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嘭~~”
比耳畔传来的模仿炮弹出镗的声音更响亮的是数名青少年明显位于变声器的尖叫声:“耶, 打中啦!”
“…………”
士郎吝啬地撩起眼皮,勉强瞄了那边一眼,低头继续做他的手工。
周围围绕着他的孩子人数比对面还多, 却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全都安安静静地两只手挂在桌面边缘,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流口水。
他们正在一座大型商场内部。
楼下是霓虹灯闪瞎狗眼的游戏机房和迪厅,隔壁是一座室内泳池水上乐园,楼上一整层都是巨幕电影院和棒球场。
但逛街路过的时候,杰森却毅然决然选择了这家不起眼的儿童手工diy工坊,一屁股坐了进来, 在矮小到根本放不下他们两条腿的小桌边, 跟被父母带着来做亲子活动的小朋友们一起朝教导老师眨着眼睛卖萌。
该说他是童心未泯好呢,还是根本没长大呢,纵横哥谭在深夜令罪犯们闻风丧胆杀人不眨眼的地下黑帮老大,在这个炎炎夏日的午后, 仿佛冰淇淋一般融化不见了——
“ok,好样的, 按下去, 给那个坏家伙的脑袋开个瓢……干得漂亮!”
“耶!打中啦!欧欧欧~我是最强的!”
“汤姆,快点结束啦, 让我来!”
——订正。红头罩先生的鬼魂还在这里游荡, 甚至还在忙着教坏小孩子。
这个diy手工坊没什么特定的主题,只是提供大量的彩色塑线、纽扣、钢珠、橡皮绳、彩纸、塑料片、乐高积木、小木板等零件,让孩子们发挥想象力, 凭借自己的审美和知识制作各种漂亮或新奇的作品。
他们往往会全神贯注地在这里坐一下午, 然后家长们就可以趁机去逛个街、吃个饭、看个电影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如果不是这样, 恐怕杰森大朋友已经被愤怒的家长们联合抵制赶出去了。
因为小孩子们最多利用这些道具做一幅平面画或者大型“插花”, 他却用这些东西真的做了一副“炮台”出来:用小木片板削成的小框里装满了轻巧的塑料小球,背后连着一根用一系列精巧机关联动而成的可控制弹射角度和力度的杠杆,按下之后,小球就会从塑胶片卷成的炮管中弹射出去,准确地命中放置在“炮台”前面绘有蒙面歹徒的标靶上。
“脱靶!”
围观的失望孩子们:“诶,好逊哦……”
“哈哈哈哈,别丧气嘛,让我来教你们怎么计算弹道。”
“可是我讨厌数学……”
“没志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都能把整条街玩弹珠的都打得落花流水。游戏哪有数学有意思?”
“你胡说!”
唉,朽木不可雕也。
“想象一下,谁是那个在学校里一直欺负你的人?”
“没有,都是我在欺负别人。”
“……很好,很有我的风范!”杰森勃然大怒:“给我滚到一边去!来,就是你,个子最小的那个,到我这边来,我来教你怎么对付班级里的混蛋们!”
“……希洛,”一个小姑娘踮起脚凑在士郎耳边问,“你和那边的大哥哥是一起的吗?”
士郎轻松地哼着歌:“不,我不认识他~?”
他双手如飞鸟般纷飞穿行,用针线将花色不同的纽扣串到一起,初时形状还不明显,渐渐随着纽扣和珠串的堆叠覆盖,一份栩栩如生的海鲜拼盘呈现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份意大利面和蘑菇汉堡塔,色泽动人鲜艳,隔着桌子仿佛都能闻到肉香。
围观的小朋友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一个男孩伸着肉手趁人不备偷偷抽走了那份蘑菇汉堡塔,“啊呜”一声咬了下去,试图画饼充饥,旁边的小姑娘愤怒地打开了他的手:“恶心!”
虽然被揍了,那个孩子仍然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放,士郎叹了口气:“算了,送你了。”
欢呼一声,正要欢天喜地捧着战利品逃跑的男孩被士郎拎了起来放在旁边:“但是没有这么轻巧的事。你得重做一个再走。”
……六点的时候,满意归来家长们纷纷把自家的熊孩子领走。拿到士郎赠送的手工成品的小朋友欢呼雀跃,没有拿到的一步三回头,围观人群中个子最瘦小的孩子获得了杰森的自制手摇炮台以及“反击校园霸凌宝典之123-fight!”。
跨过两张长桌落到士郎身边,杰森“砰”的一声把半张脸摊在了桌子上:“我饿了。”
因为没有叫爱称所以这就不是撒娇。
正在整理桌面的士郎停下来看了一眼手表:“我记得五小时前我们刚吃了两份巨无霸型号高热量食品?”
“除以二那不还是一人份的吗?而且之后我们又遇上一个专门绑架小朋友还抢劫他们手上毛绒玩具的超绝无敌邪恶大反派,揍他的那一顿可消耗了不少热量。”
杰森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逮住那个战斗力约等于08鹅的家伙根本连热身都算不上吧。
不过为什么这个城市还会有绑架小朋友抢走他们的玩具并强迫他们在一边观看自己玩他们心爱玩具的反派存在啊?
“……晚上吃太多东西不好。”
一边这样说着,士郎一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把杰森提了起来:“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杰森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腾地一声支棱起来打开手机,随后,脸上露出计划得逞的表情:“正好,我叫的优步司机也到了!”
……
“好长的队啊——”
之所以叫暂时找不到这个型号的轮胎,让他们第二天再去领。
半个小时的队还不至于让杰森发出牢骚,但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高峰,可怕的人流量仍然让杰森十分吃惊。
“如果能排两个小时的队就好了,我们可以在海滩吃到凌晨。”
一边感慨着队伍长,一边他作出了谜之发言。
“?”杰森有时的一些脑回路是士郎不能理解的。
“如果要排两个小时的队,那我就换一家了。”
“你不懂,浪费时间也是一种人生乐趣。”
士郎:“…………”
那我确实不懂。
杰森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有些失望地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叹息声:“唉~~”
“话说回来,”杰森跟着士郎挤进这家直接在海边支着大棚的蟹屋,现场宛如一个超大型食堂,一眼望去排成行的桌边全都是肤色衣着各异的当地人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你怎么知道这家排队时间很长的?”
“因为我来过。”
“?”这次轮到杰森发出了问号。
“别误会,是在我那边的世界——说起来我还和这家的老板认识呢,只是没想到两边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这不合逻辑……难道说两边的世界其实是镜像的?”
“谁知道呢,”士郎轻飘飘地说,“也许是创造世界的人在制造时偷懒了。”
他们幸运地领到了角落边的桌子,刚刚坐下,手脚麻利的服务员就在桌上铺上了一张塑料纸,放上一只铁桶,再给每人发了一把锤子和餐刀,又将一只酱料碟放在两人的面前。
连菜单都没有,膀大腰圆的服务员掏出纸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一副你们理当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杰森环顾四周,周围的食客桌上确实没什么其他的食物,或许放着几杯饮料和佐餐前菜,但绝大多数都是堆积如山的蓝蟹、蓝蟹和蓝蟹,每个人都挥舞着小锤,专心致志对付着盘子里的螃蟹,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其他的事物。
这里是马里兰州,从切萨皮克海滩到巴尔的摩,一条海岸线的蓝蟹产量占了全美年产量的13。
那边士郎已经和服务员展开了犹如情报人员交流密语的对话。
“饮料?”
“加盐苏打水就行。”
“做法?”
“一半清蒸,一半油炸软壳。”
“分量?”
“各来一打。”
“其他?”
“不用。”
“调味?”
“清蒸的传统调味。”士郎终于将眼神转向了杰森:“蒜蓉、烧烤、芥末、苹果醋、墨西哥辣椒粉、酸奶酪,你要什么?”
这家蟹屋的实际配料表当然更多,但他已经自动略去了杰森不喜欢的口味。
“那就都来一份。”杰森大手一挥,出人意料地说。
服务员白了他一眼,抽走了他面前的配料碟。
“两打是不是太多了?”杰森小声说。
士郎故作惊奇地看着他:“你也会觉得多吗?”
过了一秒他补充道:“这里只论打和蒲式耳卖,我们加在一起都吃不下那么多。”
杰森在嘴上做了一个缝拉链的动作:“当我没说。”
美式一蒲式耳约等于8加仑约等于35升,以美国人的平均胃口也得家庭聚餐的场合才能hold住。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服务员已经回来了,带着一只分成数格的食堂餐盘和两只铁桶。
“噼里啪啦”,她直接把螃蟹全部倒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表皮覆盖着金黄色胡椒粉和被炸到酥脆绵软的蓝蟹在塑料纸上堆成一个到达他们胸口的小山。
“需要教学吃法吗?”不知为何,杰森从这位墨西哥裔服务员口中听出了淡淡的鄙视。
杰森双脚一蹬,把脑袋伸到旁边一张桌子上盯着那家人看了十秒之后就缩了回来:“不用,我学会了。”
他掰下一只大鳌,拎起锤子砸了上去,左手小刀一划,就露出了里面洁白整齐如晶簇般的蟹肉。
士郎已经打开了一只蟹壳,正在挖出里面的蟹黄,他没有抬头却仿佛对杰森的动作了然于心:“其实你那种软壳蟹可以直接吃。”
“不早说,”杰森翻了个白眼,“那她还问我会不会用锤子,我觉得我被耍了。”
士郎笑了一下。
“太重的调料会盖住蟹肉本身的甜味,这一家的盐和胡椒配得恰到好处,能够衬托出蟹肉本身的风味,又不会抢去它的风头。”
除了大鳌之外,蓝蟹的其余几条腿都没有什么肉,可以直接扔掉。
充分展现出一位料理顶尖达人和资深战士的手感,士郎手中的钢刀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挑开蟹壳,切割蟹腿,锤子轻轻一击便精准地敲开大鳌,吮掉中间的蟹肉,将剩下的蟹壳丢进桌上的铁桶。
伴随着齐整如节律般的节奏,一只红彤彤的蓝蟹灰飞烟灭。
“对了,这个不能吃。”
杰森若无其事地挑出腮肺将它扔掉:“我又不是傻子。”
他各尝试了一只清蒸的原味硬壳蓝蟹和油炸软壳蟹,将两者六等分分别配上了桌面上的各种调料,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的男朋友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的口味。
柔软、洁白,口感如同顶级龙虾的蟹肉带着鲜甜在口中化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食指大动的咸味竟分不清是调料还是食材本身的风味。
蘸上苹果醋之后,蓝蟹的风味则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次元。微微的酸反而将人的精神引向了大海,饱满柔嫩的蟹肉仿佛仍然活着一般在嘴里跳动。
桌上的螃蟹如集体逃跑了一般飞速减少,垃圾桶里的蟹壳越堆越多。虽然四周围的客人们时不时传来锤子敲到手、钢刀飞出去扎到人、蟹壳落到别人嘴巴里的惨叫,但两人这边始终安安静静,连新手上阵的杰森也熟练得如同多年老饕。
……事实证明,一打螃蟹还是太少了。
两小时后,杰森意犹未尽地用餐巾擦了擦手,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叫服务员继续加餐。
还能再吃,但是再点一打就会很撑——处于这样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
“感谢这些为我们的舌头奉献出生命的小动物。”他竟然突发奇想在餐后进行祷告:“感谢这个上帝,感谢父母让我来到世界,得以吃到这种美味,活着真好。”
“哦……”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然有几分真情实感起来,士郎愣了愣:“那你打算给本地教堂捐多少钱?”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但杰森竟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提议,只不过是以别的方式:“教堂的牧师有在这顿饭里给我出了一分力吗?当然是要报答本地人民,今天晚上我们帮他们把本地黑帮都打击一遍吧!”
士郎注视着他,夜晚的灯光盛在他温暖如巧克力的琥珀色瞳孔里:“所以,你的新代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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