经验丰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张献忠还没有灭,更因为各地的局势尚没有完全平稳,这些刀口舔血、做惯了杀人买卖的老兵们回到原籍,说不得会掀起风波,还是将他们留在营中,加以禁锢,等天下太平了,再放他们回去为好。
就好像前世里,抗战胜利后,蒋府为了裁军,将原本有一定战力的东北伪军全部裁撤,结果失去工作的这些人参加了另一方,最后反倒成了东北局势的决定力量,令蒋某人悔恨不已;又好比是李自成,如果大明不裁撤驿站,每年花个十几二十万两,李自成至死也都不可能成为大明的掘墓人。
治国和治家不同,在特殊情况下,有些银子是必须浪费的。
……
为了避免复员的左营士兵成群结队,造成地方动乱,也为了给朝廷筹集钱粮争取时间,史可法分批发银、分批放行。
整个过程,连同左营整饬的时间,最少需要半年时间,任务非常繁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造成人心不稳、以至变生祸患,因此非有一个德高望重、和左营素有交往、公信极高的高级官员承担不可,
史可法正是合适。
另外,左营军纪一向不好,马士秀等人又都被架空,为防有人心中不甘,暗中作乱,马德仁率一万京营留守襄阳,一来选军中教官和思想官到左营,用京营之法操练选出的左营军士,二来也是预防不测,如果有人想要作乱,一万京营也足以平息。
……
五天后,就在襄阳大局刚定,马德仁留驻,史可法按部就班,依照军机处的计划,对左营开展整编之后,隆武帝朱慈烺令郧阳兵和河南兵返回原驻处,他则是带领刘肇基,虎大威,牛成虎,以及马士秀惠登相郝效忠金声桓等左营旧将,往武昌进发。
对于隆武帝的武昌行,史可法宋一鹤徐启元等湖广官员都是竭力反对的,连军机大臣陈奇瑜高斗枢都不赞成,两人力谏,说左梦庚已平,湖广局势稳定,陛下应尽快返回京师,主持国政,以备辽东建虏今冬来攻。
至于陛下担忧的张献忠,可令刘肇基牛成虎率兵增援即可,陛下何必亲往?
但隆武帝不听,坚决要继续南下。
“朕既到湖广,岂能不灭张献忠?马士英围剿张献忠,一直不能全胜,很大一个问题乃是兵力粮饷不足,我京营两万大军既然出京而来,岂能不助一臂之力?卿等放心,建虏今冬可能的骚扰,朕一直记在心上呢,最迟六月,朕一定会回转京师。”朱慈烺道。
无奈,群臣只能跟随。
“报~~”
刚离开襄阳没有多久,一份紧急塘报就送到了朱慈烺的手中。
只看封皮上面的那一个“陕”字,朱慈烺就知道一定是关于陕西的战报,展开读完,他忍不住狂喜,不顾皇帝威仪的失声大笑了起来“哈哈,陕西大捷,陕西大捷,李自成死了,死了啊~~”
……
“娘求的,这恼人的大雨……”
这黄土高原,快要接近塞外之地,今日竟然也是下起了磅礴大雨,对这一片十年九旱的地区来说,实在是在罕见,李自成在雨中穿行,一边庆幸,一边恼怒,庆幸的是,幸亏天降大雨,否则他怕是难以摆脱追兵,恼怒的是,雨太大了,道路泥泞,骑马已经无法前进,只能下马牵行。
“闯王,前面有一间草屋!”
连续兵败,被孙传庭追的乱窜,从商洛一路跑到延安府,又从延安府被追到
庆阳,庆阳一战,几乎全军覆没,一路逃窜,不但要担心背后的追兵,更要提防各地官军的堵截,李自成几乎是精疲力尽,今日跑到这个叫新兴堡的地方,真的已经快要逃不动。
昨夜,高杰的追兵忽然在身后出现,李过率兵断后,李自成急忙上马奔逃,暗夜之中,找不到道路,等跑出很远他才发现,他已经和主力走散了,虽然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凭借留下的记号,李过李双喜应该能找寻到他,不过此时此刻,他身边却只有十几个人,更倒霉的是,今早忽然下起了大雨,在路过一处庄子时,里面忽然冲出了一队“官军”,连续的败逃和被追击之下,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不等迎战,就纷纷调头逃跑。等到李自成看清楚,冲出来并不是官军,而只是几十个乡勇之后,他身边的亲兵,已经逃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李自成愤怒极了,但却也无计可施,陕西民风彪悍,即便是这几十个乡勇,也有相当战力,非是他们三个人可以应对的。
没办法,李自成只能再逃。
雨点一会大,一会小,但却始终没有停,道边不见一个人,也不见村庄,只有无穷无尽的雨帘,在眼睛里下个不停。
而终于的,当发现前方山道边有一个草屋时,跟在李自成身边的两个亲兵忍不住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有草屋,就可能有人,也就可能有吃的。
李自成精神也是一振“走!”
三人牵着马,急急向前。不过很快的,三人都失望了,草屋虽然是草屋,但屋里却空无一物,连一点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一时,所有的期望都化成了失望,三人再没有力气了,李自成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饿的前胸贴后背,但依然笑着安慰两个亲兵----虽然没有吃的,但起码有住的了,我们先歇息,等雨停了,再去外面找吃的。过儿他们不会太远,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于是,三人靠坐在草屋里,休息等雨停。
李自成太累了,不知不觉的,竟然是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是在商洛山,又好像是在开封城下。
对他来说,开封城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比之当年在潼关南园,被洪承畴孙传庭杀的他只剩十八骑,更要令他心痛---南园之战时,他的实力本就不如官军,中了官军的埋伏,被官军包围,居然也还能杀出重围,侥幸逃生,对他来说,南园之战并不只有失败的惨痛,也有一种我命不绝、可成大事的鼓舞。
但开封就不同了。
开封之战时,他已经有五十万大军,巍巍开封城,也几乎就在他的掌握中,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五十万大军,竟然在三天之内,不,是在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以至于午夜梦回,李自成都忍不住会有一种恍惚,那就是开封之败,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噩梦罢了,推门向外看,他的五十万大军,都还在门外的原野里列阵呢,而他的臂膀,大将刘宗敏正勒马在前,冲着他大笑“闯王,额在此!”
……痛,悔。
悔不该和朱家太子决战。
悔不该小看了他。
悔不该相信袁时中。
悔应该相信李岩……
听说朱家太子变成皇帝了,便宜了那个竖子。
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但再多的后悔,也换不来重来。
……恍惚中,李自成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睁开独眼,正看见一个黑影向他扑了过来,手中持着什么武器,向他猛砸。
虽然连续败逃,身体疲惫,但李自成的身手是极好的,他一个翻身,就闪过了黑影的这一击,但不想黑影反应也极快,反手一击,又向他砸来,李自成来不及闪躲,只能双手接住,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对方手持的乃是一个锄头,昏暗光线下,对方鬓角微白,年纪已经是四十多,俨然就是一个老农。
同时的,李自成也发现,自己身边最后的两个亲兵居然不在草屋中了,难道是背弃了他,逃跑了?
李自成怒极,心说老农也敢欺负额了?就算没有他人帮忙,额也轻松弄死你!
双手奋力,脚下使绊,就将老农摔在了地上,顺势骑上,回手抽刀,就想要一刀结果了老农。
对李自成来说,这套动作太熟练了,少年他就喜欢习武健身,后来做了驿兵,又往来奔波,身体强健,成为流贼头目之后,他也非常自律,不喜女色,但有时间,就练习武艺,今日虽然疲惫,但杀这么一个老农,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不想一拔之下,刀锋竟然是没有出鞘。
原来刀鞘中进了雨水沾泥,吸力增大,一时间拔不出来。
老农被李自成压在身下,眼看性命不保,急的大喊大叫。
此时,又一个黑影冲进了草屋,箭步上前,抡起手中的铁锹就向李自成砍去。
李自成并没有看到这个黑影,这一刻,他的独眼吃了亏,等他听到身后的风声,想要闪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砰!
这一铁锹,狠狠砸在他的后脑上。
这一下力量奇大,李自成哼都没有哼,全身瞬间无力,应声就瘫倒在了地上。
如同是烟花绽放,又如同是烈火烹油,这一刻,李自成眼前闪现的并不是黑暗和冰冷,而是一幅绚丽光彩、耀人眼目的画面,无尽的辉煌和欢呼声中,他仿佛看到自己身披金盔金甲,骑着高头大马,正在刘宗敏牛金星等人的簇拥之下,带着千军万马,进入西安城---这是一直以来,他心中最大、最远的一个梦想。
临死前,他终于是看到了。
只可惜,不管烟花绽放还是烈火烹油,他们的光芒都只是一瞬,很快就归于黑暗和冰冷。
李自成砰然倒地。
他瞪着眼珠,独眼里满是愕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意外、这般窝囊的死在这间小茅草屋。
万马冲锋之时不死,箭矢如雨之时不死,四面包围之时不死,弹尽粮绝之时不死,但今日在这陕北,距离他老家米脂县没有多远的地方,他竟然是死了,而且是死在一个老农之手……
老天爷,太能开玩笑了。
当头脸着地,感觉到全身冰冷之时,李自成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娘求的,早知道不回陕北了……
鲜血从他后脑咕咕而出,瞬间就流成了血泊。
----铁锹的力量太大了,竟然是直接给他开了瓢。
李自成已经是死了。
一代枭雄,卷起千堆雪,风起云涌,带领千军万马,朝廷屡剿不灭,崇祯帝恨的咬牙切齿,洪承畴孙传庭都奈他莫何,无数次死里逃生之人,今日竟然这般轻易的死于一农民之手。
一切都是命。
但后来冲进来的那个黑影却依然不放心,抡起铁锹,又给了李自成两下,确定李自成不再动,已经是死了之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那个老农爬了起来,叫道“二狗干的好,干的好啊。”
原来这老农叫程九伯,乃是山间的农户,早年间,曾经在榆林做过官兵,颇有胆气,后面冲进来这黑影是他的外甥,名字叫金二狗,今日有雨,他们甥舅两人到田间疏导沟渠,回来时正看见他们平常歇脚的草屋前竟然拴着三匹大马,悄悄到门前探头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熟睡的疲惫大汉,再无其他人。
---程九伯种了不少田,家中却没有骡马,不论春种还是秋收,都是人力拉车背负,苦不堪言,今日见到草屋前的三匹大马,不禁就动了心思,原本,外甥金二狗是不同意的,但程九伯执意要干,他也没有办法,于是,程九伯进屋动手,他在外面望风,但见到舅舅被那大汉骑压,有生命危险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冲了进来,一锹就掀掉了大汉半个脑袋。
现在成功结果了大汉,门外的三匹大马都归自己了,甥舅两人都是喜悦,而程九伯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稍微一翻大汉的衣物,就感觉大汉的身份不一般,大汉的衣襟帽子倒都是普通,腰里也没有金银,但腰间的配刀和脚下的靴子,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另外,最最让人心惊的是,大汉居然是一个独眼龙。
想着想着,程九伯忽然脸色煞白的想到了一个人---最近一段时间,堡子里的李老爷(乡绅)一直在告谕乡亲们,说有小股流贼败逃这里,大家一定要小心,如果有谁发现一个右眼蒙着黑布,只有一只好眼的流贼头目,一定要立刻通报于他。但是确定,必有重赏。
难道这独眼大汉就是流贼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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