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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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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萨克埃尔!”

    看着对方毫不买账的样子,得到瑞奇示意的塞米尔略显焦急

    “我们下来一趟不容易,并非只是来找你叙叙旧,而是……”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萨克埃尔毫不在意地摸着自己的胡茬,举起手上的一把小石刀“除非你们有剃须刀?这把有些钝了……”

    萨克埃尔转过头,看向瑞奇的腰间,眼里带着轻蔑

    “嗯,你的剑就不错?”

    瑞奇冷哼一声,用手按住自己那把样式特别的佩剑,满怀敌意。

    就在此时。

    “这儿,”一直默不作声的泰尔斯突然开口“剃须刀。”

    “给你。”

    下一秒,少年像变戏法一样,从上衣里摸出了一把带鞘的匕首,递进栅栏之间。

    萨克埃尔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过泰尔斯的匕首。

    看着那把不知何时重新回到泰尔斯手里的j匕首,瑞奇和塞米尔双双变色!

    塞米尔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

    “什么时候……”

    泰尔斯淡笑一声。

    “刚刚的混战里,玛丽娜把我压在地上,她压得太紧了——以至于都没感觉到我的手。”

    瑞奇皱起眉头,随即恍然一笑。

    “好小子,这都能摸走匕首,真给你的祖先长脸,”塞米尔看着王子,神色不悦

    “不去做扒手真是可惜了。”

    是啊。

    我也觉得。

    泰尔斯在心底微微叹息。

    萨克埃尔轻笑着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上的匕首,摸着匕鞘翻来覆去,却没有把它抽出,遑论剃须。

    只见他在火光下微微侧目,沉吟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是么?”

    瑞奇和塞米尔都一脸不解,唯有泰尔斯露出了笑容。

    在另外两人疑惑的目光下,王子向前一步。

    “那是谁?”

    泰尔斯微笑道

    “萨克埃尔,刚刚在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瑞奇和塞米尔又是双双蹙眉,似乎对王子插嘴很不满。

    可别人不这么想。

    “啊,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这么问了。”

    萨克埃尔的目光凝固在手里的匕首上,停滞了几秒,随即嘴角微翘“这表示,你应该不是幻觉——你是么?”

    泰尔斯笑了。

    “我当然不是,”王子淡淡道

    “但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他是么?”

    听着这段听不懂的对话,塞米尔的表情有些难看。

    但瑞奇对他摇了摇头,阻止他发言打断。

    萨克埃尔笑了。

    “那个人……”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又要回到刚刚神经兮兮的状态。

    “一开始到这儿的时候,我一切都好,”萨克埃尔出神地道“就当作是另一次单独锻炼,不过时间长了点,光线暗了点,室内空了点,还没有布里那个大嘴巴天天唠叨,多好啊。”

    他沉吟着,字句里的寒意让塞米尔不忍低头。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萨克埃尔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声

    “他来了,那个人。”

    塞米尔神情一紧

    “什么?谁来了?”

    只见萨克埃尔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某一天,我就看到他在说话,就在牢房的那一边。”

    他指了指栅栏外的一个角落,脸色慢慢僵硬起来。

    “坐在那儿,笑眯眯地……”

    “说话。”

    “他。”

    萨克埃尔呆呆地道。

    瑞奇和塞米尔扫了一眼他指着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尘灰堆砌的角落,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了。

    但萨克埃尔却目光凝固,表情麻木,如有所见。

    如雕塑一般。

    看着对方的这副样子,塞米尔明白了过来,不忿地叹了一口气。

    “他?”

    “看清楚,萨克埃尔,那里什么也没有,而你在这里也是一样,没有人,也没有光!”

    塞米尔的话语带着淡淡的指责“萨克埃尔,听我说,我知道过去的一切折磨你都不愿回首,但无论那有多可怕……你所见到的都不是真的!我见过小巴尼他们的样子,那都是这个该死的监狱害的你们!而你被困在这里十八年了,只有黑暗和孤独……”

    听见对方的话,萨克埃尔从纹丝不动的雕塑状态回过神来,冷笑一声。

    “我被困在这里十八年,而你呢?”

    萨克埃尔定定地盯着塞米尔,眼中放射冷光“你被困在自己的心里,不也是十八年了么。”

    刑罚骑士不屑地摇头道

    “在这一点,我们没有区别,次席掌旗官,塞米尔。”

    塞米尔怔住了。

    略显僵硬的场面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位……萨克埃尔。”

    “你说你看到‘他’在出现在这里,在说话?”

    王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萨克埃尔“你说的‘他’是谁?”

    萨克埃尔低下头。

    “你又是谁,少年人?”

    王室卫队的囚犯眯起眼睛“我想,你应该不是跟这些人,自愿前来游览白骨之牢的吧?”

    塞米尔皱起眉头,就要上前扯开泰尔斯,但瑞奇依旧拦住了他。

    只见泰尔斯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你看到他在说话,但是,‘话’是看不到的,”王子叹息道

    “我想,你是先看到‘他’的人,然后才听到‘他’说话?”

    萨克埃尔盯了他很久,若有所思。

    但他的回答却依旧天马行空。

    “这不重要,不是么,”王室卫队的昔日明星眼神飘渺,像是陷入回忆

    “有时候我看到他的人,然后他的说话声就传来了。”

    “有时候,我会先听见他的话,然后他才出现在眼前。”

    “都一样。”

    “没有区别。”

    说完这句话,萨克埃尔的表情又停滞住了。

    大厅里的四人,都在这场格外诡异的对话里沉默了一瞬。

    这没有意义。

    他已经疯了。

    这是塞米尔摇着头,打给瑞奇的眼色。

    但灾祸之剑的首领并没有理会,相反,还饶有兴趣地听着这段对话。

    “是么,都一样啊,”泰尔斯勉强笑了笑

    “所以,‘他’是在……跟你说话?”

    萨克埃尔的面目变得有些忧伤。

    “对,他就如往常一样,谈天说地,微笑连连,甚至给我下命令,”萨克埃尔像是在走神,盯着他刚刚指着的角落

    “但我知道,我知道,他有时候是真的,那个时候我就很开心。”

    下一瞬,萨克埃尔的脸颊肌肉紧张起来,咬牙切齿,像是看见了什么邪恶的东西

    “但我也知道,他有时候是别的东西假扮的,只为了勾引出我内心深处的软弱和阴暗,以此击垮我。”

    泰尔斯眉心一动

    “别的东西?”

    一旁的塞米尔见状,在瑞奇耳边叹气低语

    “又是毫无意义的疯话。”

    但是瑞奇显然不以为意“只要能让他开口。”

    萨克埃尔没有理会其他两人的私语,而是专注于与泰尔斯的对话

    “对,那些想要害你的东西。”

    这个长脸的中年男人凝视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话语里饱含感情“你知道,他很不错,但那些东西却很狡猾,我一开始很难分清他们的区别。”

    萨克埃尔说着说着,淡淡出神。

    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们都会跟我讲过去的事情,小时候的训练,长大后的遴选,复兴宫里的执勤,出使北地,出征荒漠,南下刀锋领,当然还有人,有父亲,母亲,兄长,妹妹,陛下,殿下,老队长,大巴尼,老烟鬼,哥洛佛,当然还有她,然后……”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微微一颤。

    泰尔斯专心致志地看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那些东西尤其可恶,它喜欢在我睡觉的时候耳语,”萨克埃尔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见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然后,它们就给我看一些别的东西。”

    “试图击垮我。”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目色深寒。

    “什么东西,”泰尔斯轻轻地道,像是在引导一个孩童在学习

    “它们给你看了什么东西,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倏然抬头,像野兽一样咬紧牙齿。

    他眼睛发红地盯着正前方,好像那儿有他的死敌。

    “有时候,是睁眼可见的腐烂脸皮,带蛆虫和苍蝇那种……”

    萨克埃尔的话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跟他的身体一起微微颤抖“明明腐烂得认不出来了,却还在动弹,但我就是能知道,那些是卫队的大家,是大家的脸皮,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突然在你眼前出现……”

    塞米尔痛惜地看着他,低声摇头

    “他是真疯了。”

    瑞奇没有理会他。

    “有时候,是无数插在矛尖上的头颅,就这样插满牢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让我无地容身,连睡觉都只能贴着墙壁站立。”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眼神悲悯。

    “那些头颅全都死了好久,却依旧能开口说话,喜欢在我挤过他们去拿食物的时候,突然地睁眼出声,有的会试图咬我,”萨克埃尔紧紧捏着手上的匕首,左手捂住肩膀,好像那里他所说的怪物咬伤过似的

    “不得不说,那个酷似班克王子的头颅还蛮像的,他的话让我好几天没睡觉。”

    萨克埃尔似笑非笑地吱了一声。

    他瞪着眼睛,颇让人害怕地盯着泰尔斯。

    “甚至有一天,我醒过来,就看见挂满天花板的吊尸,就在那里,全部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却像是在低头看我……”萨克埃尔指着头顶,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们在我的头顶来回摇晃,缓缓抽搐,有时候那些死人的脚和衣袍还会擦过我的头发,这些大概会持续整整……三顿饭的时间。”

    他幽幽地道。

    塞米尔忍不住发话了。

    “但你这里连光都没有!”

    掌旗官哀戚地看着曾经的卫队第一高手“清醒一点,萨克埃尔,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我们是来这儿救你的!”

    萨克埃尔冷笑一声,重新看向泰尔斯。

    “有时候,它们干脆什么都不让我看,只留给我漆黑里的声音。”

    他冷冷道。

    泰尔斯挤出一个微笑“声音?”

    萨克埃尔点点头,脸容变得呆滞

    “婴泣。”

    “就像在无边黑暗里,随时响起的婴儿啼哭,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来回循环,前后左右,有时近在耳边,堵上耳朵都清清楚楚,有时微不可察,只有凝神静气才得闻一二,有时凄清惨烈,有时恶意满满,有时,还会变成诡异的婴儿笑声。”

    萨克埃尔靠着墙壁坐下,整个人蜷缩起来,表情失神。

    泰尔斯微微一晃,竭力维持住情绪。

    “那一定很难熬。”

    他艰难地道“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

    萨克埃尔的表情变得有些淡漠麻木。

    “不一样的世界……”

    “一开始,是的,我只能一遍遍告诉我这是考验。到后来,就习惯了……”

    他抬起头,痴痴地道“你知道,这事儿的好处是,无论是他还是那些东西……至少它们出现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属于他的声音。”

    “不管是不是真的,那就是他死前的声音,他的笑声,他的话语,他的命令。”

    萨克埃尔用匕首柄抵住自己的额头。

    “让我在永恒的炼狱里,慰藉一二。”

    泰尔斯有些难过,他做了和深呼吸,开口问道

    “谁?”

    “谁的声音?”

    这个问题吸引了其他两人的注意。

    萨克埃尔恍惚了一下。

    “当然是他,”曾经的王室卫队守望人现出悲哀却欣慰的笑容

    “曾经的王储殿下。”

    塞米尔微微一晃。

    泰尔斯也轻轻一怔。

    “我看到的,对我说话的,对我微笑的,考验我的,折磨我的,无时无刻不来拜访我的,就是死前的他。”

    只见萨克埃尔把自己抱得更紧,颤声道

    “王长子,米迪尔·璨星。”

    大厅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只闻萨克埃尔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泰尔斯脸色黯然,轻轻地闭上眼睛。

    活在不一样的世界。

    他在心中无力地重复着。

    但闭上眼睛,思想中的泰尔斯,却像是被抛入了一片惊涛骇浪之中。

    随波沉浮。

    直到撞上一片久违的记忆碎片,把他带回一个久未在意的世界。

    激发出同样久违的陌生感情。

    那个声音。

    还是那个嗓音。

    那个好听的,温柔的,令人不知不觉心安,也总让他开怀大笑的女性嗓音。

    【葺仁,你怕鬼吗?】

    【……】

    这可恶的家伙,明知故问。

    大概又要嘲笑他一波了吧。

    【是呢,我记得,你最怕鬼了,连恐怖片都看不了。】

    果然。

    他微微叹息,抓了抓脑袋。

    【但你从来没见过鬼,是吧。因为在很多人的世界里,它是不存在的,当然见不到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顿了一下,略显消沉。

    【可是你不妨想象一下,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所看到的世界里……鬼是存在的。】

    【存在的。】

    他皱了皱眉。

    什么。

    【所以,他们也许晚上睡觉的时候,能看见一个狰狞的脸孔出现在枕头,或者贴在天花板……又或者,等他们早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立在窗口,一个浑身发白的死人蹲在角落……他们可能走路的时候都会看见穿着红衣,没有脸蛋的小女孩,吃饭的时候会看见带血的眼球,什么时候都会觉得……】

    那个女声有些低沉,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些情绪。

    【喂喂你别吓我了好么,我的姑奶奶哟……你知道我最怕这些……】

    【所以……所以……】

    那个声音颤抖起来。

    他莫名地觉得不安。

    【所以……对这类人来说,鬼是真实的,至少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它们是真的……真的,是能看见的……但是他们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是真是假……在他们看来,他们真真正正地看到了鬼……】

    女声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无数负面的情绪,跟她脆弱无凭、寸寸崩裂的嗓音一样,如决堤般涌出。

    【他们也不想,他们也很害怕的……但是他们,他们不是看鬼片,而是……而是他们根本就活在鬼片的世界里……挣扎不出去……他们真的无能为力,真的无时无刻,都能在生活里看到活生生的、面目狰狞的、最真实的……呜……鬼……】

    不解,迷惑,不安。

    此外,他还有些着急。

    她怎么了?

    【咦,信号不好吗?不对,诶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是不是你看到什么了?诶,你别哭啊,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我在,不怕的,不怕的……】

    【葺仁,求求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我不是……我,我没有……求求你,我只是……我只是……呜呜,我只是活在,活在跟你不一样的世界……】

    那个温柔的声音恐慌而畏惧,哭腔颤抖不已。

    这让他也极度心慌。

    什么叫做……跟他不一样的世界?

    他不知道。

    他只能竭尽全力去安慰她。

    【来,跟着我深呼吸,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对吧,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不了找道士,找神婆,找超能力专家……好点了吧,来,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说着,说着……】

    电话另一头传来微微的啜泣声,却比刚刚平稳了一些。

    【葺仁,今天,医生……医生告诉了我诊断结果。】

    女声低落了许多。

    甚至带着淡淡的绝望。

    他想说点什么,但要说的话却卡在心头,只能蹦出三个字。

    【怎么样?】

    女声笑了一下。

    【shizophreia,听过吗?】

    shizophreia

    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大脑。

    【shize,还有phre……前后的希腊词根分别是“脱节、裂开”,以及“心智、思想”。】

    【医生说,这是感知和思维之间的脱节和分离,所以,有人把这翻译成‘思觉失调’。】

    那个声音低低啜泣着,像是在强撑着,欲笑而不得。

    让他的内心如覆阴霾,无比难过。

    他只有沉默。

    【但在我们这里,有个更常见的译名。】

    他咽了口唾沫。

    【叫什么?】

    女声嗤笑了一声,无力而脆弱地开口。

    【精神分裂症。】

    那个瞬间,泰尔斯猛地睁眼,从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里挣脱出来,冷汗淋漓地回到漆黑死寂的地下黑牢。

    他大口喘息着,看向眼前如木头人般杵在牢里的萨克埃尔。

    只觉胸口空空落落。

    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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