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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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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踏,踏……

    也许是因为受损不轻的听力刚恢复不久,昏暗的地牢里,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格外吓人。

    状态不佳的王室卫队们反应极快,所有人立刻熄灭火光,屏息噤声。

    追兵?

    这么快?

    这是在被连续追杀了半个月之后,泰尔斯冒出的首个念头。

    踏,踏,踏……

    贝莱蒂轻轻打了个手势,整个卫队安静迅速地向着通道两边散开,找到伏击的位置,武器在手,严阵以待。

    泰尔斯被小巴尼按在身后,就连快绳也被布里顺手扯进了角落里。

    踏,踏,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通道的转角处渐渐亮起火光。

    王子不用听也能知道,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慢慢加速。

    黑暗里的贝莱蒂把剑锋对准了那个转角,准备突然一击。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举着火把,从转角出现。

    “坎农!”

    纳基第一个惊喜地呼喊出声。

    “警戒解除,”看清了来人,贝莱蒂松了口气,拍了拍身后紧张的小巴尼,温声道

    “是坎农。”

    “我们的拖后侦骑。”

    卫队的众人们纷纷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收起武器,点亮火把。

    是坎农。

    泰尔斯也把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放下了一些。

    不是他。

    七名卫队囚犯之一,刚刚举着火把从转角走来的坎农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你差点把我们吓出屎来了!”

    纳基抖了抖肩膀,一脸大难得脱的表情,重重捶了坎农的胸口一下。

    坎农轻轻一抖,低下头来

    “抱歉,我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

    坎农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颇有些瑟缩

    “只能凭习惯控制脚步声。”

    “而我的侦察技艺也退步了……”

    小巴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欣慰。

    “不,你做得很好,坎农,一如既往,”小巴尼勉力笑了笑

    “后面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卫队众人脸色微凝。

    坎农把火把递给纳基,表情严肃

    “他应该稍稍恢复了一些视力,也许还有听力,处理了伤口,点起火把,靠墙边摸边走,速度不快,但是……”

    他顿了一下,望了众人一眼

    “他追对了方向。”

    追对了方向?

    所有人尽皆色变。

    泰尔斯也心下一凛,知道了坎农说的人是谁。

    “我留了几个陷阱,但我不觉得这能拖他太长的时间……萨克埃尔熟悉先锋翼的所有把戏。”坎农的声音越发低落。

    气氛变得凝重僵硬。

    小巴尼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我们能伏击他吗?”这是皱眉的贝莱蒂。

    “我不这么想,”次席后勤官奈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评估都能看得出来,我们现在可不是迎敌的最佳时期,如果寄希望于萨克埃尔的状态比我们更差……”

    “我们会输得更惨。”塔尔丁用一个叹息结束了这个提议。

    卫队们的神色更见晦暗,这让泰尔斯暗暗叫糟。

    纳基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咳嗽了一声

    “大家伙儿们,我不认为当务之急是跟萨克埃尔面对面硬碰硬,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能避则避……”

    泰尔斯注意到,虽然纳基是看着大家说这话的,但他的目光总是往沉静的小巴尼身上飘,似乎知道关键在这里。

    大家也知机地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先锋官的决断。

    终于,小巴尼在短暂的眉心变幻后抬起头颅,吐气出声

    “纳基是对的。”

    泰尔斯发誓,他感觉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目标不再是杀死萨克埃尔,”小巴尼转向泰尔斯,目光里闪烁着异光

    “而是保护这位殿下。”

    泰尔斯眉心一跳。

    他尴尬地朝着好几对齐齐射来的目光返还一个友善的微笑。

    “也许你该庆幸,他们还挺忠诚?”快绳悄声对泰尔斯道。

    不。

    不全然是忠诚。

    泰尔斯回望着小巴尼有所期待的眼神,在心底默默道。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不再休息,继续向下走,”领头的塞米尔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巴尼

    “也许能赶在他追来前找到出口。”

    小巴尼皱起眉头。

    “等等,向下走?”

    他不无惊讶地看着其他同僚们

    “我们不是去地面?”

    等到贝莱蒂叹着气,而塞米尔冷着口气解释完原委之后,小巴尼整张脸都是黑的。

    但面对其他人略有难色的表情,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拳头,就催促着大家继续向下走。

    于是王室卫队和两位王子继续前进,可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加急了许多。

    “你最好找到所谓的出口,塞米尔。”

    小巴尼走到队伍的前方,与塞米尔并排。

    他把情绪压在心里,语调平稳,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先锋官的不满

    “否则,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塞米尔出奇地没有反驳,他只是深深地望了小巴尼一眼,就继续前进。

    一行人默默地行走在深沉的黑暗里,少了几丝轻松,多了几分沉重。

    塞米尔领着头向前,一边回忆着瑞奇对他说过的话,一边与身后对白骨之牢有所了解的刑罚官贝莱蒂商量路线。

    小巴尼偶尔会加入商议,但他与塞米尔的沟通依旧僵硬。

    先锋官的身后,是战战兢兢的泰尔斯和快绳,纳基和奈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无法说话的布里与塔尔丁像两座铁壁一样堵在他们身后,作为第二屏障。

    坎农依旧拖在最后,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们走下不少石阶,终于再度来到最后一层的那个空旷大厅。

    在火把照亮周围的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僵硬住了。

    尸体。

    满地的尸体。

    是灾祸之剑的雇佣兵们。

    他们足足有二十几人,零零落落躺了一地,从远方的墙角到脚下的地砖,流出的血液足够浸透这个大厅。

    这些人死法各异,有的死于斩首,有的惨遭割喉,有的颈骨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有的则被弩箭钉穿了身体,更有甚者,被一把大得可怕的斧子牢牢凿进墙壁里。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惊恐。

    只看眼前的景象,泰尔斯差点以为血之魔能师回来了。

    “这家伙死于同伴的剑锋,这个则带着七八个伤口,应该是被挟持着做了人肉盾牌……而墙上那个,应该是在进攻时,倒霉地撞上了旁边的斧子。”

    小巴尼板着脸掠过一具具尸体,神情不太自然。

    “是萨克埃尔。”

    “是他刚刚出狱时的热身作品。”

    塞米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尸体脸孔,迈过脚下一具被砍开腹部的尸体。

    纳基轻轻地咽了口口水。

    随着卫队的前进,满地的血泊由稀疏到密集,最终指向一条通道。

    泰尔斯望着那个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幽深通道,看了看眼前的血色,深深蹙眉。

    他记得,自己跟约德尔就是从那里,从萨克埃尔的囚困地摸出来的。

    而在他们走后……

    他记得萨克埃尔说过,那些灾祸之剑“跑了”。

    跑了?

    “他们一定认为自己人多势众,而对方只有一个,所以一拥而上……”贝莱蒂举起火把,看着人间地狱般的惨状,缓缓摇头

    “但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四十个白刃卫队……嗷!”脸色铁青的快绳下意识地喃喃着,不小心踩中了一块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的血块。

    混沌千军。

    泰尔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词,神经越收越紧。

    他迈过一个左眼眶里扎着弩箭的佣兵。

    “我猜,”纳基踢开一具抓着短刀扎进自己胸口的尸体,叹息道

    “他对我们还算客气的了,是么。”

    没有人回答他。

    “这里,”塞米尔走过那个满是赤红色的,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通道,照亮了另一条岔路

    “瑞奇说过,这里通向贮藏室。”

    泰尔斯转过脚步,竭力不去看地上的狼藉,看向那个四四方方,看上去就像是为运货留出的通道。

    相比其他两条路,它显得毫不起眼。

    “瑞奇说,炼金之塔有个秘密传统永远为战争做好准备。”塞米尔脸色复杂

    “而贮藏室就是其中之一。”

    他举着火把,迈开步伐,率先走进通道。

    剩下的卫队众人们面面相觑。

    小巴尼望了身后一眼,叹息着跟上,其余人无奈地耸耸肩,鱼贯而入。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连王国都未曾发现的秘密的?找到了某个禁忌的法师手札?”

    小巴尼拨开一面厚厚的蛛网,小心翼翼地照亮着四周。

    “瑞奇出身的地方对这些东西有所研究,”塞米尔头也不回,步步向前

    “从他不无痛恨的语气来猜,他们可能——至少以前可能是法师的敌人,研究过如何对付法师和魔法。”

    听到这句话的泰尔斯微微蹙眉。

    瑞奇出身的地方……

    这么说,灾祸之剑们的组织方式没有那么纯粹,至少许多人都是半途加入的。

    “那你说的那个,瑞奇,他又是怎么沦落成灾祸之剑的?”小巴尼问道。

    “不得而知,每个塔外传承者都有自己的故事,首领尤其如此,且大多充满辛酸和艰难。”塞米尔摇摇头。

    “包括你,对么。”小巴尼不无深意地道。

    面对似有不善的刺探,塞米尔的脚步微顿。

    但他只犹豫了零点几秒。

    “那你呢,”塞米尔迈过一个矮矮的三级台阶,幽幽地道

    “如果你们能出去,你怎么打算?”

    “护送这位王子到达王都,辅佐左右,看着他登上王位,完成你的禁卫誓言?”

    听见这句话,所有的王室卫队成员们都微微一滞。

    泰尔斯承受着众人无端飘来的目光,突觉尴尬。

    小巴尼沉默了几秒。

    “不止如此。”

    “那些枉死的弟兄们,他们必须有个交待。”

    小巴尼的话回荡在满布尘土与蛛网的通道里,带着难以动摇的坚决

    “当年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泰尔斯轻轻一震。

    当年的真相……

    卫队的诸人沉默不语,只有布里轻轻哼了几句,意义不明,纳基旋即拍了他一下。

    但塞米尔却用讽刺的语气回应了巴尼

    “真相?你是说萨克埃尔讲的,关于先王和灾祸合作的部分?”

    他在队伍前方轻嗤道

    “如果那是真的,以我对凯瑟尔的了解,无论是站在星辰还是王室的角度,他都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塞米尔的话很冷酷

    “他宁愿你们永远掩埋在坟墓里,连同秘密和耻辱一起,永世不为人知。”

    “即使你救了他的宝贝儿子。”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更加沉寂,一时只闻匆匆脚步。

    巴尼没有回答。

    泰尔斯抿紧了嘴唇,心下微怅。

    他知道,塞米尔所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他想要说点什么,至少反驳一下塞米尔,激励一下其他人。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等我回到王都,就努力为你们平反?

    想起凯瑟尔王的冷酷面容,想起黑先知的阴恻眼神,泰尔斯再次含了含嘴唇,觉得舌头沉重,心情难过。

    快绳显然很懂气氛,他很老实地缩在泰尔斯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纳基咳嗽了一声。

    “额,巴尼?”

    他的声音在泰尔斯身后响起,听上去颇有些颤抖

    “我在想,也许我们需要隐瞒一部分真相……”

    正在此时,小巴尼却突然开口,打断了纳基

    “所以我们才更需要这位王子殿下。”

    泰尔斯怔住了。

    他越过人群,看见小巴尼的背影,但后者却没有转身,只是固执向前。

    只听小巴尼幽幽地道

    “他比我们幸运,更比先王和先王子们幸运,出生在悲剧之后,不受当年的阴影笼罩。”

    “我相信,相比王座上的国王,相比复兴宫里的诸君,他才是更有资格妥善处理此事,能为当年的真相张目的人。”

    “就像刚刚,如果他不愿抛下自己的同伴,那他一定能就理解我们。”

    “理解十八年前的亡魂,理解十八年里的冤屈。”

    卫队里的呼吸紊乱了起来。

    艰难的跋涉里,甚至有几个脚步错离了原先的节奏。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承受着前后飘来的目光,只觉得肩膀越来越重。

    “至少,我相信他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既为我们揭露真相,也为王室保全声名。”

    小巴尼的嗓音断断续续,听上去颇为艰难

    “无论那有多难,需要多久。”

    队伍里传来不少叹息声。

    泰尔斯低下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快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

    “这就是你这么尽心竭力保护他的缘故,”塞米尔幽幽地道,语气似乎比刚刚更加疲惫

    “你把他看作你的救星?”

    “看作当年那批王室卫队的拯救者?”

    泰尔斯的眼前恍惚了一下。

    小巴尼嗤了一声,带着些许落寞。

    “至少。”

    他出神地道

    “我希望,包括我们在内,当年入狱的四十六——四十五名王室卫队,不必再背负通敌叛国的耻辱。”

    “整个卫队,不必再为某一个人犯下的弥天大罪而受尽折磨,面负刑烙,整整十八年,死后仍不得瞑目。”

    “我们也不必再在夜晚里落泪,在噩梦里颤抖,在愧疚里腐烂。”

    卫队里的许多人都偏过了头,看向通道的两侧。

    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

    小巴尼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释然

    “这就够了。”

    塞米尔没有再回复他。

    众人的脚步依旧,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更重了。

    小巴尼深吸一口气,似乎从刚刚的情绪里恢复过来,语气微微上扬

    “所以,是的,我们会洗清身上的污名,会堂堂正正回到永星城,至少能重新见到家人。”

    他带着些微的希冀

    “我记得,当年奈还有个刚出生的女儿……”

    走在身后的奈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巴尼。”

    纳基突然开口了。

    他的语气很失落,很惶恐,就像一个迷茫的孩子

    “那……萨克埃尔呢?”

    听见这个名字,似乎连周遭的火光都黯淡了一秒。

    片刻后,小巴尼的语气理所应当地变回冷漠

    “啊,那个叛徒……”

    他轻哼一声,话语里透露出强烈的不屑与难消的仇恨

    “萨克埃尔的丑行必须,也肯定会被公诸于众。”

    “整个星辰,整个世界都会知道他的恶行和无耻,他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卫队再次沉浸在寒霜里。

    仿佛是小巴尼咬牙切齿的话,让周围的温度下降了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将永远背负叛徒的恶名和折磨。”

    泰尔斯感觉到,身侧的纳基欲言又止。

    只听小巴尼冷哼一声

    “而是的,我们会,我们也终会找到他,找到安息——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的。”

    纳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萨克埃尔,他毕竟曾经是……是我们的一员。”

    “也是王室卫队之一。”

    他的语气充满犹疑和痛苦。

    大家都沉默了。

    小巴尼皱眉

    “什么意思?”

    泰尔斯看见纳基低下头,浑身颤抖着

    “我想,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大家受的伤,已经够多了。”

    他似乎在苦忍着什么,好不容易挤出几个满带情绪的字句

    “为什么还要……手足相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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