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在大观园附近,到了后傅松才发现,包间里只有戴靓一个人。
回头看了刘前进一眼,问道:“就咱们仨?”
刘前进轻轻咳了咳道:“那个什么,我单位里还有点事儿,你们聊,我先撤了。”
说完,他连包间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了,只留下傅松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什么人啊这是?真把自己当成拉皮条的了?
戴靓见傅松站在包间门口发呆,笑着道:“怎么了?还得我亲自请你进来?”
傅松苦笑道:“我以为老刘会把在省城的同学都叫过来,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先跑了,这家伙跟以前一样抠,想打他的秋风,难啊!”
戴靓道:“你别怪他,他也是受我之托。”
傅松看了戴靓一眼,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打电话给我就是了,还搞这一套,至于吗?”
戴靓眼神一黯,马上又强装笑颜道:“好了好了,别杵着了,仰着脖子跟你说话累,快坐吧。”
她此时的语气和神态,让傅松微微叹了口气。
曾经那个骄傲的、让无数男人为之迷恋的戴大小姐,似乎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还是那么漂亮,甚至因为年龄的增长,更多了几分妩媚,但精致的妆容却遮掩不住她的憔悴,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哀婉,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感觉心里有点难受,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了。
等他坐下,戴靓将菜单递过去,问:“吃点什么?”
傅松小心地打量着她,道:“刚才还挺饿的,现在突然不饿了,好久不见了,说会儿话吧。”
戴靓张了张嘴,垂下目光,道:“老刘都告诉你了?”
傅松点点头:“我不是官场中人,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如果有我能帮的,你尽管开口。”
戴靓沉默了几秒钟,“我……,我……。”
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她始终没有勇气把话说完。
傅松见状便主动问道:“借钱是不是?”
戴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讷讷道:“我……,我其实真的不想麻烦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要是不把钱补上,我二哥还是要坐牢……,呜呜。”
傅松给她倒了杯茶,放到她手边,轻声道:“好了,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戴靓连忙擦擦眼泪,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傅松,不瞒你说,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了,认识的人都借遍了,真的没办法了。要是还有一丝一毫别的办法,我真的不愿意跟你开这个口。”
傅松明白她的意思,无非还是大学里的那件事,于是笑着道:“我这人不算太大度,可那件事我早就放下了,反倒是你还念念不忘。”
戴靓抽了抽鼻子,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有资格放下,可我没资格放下。”
这话傅松不知道该怎么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如果自己还是跟上辈子一样,是个穷酸老师,恐怕……,不,是肯定放不下那件事的,而现在他之所以能放下那件事,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现在的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放下。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戴靓双手捧着茶杯,低头看着荡漾着波纹的茶水。
她迫使自己的双手不去发抖,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双手依然抖得厉害,而且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只要你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这话,她感到自己像是虚脱了一般,但同时,心里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
她不停地自我安慰着,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如果这样还救不了二哥,那天意如此,真的不能怪自己。
傅松艰难地把头扭到一边,目光的焦点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多少?”
他不敢看她,不知道是不愿看到曾经心目中的女神沦落到这地步,还是害怕禁受不住诱惑。
或许都有吧……
“还差七十万。”戴靓声音艰涩道。
傅松道:“没问题,我明天把钱准备好。”
戴靓猛地抬起头,用充满期冀的眼神看着他:“真的?”
傅松笑道:“你应该知道,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其实你真没必要这样,再怎么说你我是同学。”
“是啊,同学。”戴靓喃喃道,紧接着苦涩地笑了笑,“活了这么大岁数,直到最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心隔肚皮。傅松,感谢的话我不说了,这钱我会努力还给你的。”
傅松摆摆手道:“慢慢还吧,我不急。”
戴靓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着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那……,那我明天什么时候方便去找你?”
“嗯?”傅松愣了愣,不过马上反应过来,道:“中午吧,我明天上午安排人去准备钱。算了,要不我直接让我秘书给你送过去吧,你就别折腾了。”
“不用不用”戴靓连忙拒绝,“我还是去找你吧。”
傅松见她坚持,也不再劝,道:“随你。”
戴靓了了一桩天大的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拿起菜单道:“你点还是我点?”
“还真有点饿了。”傅松摸摸肚子道,“你点吧,我这人不挑食。”
戴靓笑道:“我记得你不是肥肠的。”
傅松嘴角抽了抽,道:“吃不来那个味儿。”
戴靓问道:“喝点什么?”
“不喝不喝。”傅松忙不迭道,“昨晚喝多了,现在还难受呢。”
戴靓叫来服务员,报了菜名,最后又要了两瓶白酒。
傅松连忙出声阻止:“不是不喝酒吗?”
戴靓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喝,你喝不喝随意。”
傅松:“……。”
酒最先上来,戴靓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道:“想喝酒喝,不想喝也没关系。”
傅松看着她一大口将杯里酒喝完,无奈道:“慢点喝。”
戴靓捂着嘴咳了两声,笑道:“没事儿,好久没喝酒了,有点不太习惯。”
傅松把凉菜推到她那边,道:“别光喝酒,先吃菜。”
戴靓拿起筷子,看着几个凉菜,又把筷子放下,摇头苦笑:“没胃口。”
说完,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杯子问道:“你要不要陪我喝点?”
傅松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叹了口气道:“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拒绝人。”
戴靓轻笑一声道:“你承认你嘴馋能死啊!”
傅松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笑道:“其实我今晚真的不想喝,不过刚才突然想明白了,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内中藏。既然挡不住诱惑,干嘛要自讨苦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戴靓笑道:“说来说去,还是馋嘛。”
傅松好奇问道:“戴大小姐,你有没有馋的东西?”
戴靓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傅松好笑道,“我不信,只要是人,怎么可能没有馋的东西呢?”
戴靓看着他,认真道:“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她自嘲地笑笑,“不过以前我还惦记着升官,想在四十岁之前升到副厅,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突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目标。”
傅松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沉默以对。
戴靓笑着将酒喝完,一边继续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就算40岁之前升到副厅,50岁之前升到正厅又如何?我就是再努力,运气再好,恐怕这辈子也拍马赶不上我爸。我爸级别够高吧?有什么用?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
“你爸怎么了?”傅松没听刘前进说起过这事儿。
戴靓眼睛里泛着泪光,用力吸了吸鼻子,笑道:“人岁数大了,不太受得了刺激,中风了,半边身子没了感觉。”
傅松心里了然,老戴估计是被气的,一方面是被自己的好儿子给气的,但另一方面,恐怕是被世态炎凉给气的。
“你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傅松感到很纳闷,即便是老戴彻底退了,也不至于连亲儿子都保不住吧?
戴靓摇摇头道:“你就别打听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傅松哑然失笑,点点头道:“行,不打听就不打听。你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戴靓撇撇嘴道:“还在看守所里呆着呢,今天下午我刚去看过他,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说悔不该听我的劝,现在悔断肠子了。”
傅松道:“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关过了,你二哥应该能收收心了。”
戴靓长长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从我二哥进去后,我二嫂就带着我侄子回了娘家,小半年了,愣是没去看过我二哥一次。”
傅松安慰道:“好歹没闹离婚,做到这一步可以了。”
听到“离婚”二字,戴靓眼神一阵慌乱,咬了咬嘴唇道:“老刘跟你说过没?”
“嗯?说什么?”
“我……,我要结婚了。”
“说了。”
戴靓低着头问:“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傅松笑道:“你这话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要结婚了,我该恭喜你才是。”
戴靓惨笑道:“你就甭安慰我了,我为什么结婚,刘前进即使不说,你也清楚。戴学武犯得事情不小,属于金额巨大,光把钱退回去还不够,起码要判个十年八年的。”
傅松轻声道:“你二哥是你二哥,你是你,你用你的幸福换你二哥的自由,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