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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历史影像和爱情故事(下)
    “你们有过邻家姐姐吗?”用一种朋友聊天的语气,坐在舞台边上的胡海朋突然说:“就那种,比你大个三四岁的,她跳皮筋的年纪,你蹲一边看,她背起书包上学的时候,你看着眼馋,她长高了,你还只是小小个的……你跟随过,羡慕过的姐姐。”

    “我有一个,跟我一个村子的。我看着她跳皮筋,跟着她摘蕨菜,看着她上学校……直到有一天,她先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不再经常带着我玩。我们变得不再那么亲近了,只偶尔碰上了打个招呼,问说几句。”

    “但是那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知不觉在习惯,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

    “后来,她读完初中就没再继续上学,跟亲戚去了听说很远的工厂上班……把她十六岁扎马尾穿衬衫的样子,停在我的记忆里……然后渐渐模糊。”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来到蔚蓝联军。”

    “那是五年多前的这个时候了,我的新兵期,和你们一样,很惨。担着恐惧,吃着生肉,挨着骂,训练繁重,还要三天两头被老兵欺负,整个人压抑痛苦……”

    “就是那个时候,突然有一天,我又遇到她了。”

    “当时我正帮一位老兵洗衣服,她经过又回头,停住,站那里,迟疑地叫了我的名字……她是那个夏天轮换回来休养的老兵。”

    “我们就这样,又遇见了,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在这里相遇,那种亲切。我当时几乎哭出来……姐姐也很激动。”

    “姐姐是目击一线的战士,身上很多伤,甚至左边面颊都有破片划伤,一道浅浅的疤,但还是很漂亮,有可能更漂亮了,性格也变得更爽朗。”

    “我说原来你不是去打工啊。她哈哈笑起来,说原来是……说你个胆小鬼,读书郎,你怎么也来了啊?”

    “她说,走,我请你……喝啤酒,你给我讲讲咱们村里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想去,可是害怕,说我帮老兵洗衣服呢。”

    “她说,就扔那……谁找你麻烦,我就找他麻烦。姐姐说有她在就别怕,说她可厉害了,现在是副队长。”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彼此都没有顾忌。我们聊过去的事情,她告诉我,其实那时候她也遗憾过我们不再亲近。我告诉她村里后来的情况,小伙伴谁做了什么,谁嫁了谁……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就问,对了,姐姐,你结婚了吗?听说这里可以结婚。”

    “她笑起来说,你没吃喜糖吗?前几年,我回去办过酒的啊……预备请你,可是婶子说你那几天马上要高考,不能来。我还多给你留了喜糖呢。”

    “我说哦,想起来了……我吃了你的喜糖。”

    “姐姐说嗯,然后笑起来,说,其实是探亲假,为了让爸妈安心,我就找了一个战友扮外地新郎,把我娶走了。”

    “我说那你们……”

    “姐姐笑着说没,就演的,我看不上他。”

    “后来的那段时间,姐姐经常来找我,我训练后也经常壮起胆子去找她……她给我买衣服,带我熟悉这里,护着我。”

    “姐姐为了护着我和找我麻烦的男兵比武,背着源能装置但是用普通的刀……只一次对冲,她就赢了。姐姐真的很强,她说,要不是为了借机会给你上一课,教你姐姐实战里得出来的东西,我才舍不得浪费源能呢。”

    “有一天聊天的时候,姐姐的战友突然说,要不,你们俩就凑一对吧,在这里遇见一个亲近的人,多不容易。”

    “这要是在外面,姑娘一定会害羞,对吧?可是在这里,姐姐没有,她笑起来看着我,说胆小鬼,大学生,你还看得上姐姐吗?”

    “我用力点头。”

    “……”

    “没太久,姐姐休假结束,要回目击作战一线。她走那天,我要训练,不能送她……她来训练场边,跟我招了招手,就走了。”

    “我在等她的信啊,五天,十天,半个月……直到有一天,教官突然说团参谋长找我,我去了,在办公室里,他们告诉我……姐姐牺牲了。”

    “他们说,骨灰不久后会通过咱们的特别渠道送回来,她的战友都不在……九军山,英灵壁,你送你姐姐上去吧。”

    “九军山英灵壁,几万个小格子,照片和姓名都不在外面……可是这五年多,我任何时间,都依然能清楚地想起,姐姐她在的地方,不用数,就知道。”

    “送完骨灰后的第二天,我才收到姐姐的信,她说要不我们生一个孩子。”

    胡海朋的讲述结束了。

    没有补充任何道理和建议,就只是给新兵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他刚刚说起的,蔚蓝的爱情。

    这一刻,全场沉默。台下的人看着胡海朋,突然间才想起来,在今天刚开始的时候,他上台很开心地说,“我的申请刚被审批通过……将去目击作战一线。”

    原来他是真的开心。

    大概作为团里紧缺的心理辅导员,他已经申请了五年,而今才终于可以……去姐姐战斗过的地方。

    胡海朋先退场了。

    张道安走上台,按流程,他将解答新兵们的疑问。

    好一会儿,新兵们的心绪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有人问“为什么蔚蓝联军不直接从华系亚的部队里转化?从世界各国最精锐的部队里转化?”有人问“关于大尖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全世界,联合所有国家一起抵抗?”有人问“……”

    张道安说:

    “因为我们不知道大尖什么时候会来……准确地说,是不知道来自那个文明的大规模入侵到底何时会到来。

    “如果知道是明天,是明年,甚至是三年,十年后,你们的疑问都成立。但是已经八十多年了,如果再一个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它们都不来呢?

    “而我们的源能和死铁,很缺乏,也没找到替代科技……所以更多的人力、物力,目前看并没有实际意义。”

    台下还有人想发问。

    “好了”,张道安不耐烦地直接打断,说,“所有问题和困惑的逻辑核心,就是这个,大尖的大规模入侵,不知何时会来,而源能和死铁,极度缺乏。想通了这一点,你就能解答自己的疑问,想不通,就算了。”

    “吃饭。”最后他说。

    …………

    午饭依然是生的,生菜叶,生鱼片,生肉,生瓜……种类倒是变得很丰富,可以提供选择。

    新兵们依然不解,依然有人恶心嫌弃,但或许是因为早饭没吃饿了,也可能是这一上午洗脑的成果,大家不再反抗,大多努力吃了一些,毕竟下午就要开始正式训练了。

    韩青禹和温继飞几个回到宿舍的时候,11宿有几个已经提前回来了,都站着,看着阳台的方向。

    宿舍阳台上有三个水槽,其中中间那个位置,现在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有一头金色里带点儿棕色感觉的短发,长到脖子,自然卷曲,背身,穿着蓝灰色的短袖和宽松的长裤……

    她正弯腰在水槽里洗头,在一个男兵宿舍。

    自来水哗哗淋在她的金发上,顺着脸颊流进水槽,阳光打在她的头顶。

    就这样低着头,任自来水冲刷着,她稍微侧了侧身体,扭头朝后看,看见11宿的人了,灿烂地笑了笑。

    两排牙齿很白,很整齐,她有着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鼻梁很高,脸上有一些雀斑,还有烈日灼伤的两道红和一些斑驳……

    大伙儿傻了一会儿,才开始小声的议论。

    温继飞喃喃说:“爱情故事。”

    杨清白:“外国人啊。”

    温继飞:“那有什么关系,漂亮啊。”

    刘世亨:“站起来至少得有一米七七,身上稍一用力,估计肌肉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多,应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温继飞:“什么意思?”

    韩青禹:“老兵。”

    大伙不说话了,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老兵,是一个很吓人的词。

    “那她听得懂普通话吗?”隔一会儿,温继飞小声谨慎地问。

    “我听得懂,而且,可能比你们很多人说的都好。”回答他的是阳台上的金发老兵。

    她洗好了,站直身体的同时把头扬起来,短发甩动,水珠在阳光里飞溅,光线打在她的侧脸,鼻尖和雀斑上。

    “赶了一天路,都是尘土。”她继续说,同时把短发拢成一把,抓在脑后。

    水珠顺着脖子滑进衣领,同时不断滴落在蓝灰色的短袖上,胸前和后背。

    “你们,有不臭的毛巾吗?”她转身问,很自然,很熟悉的样子。

    “啊……有。”

    顿时至少一半人去找了自己的毛巾出来,拿在,或者干脆说,捧在手里。

    金发老兵抓着头发走过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都是用过的,抬头有些为难地看了大家,然后笑了一下……

    笑的同时,她松了抓头发的手,两手一起,从下往上……干脆利落地,把短袖,脱了。

    然后顾自,用短袖衫的反面,开始擦起头发来。

    11宿鸦雀无声,11宿已经炸了。

    其实她现在身上穿的那件黑色的东西,大约跟运动员比赛穿的短背心差不多,大概是部队给女兵发的战斗背心。

    但是,毕竟露了大片的肚子啊,而且包裹的部分,撑得很满。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这冲击太大了。

    擦干头发,把短袖捏在手里,金发老兵毫不扭捏地,看了看眼前傻乎乎发愣的新兵们,突然狡黠地一笑。

    “想看更多吗?”她眨了眨眼睛,说:“可以,你们拿新兵班级竞赛总分第一,就可以看更多。”

    她说完伸手指了指贴在门后的竞赛表,然后爽朗地笑起来。

    大伙儿都愣着呢,一脸茫然。

    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新兵期确实是存在以宿舍班级为单位的竞赛的,包含很多项目的考核,日常减分,但是立功或者表现好,也会加分。

    “那玩意儿啊,那估计是没戏。”11宿的人想着,单是昨晚到现在,纪律和内务,他们就已经排名倒数第一了。

    而更可怕的还是,这拨人压根不在意,没有任何荣誉感。

    “好了,很高兴见到大家,不过我要先走了。”

    她这么说着,却不是朝外走,而是先回到阳台上,从侧边视线外,洗衣服的水泥台子上,拎了一样东西,然后回来,自然潇洒地从大伙面前走过。

    刘世亨先前说对了,金发姑娘的肌肉确实比在场这些人都要多,至少现在确定她的右手臂如此。

    大概因为她手上的东西有点重吧。

    那是一台,乍看会以为自己看错了的东西,黝黑铮亮的金属器械,有一个把手,可以拎起来,有子弹带卡上去的槽口,有扳机,有枪管……五根,很大很粗很长。

    温继飞:“这是……机枪啊?”

    杨清白:“机枪……机炮吧?!这家伙。”

    “对。”金发老兵一边走,一边解答说,“我的特制机枪,米拉11……不过他们都更喜欢叫它机炮。”

    “可是,不是说子弹打不死大尖吗?”

    “是打不死,但是在我手里,能做到很多事情。”她在门口回头,说:“对了,我叫米拉乔,是你们的直属教官……你们以后可以称呼我,队长,或者米拉……最好是队长。”

    米拉走了,下楼,离开。

    11宿稀里糊涂。

    楼下。

    “那不是米拉吗?”有老兵远远地看见了,说,“堂堂副队长,怎么屈尊跑下来当直属教官了?”

    旁边的老兵们都笑起来,因为“副队长”这个词,在米拉的身上,就是一个玩笑。她已经当过四个小队的副队长了,但是按道理早该当上的队长,一直没当上,被戏称为“第九军永远的副队长”。

    姑娘自己,做梦都想当队长。

    “你们没听说吗?好像今年有风声,终于要提队长了。”老兵堆里,另一个人说:“估计是下来挑新兵的吧。”

    “哦……抢苗子。明白了。”

    蔚蓝联军的“小队组建和补充制度”是双向选择。新兵选择小队,队长可以拒绝;而队长要人,新兵也可以拒绝,选择去更向往的小队。

    另一边,先前等在楼下,现在走在一起的,米拉的女战友,刚听完米拉说11宿的反应,整个笑得不行。

    而后调侃说:“你这也太拼了吧,米拉,你这何止是选人,拉拢啊……你简直就是在色诱好么?”

    米拉忍着得意,瞪了她一眼,“嘘。”

    “那要是他们真拿了第一,你真的会……”

    “怎么可能?!就他们,出两三个好兵以后跟我还有可能,竞赛就算了吧。”米拉轻松说,“用你们的古话说,我就只是画了一个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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