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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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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天,白云,晴日,微风。

    在高高飘扬的双十字星大旗下,隶属于中央领的常备军们整齐地绕过城墙,前往王都南郊的军营。

    其中的数十骑则披着斗篷,簇拥着一架马车,早早离开队伍,前往永星城。

    城门,得到通报的城防队早早行动起来,限制人流,清出通道,按照为特别信使开路的规制,把习以为常的民众赶到大道的另一边,城防官在看过领头者的手令和徽章后,恭谨低调地迎接这数十名身份隐蔽的骑士进城。

    从悠闲赶车的马夫到行色匆匆的商贾,不少路人都好奇地对这批人——尤其是对其中的那辆马车指指点点,但没人显现出特别的惊讶。

    比起地方上的人,王都的居民可算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天生高人一等的他们,连当年星辰国是会议承认第二王子那样的大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稀罕事儿能惊动他们?

    于是,被骑士们簇拥的马车顺利地通过城门,进入主道,在路边民众们好奇的目光中继续向前。

    队伍中,一个显得比其他人更单薄的身影在马鞍上探出头。

    “殿下,”基尔伯特缓缓赶上,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欢迎回到永星城。”

    “欢迎回家。”

    单薄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颤。

    永星城。

    家。

    他出神地看着掠过头顶的城防哨塔,在斗篷下叹出一口气。

    数秒后,泰尔斯扭过头,挤出一个略略失神的微笑

    “谢谢。”

    骑士的队伍匆匆行进,斗篷下的王子不再说话,识趣的基尔伯特也闭口不言。

    家。

    泰尔斯感受着马蹄踏在驰道上的震颤,在王室卫队身形的间隙里,默默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连接着无数小巷岔路的主道,如糕点般成排裁切的房屋,在随风飘摇的招牌下开业的各色店铺……

    围在市政布告栏前叽叽喳喳的市民,单手托着木盆前往牧河浣衣的妇女,站在路中央睁着大眼一脸懵懂的外地人……

    气急败坏抽着驽马赶点的车夫,站在角落木箱上面红耳赤努力布道的祭祀,队伍整齐的治安队和警戒官……

    就像一幕幕定格的画面。

    但是……

    “奇怪……”

    泰尔斯下意识地发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有些沉重,嘴唇也下意识地缩紧。

    一股奇妙难言的感觉,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却又在喷薄欲出的前一刻半途而断。

    就像汲水到井沿的水桶倏然一磕,松脱了挂绳,重新落回井中。

    唯溅起水花无数,回音空响。

    让他若有所失。

    经历了“送剑”的那一幕,他周围的王室卫队——包括油嘴滑舌的多伊尔和面无表情的哥洛佛在内——都变得精神抖擞,身板笔直,与泰尔斯隔开老远的距离,不再像在路上一样,时不时偷偷瞄向星湖公爵了。

    唯有基尔伯特还留在他的身侧,轻声开口

    “公爵大人,您常年旅居北方,对永星城的记忆有所淡化,这很正常……”

    泰尔斯从复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基尔伯特依旧神色淡定,继续说道

    “比如我们进城的这条路,它属于恩赐大道的一段,稍稍有些乱,因为这里更靠近……”

    就在此时。

    “西城门。”

    王子殿下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知道。”

    基尔伯特话语一顿。

    泰尔斯缓缓抬头,带着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情愫看向远方

    “这里靠近西城门……”

    西城门。

    星湖公爵的嗓音如空谷残响,清溪漱石。

    带着一股莫名的惆怅。

    基尔伯特微微一怔。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爵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就轻嗤一声。

    “算是永星城最有趣的地方吧——农夫,小贩,信使,官吏,警官,士兵,祭祀,乞丐,勇敢的冒险者,好奇的游客,卑鄙的外乡人……”

    “你能在这儿找到王都的所有人。”

    泰尔斯盯着沿道路两旁来去,躲避着他们这群骑士的人群们,像是在看着最有趣的故事书,嘴角微翘

    “但要小心,别不小心挤上了干净整洁的主驰道,还赖着不肯离开。”

    “否则,敬业爱岗的城防队和治安队会告诉你什么叫国王的权威。”

    “因为在这上面,哪怕一匹名马的一根鬃毛,都可能贵过某个流浪儿的一条命。”

    或者不止一条命。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马蹄下的地砖,思绪渺渺。

    那一刻,基尔伯特则表情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那儿……”

    泰尔斯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指着远处的一条岔路

    “我记得,那个方向通向下城区。”

    公爵的声音幽幽响起

    “如果你走那条路,你会首先到达大集市。”

    基尔伯特轻轻蹙眉,欲言又止。

    但泰尔斯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价格便宜,商货多样,是本地贫民讨生活的天堂,但也自有规则,内幕颇深,是外地人初来乍到的地狱。”

    “大集市的路不好走,地理糟乱,布局复杂,很多小贩的摊位已经立地生根,变成钉子,但是反过来说,也更容易躲藏和隐蔽,当然还包括街垒群架。”

    “一半的固定摊贩都和黑街兄弟会有来往,还有一些则与血瓶帮暗通款曲,因为货源复杂,难以追踪,大集市更是处理不法财货,洗白销赃的最佳渠道。”

    也是游客和肥羊最多的地方。

    泰尔斯默默想道。

    “殿下……”基尔伯特正想要说点什么,可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如果你继续向北,过了大集市后有条下去的土路,通往臭沟和下水渠。”

    泰尔斯的眼里涌出回忆的感伤

    “那地盘属于铁蝠会,最早的成员来自底层的清污人和挖渠人,他们在分布全城的下水网道里讨生活,借着地利,干尽了人口拐卖、走私盗运和分贩毒品的阴私事儿。”

    泰尔斯惘然道

    “但他们很识时务,是最早向黑街兄弟会投降输诚的帮会之一,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如果你手上有黑货且不怕死的话,也许能在他们那儿拿到不错的价格。”

    或者深深的悔恨。

    队伍转过一道弯,拐到另一条大道,前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同时带着有节奏旋律的音乐,以及热切激动的大喊。

    “跑吧!无知的北方人!跑吧!因为你们全将毁灭于此!因为我已降临,带来灾祸!”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穿透人群。

    王室卫队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石制高屋,高屋前方的广场上架着一方舞台,不少民众围拢在舞台下,对着台上的演员们指指点点。

    “冥夜神殿,”泰尔斯越过几个骑士的背影,看着舞台上演员的卖力演出,听着耳边激昂的音乐,再次怀念地看着这座连祭拜偶像都没有,专门负责葬礼丧仪的神殿

    “永星城里,晨星区以外唯一的神殿。”

    这一次,基尔伯特安静地聆听着。

    “他们的戏剧从来不惜成本代价,年年翻新,从舞台音效到道具演员都很棒,也不乏观众——王都里喜欢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但泰尔斯嗤了一声

    “可惜,演的都是烂透了的本子,不是冥夜莫名其妙亲身下凡拯救人类,就是冥夜终将统治世界——也许冥夜教会以为只要重复多了,世人就会把这当做真相。”

    当然,也许他们是对的。

    等等。

    说到这里,泰尔斯看着舞台上那个套着一大摞红色触手戏服,活像个章鱼,满头大汗却还在奋力扯嗓子的胖演员,觉察出不对

    “今天演的是什么?”

    此时,一道平和、淡然的男性嗓音插入他们的对话

    “《夜临龙霄》。”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回头,只见队伍的领头者,守望人马略斯勋爵策马来到他们身侧

    “今天是周一,他们要演一些大场面。”

    马略斯表情淡定地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剧舞台

    “演的是某片不为人知的大陆上,灾祸现世,肆虐北方,甚至干掉了一位国王。”

    灾祸。

    北方。

    国王。

    泰尔斯脸色微变。

    马略斯看着那个打扮成大章鱼似的滑稽演员,继续道

    “最后时刻,冥夜之神降临,它显现威能,召唤巨龙,于是在夜尽之时,灾祸也被击败,消失无踪。”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巨龙。

    夜尽。

    “真的?”王子皱眉道。

    马略斯轻哼一声,基尔伯特则接过话头

    “几年前,龙霄城之变的消息传到王都时,什么样的谣言都有。”

    外交大臣无奈地摇摇头

    “从那时候起,灾祸和末世戏就又开始流行了。”

    灾祸。

    末世。

    泰尔斯看着舞台上正“大肆杀戮”的红色大章鱼

    “那他们,冥夜神殿认为灾祸就是那个怪物,多头蛇?”

    马略斯沉默了。

    舞台被他们抛到身后,远离视线。

    一秒后,守望人点了点头,侧眼瞥视王子

    “不然呢?”

    泰尔斯不得不避开他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也对。”

    马略斯仍旧是那一脸淡定的模样

    “而如果您不介意,王子殿下,公爵大人。”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来。

    “在六年后,您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尤其是下城区,”马略斯面无表情,但他的话却颇有深意

    “毕竟,谁都知道你是被曼恩勋爵养大的。”

    说完这句话,马略斯就提缰策马,只给他们留下背影。

    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

    望着前方守望人,泰尔斯的目光凝重起来

    “他知道?”

    “我的过去?”

    基尔伯特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

    “马略斯勋爵被派为您的贴身护卫,领导您的亲卫,陛下……自然是信任他的。”

    领导我的亲卫队。

    是啊。

    陛下是信任他的。

    陛下。

    泰尔斯依旧死死地盯着马略斯的背影,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

    “是么。”

    泰尔斯扯紧了马缰。

    “所以……”

    “他是泰尔斯的亲卫。”

    “还是王子与公爵的……亲卫?”

    此言一出,基尔伯特顿时语塞。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外交大臣只是低下了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王室卫队的队伍继续行进,越过一道上坡,他们来到另一处街道。

    奇怪的是,这条街道明明很宽阔,但大白天的街道上却空旷不已,唯有行色匆匆的寥寥几人。

    不禁让人想起鬼王子塔。

    但是……

    这地方怎么这么……

    这一次,泰尔斯愣住了。

    那个瞬间,无数的回忆涌到他的脑海里。

    “我知道这地儿,基尔伯特。”

    少年环视着周围,不无感慨地道

    “从那个口子进去,里面就是……”

    泰尔斯怔怔地道

    “就是……”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手指的方向,顿时老脸一红

    “殿下,您也许不知道……”

    泰尔斯摇了摇头。

    “我知道,”公爵大人收回手指,平静地望着街道深处那影影绰绰的房屋群“那是……”

    “红坊街。”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血流仿佛停息了一瞬。

    “它与临河街共分牧河两岸,是西环区最南面的街道,虽然位置不佳,但却是深夜里,达官贵人们最常来的地方。”

    他呆呆地道

    “曾经,血瓶帮几乎垄断了这里的生意。”

    “直到六年前。”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叹了出来

    “殿下,马略斯勋爵刚刚才提醒……”

    可是泰尔斯压根不理会他。

    少年公爵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口子,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眼中迷离

    “在以前,运气好的话,乞儿们能在这里讨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

    一枚足够改变你命运的……

    银币。

    基尔伯特再次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再劝导情绪难消的王子,而是收敛表情,静静聆听。

    骑士们前进的脚步不停,很快,引起泰尔斯的情绪激荡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知道吗,从这个方向一直走,走过三个挤满下等人的生活街区之后,就是下城区。”

    泰尔斯向着远方的一个破破烂烂的门洞示意

    “然后你就会见到黑街。”

    传奇的黑街。

    面对沉默的基尔伯特,泰尔斯缓缓摇头,语气低沉

    “要在那儿安家的人,要么够狠辣,要么够勇敢。”

    或者……够绝望。

    “它不远处有条地势低的街道,大家都叫它地下街。”

    地下街。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不知不觉中讲述的对象已经脱离了眼前

    “每次下雨都会淹水,所以在那儿的房屋店铺,包括转角的那家格罗夫药剂店都总有一股霉味儿。”

    格罗夫药剂店

    泰尔斯越是说下去,他的心情就越是纷乱复杂。

    “除了落日酒吧——它的地段最高最好,除了一条时常堆满垃圾的后巷之外很少淹水,但更好的是,很少有人敢在那里撒野,就是要小心下手的目标,别惹错了人。”

    落日酒吧。

    少年顿了一下,一时有些凝噎。

    在某个曼妙的身影进入脑海之前,他及时地收住情绪

    “而在地下街旁边……”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永星城的街道,只感觉自己的右手微微颤抖。

    旁边的基尔伯特则紧抿嘴唇。

    “旁边……”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那是一片废弃的石屋。”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聚集了半个城市里,无家可归的……”

    “流浪儿。”

    队伍的马蹄声依旧,卫队们的警惕性不减。

    但队伍中的星湖公爵,却慢慢地沉下了头。

    就连基尔伯特也表情凝重。

    几秒后。

    “基尔伯特,我之前没来得及问。”

    少年的声音在马上幽幽响起

    “但关于这六年里,我托你做的事情……”

    基尔伯特脸色微变

    “噢,当然,您对于某些书籍的搜罗,包括给女大公的礼物……”

    但是泰尔斯打断了他

    “不,基尔伯特。”

    王子抬起头,目光微微恍惚,却在几秒后恢复清明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泰尔斯紧紧地盯着基尔伯特,似乎那就是迷途者的出路。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

    “刚刚马略斯勋爵说……”

    但是公爵再度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

    “我在请求你,”泰尔斯的眼神里带着略微的急切

    “请。”

    队伍仍在前进,不知不觉已经离开永星城的西部,糟乱的小路和岔道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平整,横平竖直的大道。

    “不,殿下。”

    最终,基尔伯特呼出一口气,难掩疲惫

    “我很抱歉。”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托了几次市政厅乃至警戒厅的人情,让他们以清市和净街的名义,发动了几次针对下城区、西环区的扫荡……”

    果然,基尔伯特开口了,话里带着惭愧

    “但就像你所知道的,每到那时候,除了抓出来几个‘黑恶势力’安抚民心,让人们继续赞叹社会安定和生活更好之外……”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一夜之间,那些丑陋腌臜的人和事,就蹊跷地消失得一干二净,无从查起。”

    泰尔斯死死盯着地面。

    基尔伯特看着少年的表情,有些不敢面对他

    “我的朋友,他们特别把您所说的——地下街跟废屋都扫了个底朝天。”

    基尔伯特失望地摇摇头

    “当然,按照惯例……”

    “那一天,地下街变成了清一色的古董店和葬业区,还有恶臭的垃圾堆。挖坟人和背尸人们的眼神愚昧真诚又无辜无奈,警戒官再吹毛求疵严刑审问,也顶多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偷小摸,连带着引出一大批挣扎着温饱的贫民,怨声载道,倒逼着官方收手。”

    “而废屋,同样,就像之前市政厅的数十次检查一样,那里又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垃圾场和不祥的抛尸地,只剩十几个流浪汉和话都说不清楚的疯子。”

    “什么人都没找到。”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在隐隐作痛。

    似乎六年前的那个伤口,依旧在灼烧。

    队伍路过一个似乎在扎堆看杂耍的人群,王子的坐骑嘶鸣了一声,惹得周围的马匹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王室卫队迅速平复了坐骑们的骚动,变化阵型,远离那个杂耍团。

    但泰尔斯没有在意这些。

    他思考着其他。

    面对权力,无论黑街兄弟会还是血瓶帮,他们都有自己的办法。

    化整为零,断尾求生。

    等到风声过了,再行出巢。

    而一切照旧。

    泰尔斯竭力呼吸着

    “那么……红坊街?”

    基尔伯特又是一顿。

    “我的殿下,恐怕,”卡索伯爵摇摇头

    “我朋友的权位层级,还不到可以公然清查红坊街的地步……它背后牵扯……”

    泰尔斯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我懂了,基尔伯特。”

    少年睁开眼

    “你需要懂行的人,需要那些真正了解市井行情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政务官老爷们。”

    基尔伯特没有立刻答话,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但几秒后,他还是开口了

    “我的朋友确实建议过我,殿下,如果您在黑市挂上某个对他们而言梦寐以求——而当然对我们而言微不足道——的悬赏,那不出数月,有用的线索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在您的桌子上长出来。”

    可基尔伯特的眼神微微一变

    “而那也意味着,会给关注我们的有心人,留下无法掩盖的踪迹。”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们六年前讨论过这个了。”

    基尔伯特果断地点头,目光严肃

    “而那时的结论,对今日同样适用。”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基尔伯特的话语还在低声继续

    “以您今日的地位,和您产生联系,对您的朋友而言不是好事——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泯然淹没在谁也找不到的人群中,忘掉所有和您有关的事情。”

    说到最后,基尔伯特的语气越来越认真。

    但泰尔斯却心乱如麻,无从听起。

    “秘科呢?”

    泰尔斯无视着对方的话,追问道

    “你找过他们吗?他们才是最适合做这事儿的人。”

    基尔伯特皱起了眉头。

    “基尔伯特?”

    泰尔斯催促道。

    几秒后,外交大臣终于叹气回话

    “在前几年,您归国未期,风声不大的时候,我试图求助汉森勋爵。”

    汉森勋爵。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就凭空生出一股不适感。

    “但这几年里,他本就不多的露面更是显著减少,近乎从不现身——甚至御前会议。”

    泰尔斯的眉头越锁越紧

    “那就试试秘科里那个……”

    不等他问完,基尔伯特就接过他的话头

    “年轻的荒骨人,您的患难故旧?”

    泰尔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试过。”

    基尔伯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但秘科从上到下,所有能接触到的人,都齐声否认他们有位名唤拉斐尔·林德伯格的干部。”

    泰尔斯怔了一下。

    “否认?”

    “即使他六年前,还在群星厅里公然亮相?”

    面对王子难以置信的反问,基尔伯特依旧摇头

    “至少在永星城,这个人不存在。”

    “或者不允许被存在。”

    泰尔斯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年不可置信地问道

    “秘科拒绝了你?”

    基尔伯特微微叹息

    “不确切。”

    “什么意思?”

    基尔伯特拍了拍身下的马匹,似乎想找到什么话题的切入口

    “您知道,殿下,刺探情报和策划行动是普提莱的特长,但我的特长,是关注做这些事的人……而我能从他们的态度和行事看得出来,王国秘科似乎对……”

    基尔伯特半抬起头,瞥了泰尔斯一眼

    “对您有很深的……成见。”

    泰尔斯愣住了。

    “我?”

    “成见?”

    王子反应过来,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被气笑了的荒谬感

    “开什么玩笑?”

    “我才是那个被他们害得离家六年的可怜人吧!”

    可基尔伯特只是忧心忡忡地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殿下……”

    “恕我再度直言,星辰的历史上,每一位有为君王都和他的情报总管,与王国秘科保持良好的关系……”

    队伍仍在继续,基尔伯特的话却已经飘出泰尔斯的耳朵。

    只见公爵不爽地抓了抓脖子,愤愤不平

    “但我想要的不过是寻找几个人……”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您是说几个在臭名昭著的下城区的混乱之夜里,失踪六年、无人关注、无名无姓的流浪儿?”

    那个瞬间,泰尔斯倏然抬头!

    “是的。”

    他认真地看向基尔伯特,眼里带着严肃,让外交大臣为之微怔

    “以及……一个女酒保。”

    基尔伯特眉毛一挑,从善如流地点头

    “以及一个女酒保。”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失踪六年。

    无人关注。

    无名无姓。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重复着基尔伯特的话。

    “而他们不是无人关注,”泰尔斯低声道

    “也不是无名无姓。”

    他的眼前浮现出几个小小的身影。

    基尔伯特看着他的样子,眼里既有欣慰,也有痛惜

    “殿下,恕我直言,找到他们的下落很简单——只要我们有足够大的动作。”

    泰尔斯抬起头来。

    “但是,在找到之后呢?”

    基尔伯特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可曾想过,你的奖赏、报恩,乃至只是暗中观察,有可能对他们带来的影响吗?”

    “做一件事很简单,但要完美地处理好此事带来的无数后果,却无比艰难。”

    泰尔斯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语塞。

    基尔伯特凝重地道

    “尤其在您万众瞩目的归来之后,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人注意到您的举动——而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的善良和原则。”

    “无论对哪一方,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也许您找到他们的那一天,”外交大臣的语气紧张起来

    “就是您害死他们的那一天。”

    找到他们。

    害死他们。

    只听基尔伯特痛心疾首地道

    “所以我诚挚建议您,殿下,为了您自己,更为了他们,放弃吧。”

    “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放弃?

    放弃。

    好一会儿后,泰尔斯才睁开眼。

    他看着马蹄下的地面缓缓倒退,不禁有些呆滞。

    “基尔伯特。”

    泰尔斯缓缓开口,嗓音嘶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么?”

    基尔伯特奇道

    “知道什么?”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在六年前,在闵迪思厅里的时候……你告诉我,等门禁解开了,就能去寻找我的朋友……”

    基尔伯特表情微变。

    “而我成为王子之后,你又说,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去寻找我的朋友……”

    外交大臣沉默不语。

    “我到了北地,你给我写信,你说,你找到了几条有用的线索,正在追查……”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相信你,但现在……”

    星湖公爵抬起头,直直望向默然的基尔伯特,肯定道

    “你早就知道。”

    带着泰尔斯自己也不知道的感情,王子嘶哑而平淡地道

    “打从一开始,从我来到闵迪思厅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能再去找他们了。”

    “永远不能。”

    “所以那个时候,你只是……只是在……”

    泰尔斯一时语塞,没有说下去。

    可是那个瞬间,六年前,闵迪思厅里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所有的场景,从他的眼前一幕幕消失。

    基尔伯特闭上眼睛,扭过了头。

    没有答话。

    泰尔斯也低下了头,没有再追问。

    但他知道。

    永星城。

    废屋。

    闵迪思厅。

    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乡……

    他已经……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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