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的目光越过这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看向了电报厅的窗口。
他能够看到一个女人侧面的剪影。。
这是一个身穿桃红色毛衣外套的女子,此时此刻,她正在低头和同事说话,她的嘴角上扬,在笑着。
‘水仙花’。
这是苗圃的代号。
这是彭与鸥此前为他安排的紧急联络人。
十万火急的时刻,譬如说‘火苗’同志可能暴露、乃至是——牺牲。
他会尽可能的暗中将情报或者说是‘遗言’,通过暗号或者是密信或者是暗语电话等等的方式,在尽量确保‘水仙花’的安全的情况下,传递到‘水仙花’这里。
水仙花通过暗号确认情报真伪,将这名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同志用鲜血和生命传递的最后一个情报带出去,同时她也将即刻紧急撤离,完成自己在上海的最后一个工作。
苗圃自不会知道恶名鼎鼎的小程巡长便是自己的同志。
程千帆却知道苗圃的身份和代号。
对于苗圃来说,这个可能是她的地下工作中所守护和等待的许许多多的工作中的一个,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这可能是极为重要的一个。
因为,这个工作的到来,意味着她必须紧急撤离。
她只是在等待,其他一无所知。
……
‘水仙花’暴露了!
程千帆吸了口香烟,瞥了汪康年一眼。
他立刻得出判断,这是大壮牺牲事件的延续。
他不知道汪康年抓住了谁,问出了什么口供,亦或是掌握了何等重要的情报,竟然查到了苗圃的身上。
他能得出的最直接的结论就是
极度危险!
电报厅里。
纷乱的脚步声,引起了电报厅工作人员苗圃的注意。
她抬起头, 便看到了正面远端有三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径直走来。
当先一人的右手揣向怀中,隐约可以看见露出的枪把。
这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圆脸姑娘放下手中正在织的毛衣, 这是她为自己的二儿子织的毛衣, 已经织好大半, 只剩下一个袖筒了。
“阿芬姐,段长喊你了。”
苗圃说道, “快些过去,骂人了。”
阿芬姐闻言,吓了一跳, 忙不迭的拉开门出去,段长是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女人,大家都怕她。
……
待阿芬姐出去后, 苗圃立刻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随后,坐回到窗口边上,面色从容、淡定的嗑了一个瓜子皮。
随后, 低头在抽屉里快速翻找, 摸出一个用白纸线缝的记事本, 将其中的几页纸撕下来,投入了脚边燃烧的炭火盆。
再一抬头的时候, 就看到一个黑色西装男子站在窗台,左手微微将西装外套撩开, 露出右手握着的短枪枪口。
“苗圃?”男子说道, “坐着别动, 不然开枪。”
然后,他便看到被自己枪口指着的女子眼眸惊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枪!打劫啊!救命啊!
……
时间往前回溯半分钟。
程千帆的脸上带着笑容, 继续和皮特拌嘴。
他右手拎着公文包, 朝着皮特说道,“皮特, 给你看一件好东西。”
说话的时候, 左手的小拇指极为隐蔽的勾起一枚丝线, 灵巧的一勾,正好勾在了卡扣上。
“什么好东西?”皮特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知道程千帆‘嘴刁’, 能够被程千帆说是好东西的, 至少要价值几根大黄鱼。
程千帆故弄玄虚的挤挤眼,直接打开公文包。
然后, 他的目光极为惊恐。
正好探头过来的皮特也是吓得呆住了。
公文包里赫然是一枚德制24木柄手榴弹, 此时,手榴弹竟然已经拉弦。
“炸弹!”皮特惊恐喊道。
“枪!抢劫啊!救命啊!”不远处的电报厅传来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程千帆吓得脸色发白, 不过,反应还算迅速,双手举起公文包,直接就扔了出去。
同时,他和皮特两人飞一般的朝着舞厅的大门后躲去。
……
“队长,是程千帆。”一名手下也看到了程千帆,
汪康年顺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刚刚扭头看过去,还没有看清楚程千帆的俊脸。
就看到‘小程巡长’旁边的那个叫皮特的法国人喊了声‘炸弹’。
与此同时,电报厅那边也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然后便看到程千帆将一个公文包拼命抛出去,这家伙则和皮特一起抱头鼠窜。
……
“炸弹?!”
看着空中的公文包竟然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汪康年猛然惊醒。
他的反应十分之迅速,顾不上受伤的臂膀,直接一个跳跃,从车顶爬过去,落在了另外一侧。
轰!
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
无数弹片飞溅。
得益于汽车作为掩体,汪康年逃过一劫,不过,空中有一枚弹片滑过,正好击中了他的肩膀,疼得他闷哼一声。
……
伤号汪康年反应迅速,逃过一劫。
他的手下显然不如他灵醒,反应慢了半拍,身上多处被弹片击中,特别是脖颈上被弹片滑过,此时此刻,捂着脖子,在地上下意识的抽搐,眼见是活不了了。
此外,还有几名市民被弹片击中手脚、臂膀,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榴弹是被牛皮公文包裹住,弹片飞溅的时候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阻挡,只有距离爆炸点最近的汪康年的那名手下受了致命伤。
“队长!”
正准备围捕苗圃的特工被这边的爆炸吓了一跳。
第一眼没有看到汪康年的身影,只有自己的同僚躺在地上,身下是嫣红的鲜血。
众特工立刻急了,顾不上抓捕红党苗圃,纷纷掏出手枪冲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程千帆面色惊恐中带着一丝阴狠,从身上摸出配枪,正准备开枪还击,作为法兰西共和国精锐军官的皮特中尉的反应更快。
只见皮特从身上快速拔枪,啪啪连续两枪,一个特工被他击中,扑倒在地。
皮特就要继续开枪,随即就被一枪击中了肩膀。
“皮特!”程千帆双目若喷火,一把将皮特拉到了门后,自己抬手就是啪啪啪三枪。
一个特工被击中,身形晃了晃倒地。
此时此刻,街面上已经乱作一团,在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远端传来了凄厉的哨音。
这是巡捕赶来了。
……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嘶吼着喊道。
“巡长!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带队的是大头吕,听得程千帆的喊声,惊吓不已,赶紧喊道。
“有人刺杀皮特和我。”小程巡长气急败坏吼道,“皮特中尉受伤了。”
大头吕闻言,脸色一变,一挥手,十余名巡捕举枪,瞄准剩下的还站着、握枪的三名黑色西装男子。
“放下枪!”
三名前国府党务调查处特工暨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的警员面面相觑,双手握着手枪,额头冒汗,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听他们的,放下枪。”汪康年在一名手下都搀扶下起身,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边走过来,边说道。
立刻有两名巡捕转身,枪口对准了汪康年两人。
……
“我们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奉命来此缉拿暴徒。”汪康年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开口说道,“这一切都是误会!”
看到局势已经被自己的手下掌控,程千帆搀扶着皮特,勇敢地走出来。
他示意一个手下过来扶住皮特。
一身白色西装、灰色风衣的小程巡长环视了一眼,他随手将自己的配枪递给了身边的手下,从身上摸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中。
一个手下立刻划了一根洋火,帮巡长点燃香烟。
小程巡长猛地抽了一口烟,嘴巴里叼着香烟,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踩着地面上的碎冰,一步步走向汪康年。
汪康年看着程千帆,他的眉头紧皱。
直到此刻,汪康年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本来是来抓捕红党苗圃的,怎么会和程千帆发生了冲突,手榴弹,枪战,乱作一团。
他看向不远处的电报厅,那个身穿桃红色毛衣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令汪康年几乎吐血。
……
程千帆在汪康年面前站定了,盯着他看。
右手夹着香烟,鼻孔冲着汪康年喷出两道烟气,狞声说道,“你要杀我?!”
“我没有,我说了是误会!”汪康年摇摇头,“程巡长,事实上是你扔出去的手榴弹炸死了我一个手下,炸伤了我。”
“手榴弹是你放的。”程千帆将燃烧着的烟卷猛然按在了汪康年的脸上。
汪康年疼得大叫,竭力挣扎,他身旁的那个特工急了,就要动手。
“别动!”多名巡捕举起枪口对准两人。
程千帆眼眸通红,表情狰狞,丢掉烟蒂,盯着汪康年,“你要杀我!”
说着,他一伸右手。
大头吕将他的配枪递过来。
程千帆看了一眼配枪,却是将保险打开。
嘭!
随后,他一枪把砸在了汪康年受伤的肩膀上。
汪康年嗷的一声惨叫。
“按住他!”小程巡长狞声说。
两名巡捕立刻死死地按住汪康年。
嘭!
嘭!
嘭!
在汪康年的惨叫声中,小程巡长状若疯魔,枪把连续砸在汪康年刚刚被弹片划伤的肩膀以及此前中枪的手臂旧伤处。
……
“昏死过去了。”大头吕看了一眼疼得昏过去的汪康年,说道。
程千帆站直了,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后擦拭了脸上溅到的鲜血。
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吧嗒一声关闭保险,抬手
嘭!
一枪击毙了汪康年身旁的那名手下。
脑浆、鲜血四溅。
所有人都惊呆了。
“所有行凶暴徒,全部抓走!”小程巡长冷冷说道。
“是!”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见他们,更不能放人。”小程巡长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咬在口中,手中吧嗒吧嗒拨动打火机转轮。
似乎是没有煤油了,打火机一直打不着。
嘭!
小程巡长气急败坏的将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砸在了地上。
“要杀我?”程千帆脸色无比阴狠,“谁来都没用!老子要大开杀戒!”
所有巡捕都吓了一跳,不禁暗暗警醒,巡长这是真是生气了,他们可是知道巡长平素是多么宝贝那只纯金打造的打火机。
……
程千帆弯下腰,从被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人身上摸出了一把车钥匙。
他直接将车钥匙丢给了鲁玖翻,“鲁玖翻,带几个人,跟着我。”
“是!”
随后,几名巡捕押解着缴枪投降的三名大道市政府警察局警员。
还有两名巡捕拖住昏死过去的汪康年的脚,就这样拖着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地托痕。
此时,赵枢理带着便衣暗探赶来了。
程千帆安排大头吕去和赵枢理交涉,劳烦便衣暗探处理尸体,救助受伤的市民,他自己则上了车,载着受伤的皮特朝着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而去。
鲁玖翻亲自开了汪康年带来的一辆车,带着三名荷枪实弹的巡捕紧随其后,一路保护。
……
赵枢理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程巡长脾气见长嘛。”他皮笑肉不笑说道。
“赵探长见谅,巡长和皮特中尉受到暴徒袭击,皮特中尉中枪了,所以巡长心情很不好。”大头吕赶紧解释说道。
闻听此言,赵枢理脸色一变,又问了两句,得知那个昏死过去被拖着走的竟然是大道市政府警察局侦缉科科长汪康年,深深地看了汪康年几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
“你认为是这个汪康年要杀你?”皮特忍着疼痛,问道。
“不知道。”程千帆面色阴沉似水,“有一定可能,我和此人有旧怨,他的手臂便是我开枪打伤的。”
“当然,也可能不是他。”程千帆继续说道,“我的公文包里被放了炸弹,若非我命大,此番就被炸死了,所以,按理说汪康年没有必要再出现在现场了。”
“除非,这个人恨我入骨,要亲眼看着我被炸死。”
说着,程千帆咬了咬牙,表情阴鸷。
随之,他看了皮特一眼,露出愧疚表情,“十之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
“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站在你这边。”皮特看了他一眼,说道。
“谢了。”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说道,随即一按喇叭,一踩刹车,脑袋探出车窗,冲着一个险些和自己的车子发生剐蹭的小汽车骂道,“侧恁娘,要死成全你!”
对方车子嘎吱一声刹车,停住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从驾驶室下车,气势汹汹的就要来骂人。
嘭!
小程巡长直接一枪打中车子的轮胎。
“滚!”
西装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骂完,程千帆一只手握着枪,一只手快速换挡,起步,又看都不看外面,回手就是一枪击中了汽车尾灯,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皮特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他忍着肩膀处枪伤的疼痛,也是不禁摇摇头。
自己的这个朋友是非常的怕死。
遇到刺杀,险些丧命的小程巡长,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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