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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寂静和众人的目光中,小巴尼皱着眉头,看向刑罚骑士的身后。
看向那个拄着剑鞘突然出现,脸上同样带着烙印的男人。
“是你。”小巴尼轻声道,带着淡淡的不屑。
终于,一直默默听着的萨克埃尔叹了口气,缓缓转身。
他对身后的人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我很高兴你没事。”
“塞米尔。”
只见前任王室卫队的次席掌旗官,以及把灾祸之剑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刚刚被约德尔击晕过去的人——科林·塞米尔睁着冷漠的双眼,站在萨克埃尔的身后。
泰尔斯突然有些唏嘘。
十八年过去,仅剩的九名前王室卫队成员,带着九个永生难消的丑陋烙印,重逢在这个最幽深、漆黑、阴暗、肮脏,不见天日的白骨之牢里。
看到塞米尔,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些复杂。
“哇哦,人真齐啊,”纳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差了进来,他的笑容很勉强,但泰尔斯看得出,他在努力缓和气氛
“巴尼,萨克埃尔,当然还有你,塞米尔,我真的认为我们这些老朋友应该坐下来……”
可塞米尔并不管他们,只是自顾自地指着萨克埃尔,打断了纳基
“而他!”
“受人尊敬的萨克埃尔,他之所以守口如瓶,只字不言,宁愿以武力回应……”
“是因为那件事关乎他心底深处,最肮脏黑暗的秘密。”
塞米尔一字一句地发言,可每一个词都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大家的呼吸紊乱不顺,使得场中的气氛越发凝重。
泰尔斯皱眉看着塞米尔。
后者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七名囚犯,继续道
“而他们问得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因为那也是他们心里最可怕的梦魇,不是么。”
萨克埃尔外的七名囚犯交换着眼神,但泰尔斯却在其中品尝到了惊惶和躲闪。
小巴尼甚至闭上了双眼。
“不止萨克埃尔。”
塞米尔的话如有尖刀般锋利,一寸一寸地割开前卫队同僚们貌似淡然的神色
“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在逃避,不愿面对,不敢相信,不肯揭开。”
“因为那个秘密!”
塞米尔怒喝着举起手臂,直指泰尔斯!
“那个驱使着萨克埃尔对这个孩子,对泰尔斯王子不利的秘密……恰巧能解释曾经的过去,不是么?”
泰尔斯心中一顿。
曾经的过去……
下一秒,小巴尼倏然睁眼!
“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塞米尔!”
他恼怒地看着塞米尔
“你不过是个背弃了卫队的……”
但仿佛要把之前对质时的愤懑全部还回去一样,塞米尔同样瞪大了眼睛,用比小巴尼还大的声音顶了回去
“而那个秘密!”
只见塞米尔狠狠道
“就包括了在当年首席掌旗官南下的时候,正是我们最敬畏的萨克埃尔,代理了一部分掌旗官的职责,而我们的守望人‘恰巧’是那个最贴近王储殿下,每天都能接触到他手令的人。”
此言一出,仿佛有人关掉了声音,所有人的呼吸声、脚步声、磨牙声、衣袂摩擦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塞米尔咬牙切齿的话
“包括,当年正是萨克埃尔,是他在复兴宫带着你、我、他,带着大半的护卫翼和先锋翼,带着卫队里最精锐的人手来回驰援,跟刺客和暴民们浴血奋战,却仍旧迟来一步,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王与王储不幸……”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卫队成员们颤抖地呼吸着,萨克埃尔呆滞地呼吸着。
“包括……”
“铛!”
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他一剑斩上墙壁,在刺耳的噪音中发话暴喝
“够了!”
“闭嘴,逃跑的叛徒和懦夫!”
一震之下,塞米尔下意识地咬牙住口。
小巴尼剑指塞米尔,怒道
“这是我们和萨克埃尔之间的谈话,没有你这个叛徒说话的份儿!”
塞米尔沉默了一下,随即发出吃吃的笑声。
“哈哈哈哈……”
他低下头,又重新抬起头,用剑鞘指了指小巴尼,嘲讽地道
“你知道吗,巴尼,就在刚刚,我也跟你一样。”
小巴尼的瞳孔越发缩紧。
“直到我看清了自己。”
塞米尔张开双臂冷笑着,仿佛要拥抱地牢里所有的黑暗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觉得,塞米尔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历经了同僚反目,瑞奇死亡之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就像一个蛊惑人心的邪神
“害怕过去,害怕真相,害怕答案,还是害怕那个无能而懦弱的,鸵鸟般的自己?”
“你刚刚指控我的时候,那种不容置疑的勇敢和果断呢?”
“你那种‘我受了这么多苦所以我有资格骂你们’的得意洋洋呢?”
“都到哪儿去了呢?”
“小奎尔·巴尼?”
塞米尔的笑容很大。
而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深深刺进卫队成员们的心中,淌出最浓稠的鲜血。
“以首席先锋官之名……”
小巴尼的嗓音跟他的剑锋一起发着抖,眼中杀气沸腾
“我说最后一次。”
“闭,上,你,的,臭,嘴。”
塞米尔的笑容更灿烂了,就像下一瞬就要消逝的焰火。
他举了举手,摇了摇头,眼带挑衅。
在场中的局势开始失控之前,纳基的话重新插了进来,但这一次,他尤为小心翼翼
“巴尼,塞米尔,我想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冲……”
小巴尼猛地转头
“你也闭嘴,纳基。”
“这是先锋官的命令。”
纳基被这么一噎,顿时脸色难看。
小巴尼努力调整好呼吸,转过视线。
“一个可耻的叛徒在指控你,萨克埃尔。”
小巴尼冷冷地看着一语不发的刑罚骑士
“因为十八年前忠心耿耿,尽忠职守的你,十八年后却狂性大发,突然把矛头指向你曾经誓言保护的血脉。”
“而你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快绳吓得向泰尔斯望了一眼。
巴尼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他当前正在做的,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
“比如说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着落在这位王子身上,所以你必须要找到他?”
“或者你有更好的理由,比如这位王子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抑或,璨星的血脉里藏着什么秘密,像你说的,你受命先王,有着必须完成的使命?”
小巴尼的眼里带着淡淡的期望,以及若有若无的哀求。
“乃至……他是个必须被清除的祸害?”
“诸如此类?”
泰尔斯的心里又是一跳。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知道
他不用担心。
场中变得很安静。
让泰尔斯想起废屋里的阴沟——那里只有尸体。
小巴尼瞪着他自己应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眼神,等待着萨克埃尔的回答。
塞米尔依旧连带冷笑,不屑地看着每一个人。
其他成员们则脸色各异。
场中的气氛越发难堪。
“不,我们曾经是卫队兄弟,我们不该落到这个地步……”
纳基放弃了与小巴尼直接沟通的可能,但他没有放弃努力,而是转过头向同僚求助,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贝莱蒂,你的职位比较高,求求你,说些什么……”
连快绳都看出来了,这个势单力薄的小兵在努力分散着大家的注意力,只求把那个时刻的到来拖得更晚一点。
谁知道,满脸哀伤的刑罚官贝莱蒂却摇了摇头
“依照规矩,除非有卫队长的命令,刑罚官不得干预先锋官的战时决断。”
纳基话语一滞
“战时?可现在……”
就在此时,一直木然站立,很久没有发话的萨克埃尔突然抬起头,枯燥乏味的嗓音再次响起在白骨之牢里。
“没关系!”
但这次,他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欣喜,和释然。
刑罚骑士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曾经的卫队同僚们
“纳基,贝莱蒂,还有塞米尔。”
“没事的。”
他缓缓扭头,目光与一直盯着他的小巴尼在空中交汇。
却没有火花,只有沉重。
“某人需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萨克埃尔沙哑地道。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的呼吸紧张了起来。
他随即发现,不止是他,许多卫队成员的表现都有些不稳。
“谢谢你,巴尼。”
萨克埃尔的语气很平和,还带着淡淡的感激与友好,就像一个善良温和的邻家大叔。
“谢谢你问了这么多,也谢谢你还肯问这么多。”
他眼神飘渺地望着小巴尼,点头道
“谢谢,谢谢你的信任。”
触碰到对方温和眼神的刹那,不知为何,小巴尼狠狠一晃。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稀威武,过去仰望,曾经嫉妒,誓言击败的目标,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
那个瞬间,小巴尼的话语软了下来,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冷酷难听
“那就回答我。”
他艰难地道,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
“求求你。”
没有人说话。
萨克埃尔默默地看着小巴尼。
他知道,他知道小巴尼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他知道对方的期待和矛盾。
但是……
萨克埃尔低下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小巴尼微微一颤。
萨克埃尔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同僚,最后停在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在你们之前跟塞米尔重逢,在你们最终确定,确定塞米尔并不是那个人之后……”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你们就有答案了。”
这一刻,泰尔斯从在场的人身上,从他们遽然变化的呼吸与心跳上,感受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释然,痛苦,呆怔,讶异,愤懑,难过,不屑……
“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你们大家。”
萨克埃尔抬起头,掠过天花板,但他忧郁蹙眉的样子,就像在仰望着夕阳一般
“但我只是必须完成……当年的未竟之事。”
他怔然道。
小巴尼身形一晃,胸膛起伏。
当年的……
“未竟之事?”
他强行压抑着喉咙里的东西,咬牙追问道
“当年,你究竟做了什么,萨克埃尔?”
“跟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泰尔斯的眼里,萨克埃尔依旧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的出口。
对方的嘴角越越弯越大。
他轻轻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挤出一个仿佛手工捏出来的拙劣笑容。
恍惚中,有种笑中带泪的凄然。
“没错。”
萨克埃尔幽幽地开口,就像在讲下一个睡前故事
“巴尼,你追寻多年而不得的答案……就在这里。”
泰尔斯紧皱眉头,死死盯着刑罚骑士。
这么说……
承受着所有人既复杂又深刻的目光,萨克埃尔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十八年前……”
泰尔斯的神经紧张起来。
“那个在复兴宫伪传王储手令,特意把你们调离群星厅,制造空隙……”
“好让诡影之盾和萨里顿行刺先王的人……”
“以及后来刻意带队离开宫门,把王储殿下留给刺客们的人……”
刑罚骑士缓缓地拉动手掌,把自己的额发梳理到头顶和脑后,把额头上那个丑陋的烙印暴露在空气中。
他低下头,望向每一个人。
失去了额发的覆盖,刑罚骑士长脸上的五官变得越发锋利,凌厉逼人。
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等待里,他的话语越发冷漠
“那场大逆之举里的关键人物……”
“背叛了王室卫队……”
“背叛了王储殿下……”
“背叛了先王陛下……”
“害得璨星家族家破人亡,整个王室血脉凋敝,王国上下大乱迭起……”
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平淡,不温不火,如同神殿里令人昏昏欲睡的诵经声。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扯紧了神经。
刑罚骑士淡淡继续
“那个真正应该背负通敌罪名,却卑鄙下作地隐瞒真相十八年的人……”
“那个可耻,悲哀,虚伪,恶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家伙。”
刑罚骑士扯开一边的嘴角
“正是我。”
在许多人难以抑制的吸气声中,刑罚骑士吐出一口气。
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他笑容不变,在一连串的形容与头衔之后,加上了那个不一般的、令所有人神伤色变的名字
“伊曼努·萨克埃尔。”
“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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