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锦浩没有去抢着先抽签。

    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

    终于，剩下最后一根筷子了，栗锦浩慢慢上前，抽出筷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面色恢复了宁静，缓缓的叹了口气。

    筷子底部赫然是一点红色。

    杜重威在一旁看到，他垂下了头，眼中悲伤之色闪过。

    这几日，他与栗锦浩时常交流，已然成为至交好友，想到栗锦浩慨然赴死，他的心中悲伤无法自已。

    ……

    「抽到红签的留下，其他人先出去。」盛叔玉说道。

    「吴大哥。」叶南通眼睛红红的，看着姬勇智。

    他是屋子里年龄最小的行动队员，方才他正要上前去抽签，却是被姬勇智在脑门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将他一把拽了出来，「毛都没长全，滚蛋。」

    然后，姬勇智就抽到了红签。

    叶南通知道，那枚红签本该是他的。

    「臭小子。」姬勇智用力揉了揉叶南通的脑袋，「记住了，你欠老子一条命，可得好好活着打鬼子。」

    叶南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滚蛋。」姬勇智直接踹了叶南通一脚，「生瓜蛋子。」

    杜重威来到栗锦浩身边，他看了栗锦浩一眼。

    栗锦浩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作为杭州站副站长的外甥，如若栗锦浩不主动上前抽签，没人能强迫他。

    但是，栗锦浩义无反顾的踏出了那一步。

    「一定要保重。」杜重威与栗锦浩握手。

    「家国蒙难，为国赴死乃我辈男儿的使命。」栗锦浩爽朗一笑，他反倒是安慰起伤感的杜重威，「若我果然为国捐躯，将来抗战胜利了，还请杜兄在我坟前拉一曲小提琴，我就知道我们胜利了。」

    「好！一言为定！」杜重威用力点了点头，与栗锦浩重重的握手。

    ……

    盛叔玉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抽到活签的兄弟和抽到红签的兄弟拥抱作别，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终于，屋子里只剩下了抽到红签的弟兄。

    「下面我来部署明天的行动。」盛叔玉先是向所有人敬了个礼，然后说道。

    「明天的行动，所有人听从夏炎华的指挥。」

    「是！」众人齐声说道。

    盛叔玉看向夏炎华，「明天特情处那边会有弟兄随同我们一起行动，他们熟悉上海的情况，若有紧急情况，你需听从他们的安排。」

    「属下明白。」夏炎华点点头。

    盛叔玉深深的看了夏炎华一眼，夏炎华是他在浙西行动队发掘的行动高手，只有二十四岁的夏炎华是嘉兴三民中学的体育老师，为人豪气果敢，是盛叔玉非常看重的年轻干部。

    「诸位且看。」盛叔玉指着桌面上的地图，让众人围过来，「这里是齐民医院，齐民医院的南侧，我们计划在这里展开伏击。」

    「这里有一座桥。」

    「这座房子，我们今夜就潜进去，控制住这个制高点。」

    盛叔玉说的很慢，遇到手下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会仔细讲解。

    ……

    将明日的行动安排部署完毕后，他环视了一眼众人，「明日之行动，可谓是九死一生之局面。」

    「下面的时间留给大家，有什么话要留给家人的，都准备一下吧。」盛叔玉说道。

    栗锦浩从身上挎包摸出一个笔记本，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从挎包里摸出铅笔，开始写遗书。

    「盛长官。」有人找到盛叔玉。

    「嗯？」

    「俺不识字，盛长官能帮俺写封信给俺娘吗？」

    「可以。」盛叔玉看了一眼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记得此人名叫黄二牛，是山东德县人，盛叔玉点点头。

    他从身上摸出本子，掏出铅笔，「你来说，我来写。」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黄二牛高兴说道。

    他想了想，继续开口，「俺娘，俺是二牛啊，俺明天有行动，俺估计要牺牲了。」

    说到这里，黄二牛有些犹豫，他问盛叔玉，「盛长官，俺娘不知道牺牲啥意思咋办。」

    盛叔玉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就说，你是为打鬼子死的。」

    「中。」黄二牛点点头，「俺娘，俺是为打鬼子死的，俺不孝，没法回去见你了，长官说了，俺是为国死的，会有抚恤金，这笔钱你拿着，欢喜吃啥就买点啥，算是俺尽孝了。」

    盛叔玉住笔看向黄二牛，「没了？」

    「没了。」黄二牛点点头，然后又赶紧说道，「还有，还有，俺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啊。」

    ……

    盛叔玉快速书写，然后抬头问，「二牛，你家住哪？」

    「山东德县二十里铺，村头有一棵大槐树。」

    「好！」盛叔玉在纸张上郑重写下"山东德县二十里铺，村头大槐树，黄二牛。"

    「谢谢长官。」黄二牛向盛叔玉深深鞠躬，高兴说道，「长官，俺没啥要说的了。」

    很快，其他不识字的弟兄也纷纷找上盛叔玉帮忙写遗书。

    这个时候，黄二牛却又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长官。」

    「嗯？」

    「俺的抚恤金，能送到俺娘手里吗？」

    「能！」盛叔玉抬头，就看到很多弟兄都看向他，他重重点头，「一定能，这件事我亲自盯着，一定能。」

    听闻此言，这些二十多岁的汉子都是松了一口气，露出高兴的笑容。

    ……

    这边，栗锦浩还在写着，他的遗书写的很多，很长。

    他本觉得自己只需要写上一段话，与母亲好生告别，却是没想到似乎有那么多话要讲，他停不住笔，他就想着，把该说的都说了，以后再想要讲给母亲听，就没有机会了。

    「孩儿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唯念母亲大人，只愿母亲健康长寿，安享晚年，孩儿九泉之下，亦欢喜异常。」

    「母亲，孩儿自愿为国而死，请不要埋怨舅舅。」想了想，栗锦浩又在新的一页纸上继续写到，「母亲时常教导孩儿，要做一个对国家民族有用之人，孩儿幼时顽劣，常惹您生气，然则母亲之谆谆教导，孩儿时刻铭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故事，孩儿犹记心中，此番为国赴死，不求名垂青史，只愿我煌煌华夏文明之火长明，孩儿死而无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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