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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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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克·拜拉尔!”

    在一片混乱中,泰尔斯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响彻整个大厅。

    公爵的开口显然份量十足,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安克的长剑停在老多伊尔的脖颈间,只留下男爵紧张到极点的气喘。

    泰尔斯推开下意识拦住他的马略斯,越众而出,在仅次于国王的席次上发话

    “你的话,你的故事,你的遭遇,整个闵迪思厅都已经听到了。”

    他口吻严厉

    “这还不够吗?”

    安克抬起头,第一次毫无干扰与阻碍地,与王国的继承人当面对视。

    “所以,我的殿下,您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用无比正当的理由借口,阻挠应得的正义吗?”

    “所以您的过往,您的名声,包括您刚刚的开场致辞,都是谎言吗?”

    马略斯和沃格尔对视一眼,彼此交换的只有担忧与顾忌。

    泰尔斯感觉到,此刻,全场目光毫无遮掩、毫不顾忌地聚焦在他身上。

    无论是詹恩、廓斯德、瓦尔这样的守护公爵。

    还是艾德里安子爵、埃莉诺夫人这样的璨星七侍与中央领显贵。

    抑或戈德温伯爵、康尼子爵这样的拥王党人与新贵族。

    以及各色役兵、官吏、行首等等,各门各类、各行各业的尊贵来宾。

    他们的眼神就像万钧巨石,齐齐压在他的声带上。

    仿佛要把他在整场宴会上获得的尊敬与恭谨都抵消掉。

    该死。

    “我不是法官,无权定义正义。”

    泰尔斯看着那对满布决绝与死意的目光,皱起眉头

    “但你今天的行止,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却只是自塞出路。”

    安克恍惚地呼吸着。

    “杀人夺命也许能引人倾听。”

    泰尔斯瞥了一眼周围,竭力稳固着他仍处在变声期的嗓音

    “但若听众只为猎奇而来,便是听也无益。”

    人群里响起嗡嗡声。

    “而自甘堕落!”

    泰尔斯高声道

    “就算能避一时苦果,但下场势必凄凉,悔不当初。”

    安克扭过头,看着在他剑下瑟瑟发抖的老多伊尔。

    他笑了。

    “殿下,一如传言,您辞锋锐利,我难以抗辩。”

    “无怪乎能在野蛮危险的北地,维护星辰的尊严利益。”

    安克目光一厉

    “但我不是来这里听您说教的。”

    “我来寻求的,是复仇。”

    “那就相信我,放下武器,留待公正的裁决,”泰尔斯努力维持着星湖公爵的威严

    “无谓再诉诸私刑,多伤人命。”

    他正色道

    “缺乏公道的复仇,无异于卑鄙的谋杀。”

    身后的沃格尔与马略斯交流着什么,但泰尔斯没有听清。

    安克下意识地左右回顾,在宴会众人的议论声里略显迷茫。

    直到他重新看向公爵,向后者投来不甘与质问的目光。

    “谋杀。”

    安克盯着泰尔斯,走神了一刹那。

    “谋杀?公道?”

    他咬紧牙齿,声音颤抖

    “不,泰尔斯殿下,不。”

    “我父亲紧紧怀抱着他的武器,怀抱着对祖先与血脉的歉疚,死在病床上,死在世传的土地里,而我甚至没有时间去为他下葬,就要千里迢迢四处奔波,直到今天,才能站在您的面前。”

    他嘶吼道

    “那才是谋杀!”

    “他的公道又在哪里?”

    他的剑下,多伊尔男爵颤巍巍地插嘴

    “我什么都没做,你父亲是自己病死的……”

    安克猛地扭头,把男爵的话吓回肚子里

    “在你夺走他的一切之后!”

    “在你利用商人的卑劣手段,”安克声嘶力竭。

    “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之后!”

    泰尔斯向下伸手,止住马略斯要派人把自己拉回队伍的举动。

    安克怒吼道

    “诸位,你们睁眼看看,这样的圈套与羞辱,与谋杀何异!”

    人群炸开了锅。

    议论声越发杂乱,讨论的焦点却各自不一。

    多伊尔男爵瑟瑟发抖,眼见情势不利,他挣扎着努力发声

    “你父亲没钱,我就出借,他抵押土地,我就收下……”

    dd则紧张得目不转睛,在哥洛佛的束缚下看着他的父亲自辩

    “你们的子民没活儿干,没饭吃,我就雇劳役,发工钱,这有什么错?”

    “这是领主们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你该睁眼看看,多少年了……”

    老多伊尔闭上眼,努力不去看那柄让他恐惧的剑

    “整个王国,从中央到刀锋,无论东海还是南岸……”

    “哪里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喧哗。

    戈德温伯爵努力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泰尔斯狠狠皱眉。

    而捏着男爵小命的安克只有怒火更甚

    “该死的,西荒不是!”

    他的吼声震动整个闵迪思厅

    “生我养我的鸦啼镇,更不是!”

    宾客们的嘈杂越来越大,卫兵们不得不越发努力,把越站越近的人重新隔开。

    直到远处的公爵席次上,廓斯德·南垂斯特睁开他锐利无比的独眼。

    “崖地也不是。”

    他看向戴着镣铐,在王室卫队的严防死守下,依然在自斟自饮,显然心情不错的瓦尔·亚伦德

    “还有北境。”

    独眼龙公爵长声叹息,话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以前,整个王国,都不是。”

    璨星七侍们表情不一,詹恩公爵倒是挑起眉头,一脸有趣。

    泰尔斯捏紧拳头,对煽风点火的崖地统治者怒目而望。

    但廓斯德只是远远看着他,轻轻摇头。

    让泰尔斯心生疑惑。

    客人们的议论声慢慢安静下去,留下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凝重与谨慎。

    得到鼓励,安克的眼里重新生出希望。

    “没错!”

    小拜拉尔扣住男爵的肩膀,剑锋直至头顶

    “此行此举,在座诸君难道不感同身受吗!”

    眼见自己惹了祸的多伊尔男爵不得不乖乖闭嘴。

    “该死,他这是有备而来。”

    在后方,沃格尔看着客人们表情的变化,气急败坏

    “他把这案子,变成了陛下与西荒,中央与地方的对抗。”

    但马略斯只是摇摇头。

    泰尔斯心知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他的斥责声响彻整个大厅

    “那就证明它!”

    “安克·拜拉尔,如果你觉得你在做正确的事情,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父亲的公道,不只为了一时快意与自我满足。”

    安克重新看向星湖公爵。

    “快意与满足?”

    挟持者深吸一口气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相信您,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心中一动,谨慎道

    “我?”

    安克现出恭谨的神色,单膝跪下,左手却不离多伊尔男爵的肩胛骨

    “于私,殿下。”

    “您的养父,曼恩勋爵生于西荒,忠心耿耿侍奉陛下多年。”

    “我的父亲更与他同窗共侍,在荒漠战争中并肩作战,情谊深厚。”

    泰尔斯呼吸一滞。

    “而拜拉尔家族也曾为您出生入死,为您的归国之途起兵开路。”

    “您平息了刃牙沙丘的兵戈,贤名遍传西荒,成一时美谈。”

    安克目光灼灼

    “传说之翼随侍左右,四目头骨赠尔宝剑,克洛玛家千军礼送,便是威名赫赫的英魂堡黑狮,亦不远千里,为您扬旗领路。”

    客人们的议论声再度升起,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第一手”见闻。

    泰尔斯表情不动,只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发现,法肯豪兹所赠宝剑的重量,确实不一般。

    “于公,殿下。”

    “您离国六年北上为质,牺牲自我护佑子民。”

    “当你卫护王国尊严,北方佬们无人敢撄其锋。”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感受着无数人在他和安克之间往返的目光,只觉十分不适。

    “您亲历奇险,见证了埃克斯特最传奇的王位更替。”

    “北方佬视你为仇雠,而星辰人却奉你如英雄。”

    安克越说越激动,他的嗓音到最后变得嘶哑

    “殿下,你在北地的光荣事迹,证明了您是少有的王国新风——您是伟大帝国,在这个继承国度里的最后热血。”

    “每个人都在期待您的归来。”

    “包括我。”

    “和我的父亲。”

    此言一出,议论声再起。

    但聪明的人都住口不言,保持沉默。

    唯一一致的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星湖公爵。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寄人篱下,北地人们看他的目光要么充满仇恨与敌意,要么是礼节完备下的警惕与不屑,死人脸尼寇莱是前者的代表,里斯班摄政是后者的体现,龙霄城群臣则更是肆无忌惮。

    那滋味并不好受。

    六年里,泰尔斯更愿意一个人在藏书室,或者英灵宫的某个角落里待着,看书、睡觉甚至默默发呆,连怀亚都打发到二十米之外。

    他曾经以为,那就够糟了。

    但是。

    此时此刻,当泰尔斯站在闵迪思厅,站在自己的国土上,面对着他的同胞国民,感受着无数人混杂了期待、崇拜、谨慎乃至探究的目光时……

    “不。”

    沃格尔隐隐感觉到问题的严重,低声道

    “殿下是王位继承人,属于璨星王室,是复兴宫的代表。”

    “但他毕竟不是陛下,不是国王,不是王国的正式统治者。”

    马略斯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他偏偏又是闵迪思厅之主,是有权辅理国政的星湖公爵。”

    “而他刚刚归国,既声名卓著,又毫无根基,易受操纵。”

    守望人眼里的警惕无以复加

    “这就是他们找上他的原因。”

    副卫队长扭过头

    “他们?”

    马略斯没有说话。

    听着他们的私下对话,泰尔斯凝重更甚。

    “泰尔斯公爵!”

    安克目光一肃,扬声开口

    “我剑下此人,与他的同谋……”

    他短剑探出,逼住刚刚才借机喘了两口气的老男爵,愤然道

    “他们违反了终结历年,‘黑目’约翰二世所签署的《神圣星辰约法》,设下阴谋,谋害有男爵头衔的世袭贵族!”

    泰尔斯眉毛一跳!

    “他们触犯了年‘胡狼’苏美三世所订立的《不二法》,在正统封君拜拉尔家族之外,私相授受,一臣多主!”

    面对着数百人,安克怒道

    “他们无视年‘债主’埃兰三世的《国王税法》,背着国王与领主,瞒报生产,逃避税例!”

    《神圣星辰约法》,《不二法》,《国王税法》……

    泰尔斯捏紧拳头。

    该死,这些法令,有的他只知道名目,有的基尔伯特还未来得及讲授。

    在众人的议论中,沃格尔面色不愉

    “局势清楚了,还真是有备而来。”

    他向前一步,在泰尔斯身后小声道

    “殿下,无论他说什么,你现在必须站定立场,与陛下和复兴宫保持一致……”

    可马略斯面无表情,直直打断了他

    “不。”

    沃格尔惊讶地回望。

    另一边,安克的声音仍在继续震彻大厅

    “他们违背了年,‘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吏选通则》,不敬地方风俗,干涉城镇自治,与国王之仆贿赂往来!”

    他紧紧盯着保持镇定的星湖公爵

    “他们违抗您的祖父,‘长治王’艾迪二世在年颁布的《量地令》,异地租佃,私下转让、玷污神圣的封地!”

    “他们甚至公然藐视您父亲十一年前为荒漠战争通过,现在仍在边境生效的《紧急状态管制令》,违法将西荒的战略粮货流出国境,倒卖到荒漠与埃克斯特!”

    多伊尔男爵的面色越发难看,一脸难以置信。

    《吏选通则》、《量地令》、《紧急状态管制令》……

    面对越发嘈杂的人群,泰尔斯觉得不妙。

    这已经远远超过他在这几个月里恶补的知识了。

    王子的身后,马略斯的声音小小响起。

    “多伊尔是复兴宫座下璨星七侍,拜拉尔是隶属法肯豪兹的地方封臣。”

    “多伊尔是根深蒂固的旧贵族,历史悠久,”守望人面色淡然,却话语沉重

    “拜拉尔是以战争起家的新贵族,刚过百年。”

    沃格尔目光一动。

    “多伊尔用商人作派,诉诸市场契约等新手段,兼并土地,变更所有权……”马略斯继续道

    “而拜拉尔援引《量地令》等王政法令自辩,只为保住旧封地,维护旧法统。”

    沃格尔反应过来,他看着马略斯,难以置信。

    马略斯回望他,点点头

    “多伊尔远离政治中心,在泰尔斯殿下归国后,方才力图攀附王室。”

    “而拜拉尔则是大胆越过西荒公爵,直入永星城,请王国中央裁决地方事务。”

    在王室卫队们想清楚之后,齐齐急变的脸色下,马略斯轻轻叹息

    “你能想象这里头涉及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利害吗?”

    “究竟谁代表中央,谁代表地方?谁是新秩序,谁是旧法理?谁在维护王政,谁在颠覆王国?”

    “有人说得清吗?”

    马略斯看向站定在大厅中央,大声数说仇人罪状的安克。

    “这已经不是二选一那么简单了。”

    “新旧,君臣,父子,中央与地方,财地税律,统治方式,无数因素皆在其中,纠缠不断,不是选边站队就能解决的。”

    泰尔斯听着他亲卫队长的话,只觉身体越发僵硬。

    “任何选择与处理都利害相生,难以完满,就像面粉和沙子掺在一起,你不可能保持纯粹单挑出一种。”

    “这是比典型还要典型得多的政治。”

    守望人的脸庞重新被凝重覆盖,不再淡定。

    “那些设下这个圈套的人们,无论是谁,”马略斯轻声道

    “都是狠角色。”

    大厅中央,一片狼藉中,安克缓缓起身,昂然挺立。

    仿佛此刻,他才是整个大厅的主人。

    “诸位,他们的祸心诸神不赦,他们的罪行天理难容,他们的举动,动摇王座统治,王国根基!”

    挟持者停顿了一会儿,转过头盯着泰尔斯。

    “但您说得对,殿下。”

    安克收敛他眼里的绝望与灰败,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果断。

    “请放心,我不会在您的宴会上犯下谋杀之罪,”安克将剑锋撤离老男爵的肩膀,让后者松了口气

    “那不是拜拉尔家族的族训。”

    泰尔斯凝重道

    “那你在做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我说了,殿下,”安克现出一种看透世情的笑容

    “复仇。”

    “或者您说的,公道。”

    泰尔斯心中一跳。

    他的身后,马略斯急急扭头

    “派去复兴宫送信的人有回报了吗?库伦首相呢?卡索伯爵呢?或者裘可·曼大人?任何御前会议里的大人?现在的情况只能由他们背书拿主意……”

    卫队们面面相觑,唯有沃格尔阴沉摇头

    “卡索伯爵不胜酒力早早离场,财政大臣也随之而去,首相大人更是溜得最早的那一批。”

    “再说……”

    就算陛下在这里……

    沃格尔闭上嘴,把下一句话摁在心里。

    “我不能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就在这里草草作出判决。”

    泰尔斯艰难开口,一边维持着王室尊严,公爵体面,同时兼顾对方的情绪,期望他不要一怒之下一剑封喉

    “我所见到的只有你……”

    安克猛地抬头,打断了他。

    “不需要,殿下,不需要。”

    他的笑容变得明亮而豁达,像是在荒漠找到出路的迷途旅者

    “我知道,我理解,您身处高位,顾忌颇多,更承载着整个王国的希望,我不能也不会强求您为我出头,让您进退两难,多方得咎。”

    安克低下头,看向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的老男爵,现出恨色

    “但我也知道,此人关系深厚,手眼通天,而我不过匹夫单剑,孤掌难鸣。”

    “一出此厅,则希望断绝,”他苦笑着道,话语里充斥着深深的无奈和透彻

    “若论起深究法条,权衡利害,政治博弈,我怎么斗得过这帮老奸巨猾的人精?”

    在人群的议论与目光之间,泰尔斯咬紧牙齿。

    “因此不必麻烦他人,也不用牵动各方,更不必左右为难,殿下。”

    安克看着手里的短剑,略略出神

    “只需要简单明晰,直截了当地,结束我们的恩怨。”

    他抬起头,看着泰尔斯,眼中充满憧憬

    “就像您做过的那样。”

    泰尔斯探手扶向椅臂,一惊之下却捞了个空。

    不。

    但已经来不及了。

    “殿下,我请求您。请您允许我,来自鸦啼镇的安克·拜拉尔。”

    安克疾言厉色,暴喝开口

    “允许我追随您的步伐,效仿您的事迹,重现您的传奇!”

    他的步伐,他的事迹,他的传奇……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此刻表情狂热的安克。

    不。

    “请让我唤醒帝国时代的古老法统,遵循宏伟壮烈的路多尔人古风,再书您在埃克斯特王国的史诗之旅……”

    “让我向镜河的多伊尔,向这个与我有杀父之仇,夺家之恨的卑鄙小人、贵族败类……”

    那一刻,泰尔斯手心冰凉。

    安克扔开累赘的外套,剑指穹顶,声震梁柱,激得不灭灯左右摇曳

    “发起挑战。”

    一瞬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安克目光锐利,前所未有地意气风发

    “让我们,在这里,在十八年后重开的闵迪思厅,完成一场贵族与贵族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伟大而光荣,公平而公正的……”

    “生死决斗。”

    泰尔斯心中一空,面无表情。

    “搞什么——”沃格尔难以置信的问句还未问出口,众人的嗡嗡声就倏然炸开!

    在几秒的时间里,议论达到顶峰。

    惊诧与不满,交织一处,难分彼此

    “太夸张了吧……”

    “北方佬的野蛮习俗?开玩笑吗?”

    “但我听说那是起源于帝国的传统……”

    “所以传闻是真的?殿下曾经挑战努恩王?”

    “殿下作为见证人,目睹了努恩王向某位大公复仇,应该不假……”

    “那努恩王自己呢?也是查曼王决斗干掉的吗?泰尔斯殿下也见证了吗?”

    人群中,麋鹿城的豪尔赫借着身材优势,挤开两个挡住他的宾客,一脸狂热地振臂怒吼,煽动气氛

    “好啊,决斗啊!有种干他娘的!帝国万岁啊万岁!”

    浑然不顾周围星辰人的不满怒目。

    但客人们的议论一刻未曾停息“我觉得其实有道理……复仇成功还赢得声名,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开什么玩笑!那你这个混蛋勾引了我女儿,我岂不是也能向你发出决斗,生死复仇?”

    “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咱们不是朋友吗,两家不是世交吗,有什么说不开的……”

    “世交?怎么交?你交我女儿吗?呸!”

    “诶,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跟我母亲在书房里……”

    “你闭嘴!混蛋!来啊,生死决斗!”

    “啊不行,这太野蛮了!人家只是淑女,看不下去了。把拔,我要先回家了,还有蜀黍,两位葛格,记得告诉我决斗结果……”

    “好的侄女,你这个年纪,要多注意身体啊,改日我去探望你……”

    “混蛋!你不准再跟我女儿说一句话!”

    即使星辰贵族素来以克制与恭谨著称,此时的闵迪思厅仍旧一片混乱。

    卫兵们不得不分出精力,在警惕挟持者的同时,大力劝导、弹压着嘈杂不堪,却仍旧不肯离开的宾客人群。

    “殿下,请您和王国上下,一同为我见证。”

    安克缓出一口气,神色舒畅,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

    “见证英勇热血不是独属北地人的专利。”

    “见证公道自在人心,复仇天经地义。”

    台阶之上,泰尔斯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头疼不已。

    他只觉精神疲惫,心思耗损。

    公爵的嗓音艰难地响起“你之所请,不合星辰传统……”

    “但却有您的先例!”

    “所以殿下,这不是谋杀——只要经过您的允许和首肯乃至见证,它就不是。”

    安克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满布希望和期待

    “而是您在埃克斯特亲眼见证,是您面对着天生之王以身作则,是你赖以成名的勇气和资格,是您用以维护星辰尊严王国安全的手段,是自古有之而再正当不过的——”

    安克咬牙道

    “血亲复仇!”

    “如您所言,如果有第二条路,我不想犯下谋杀的罪过。殿下,请别让我那么做。”

    泰尔斯机械地扭过头,看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老男爵。

    “不,殿下!”

    身后,dd死命挣脱哥洛佛的束缚,跪倒在泰尔斯身侧,惶然开口

    “我父亲,他老了,他不能……”

    “若您觉得不公平,”安克长声开口,跃跃欲试地看着dd,充满挑衅

    “那就让另一个多伊尔——这老蠹虫的儿子为他的家族和姓氏出战,与我对决。他身手不凡,这会是场公平而精彩的决斗。”

    他冷目咬牙

    “直到分出生死。”

    安克深吸一口气,举起短剑

    “在那之后,若我还活着,便束手就缚,接受应有的一切惩罚。”

    “绝无贰言。”

    多伊尔又惊又怒,死死盯着这个把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都逼到绝路的对手。

    “殿下,我可以……”

    dd下意识地摸向武器,却被马略斯死死按住,推回同僚之中。

    “我们又错了,这场刺杀,”守望人表情难看,“确实是冲着殿下来的。”

    “以另一种方式。”

    沃格尔眉宇沉重,他死死盯着宴会的搅局者,深思不言。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泰尔斯孤独而无力地站在原地,承受众人的目光

    其中有几位公爵的观察目光,或等着看好戏,或无言深思,或浑不在意;

    也有璨星七侍的目光,他们大多凝重而急切地等待着王子的反应,有期待也有警惕;

    也有其他人的眼神。

    但泰尔斯已经不太有心情去分辨了。

    这一刻,他脑子响起的是不久之前,姬妮他的对话。

    【所以?他们还能吃了我?】

    【不。】

    【但他们会撕碎你。】

    【即使我是国王的儿子,王国的继承人?】

    泰尔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没错。】

    【所以他们会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

    【撕碎你。】

    撕碎我……

    无尽的嘈杂中,王子恍惚地吸进一口气,闭目叹息。

    “所以,请见证我们的决斗吧,殿下。”

    安克视死如归却心潮澎湃

    “就像您以星辰王子之尊,在埃克斯特所经历的那样。”

    他解脱而满足地道

    “在那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我都无怨无悔。”

    安克·拜拉尔,这个以一己之身,生生搅散了泰尔斯归来宴会的人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人群

    “因为我相信,您是这个王国的希望。”

    “如果当下和过往都不可改变,但至少,在未来,您一定会比您的父亲……”

    安克眼神熠熠,声线特殊,在众人连绵不绝的议论中无比清晰

    “更好。”

    那一瞬间,仿佛闵迪思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演奏队,而某位指挥刚刚作出了手势,让整个大厅的嘈杂议论,消失一空。

    马略斯深深闭眼糟了。

    “我相信,正如许多人都相信,你会是比他更好的……”

    安克向前一步,看向所有人,扬声道

    “星辰之王。”

    泰尔斯浑身一紧!

    几秒钟的时间里,从公爵到伯爵,从客人到卫兵。

    没人敢开口,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下一秒,议论声再起。

    但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势与看好戏的轻松。

    它们变得收敛,紧张,如挠心的低声呢喃。

    令人心悸。

    而先前几乎把泰尔斯压垮的目光,则在此刻统统收回,望向厅中别处,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罪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在席次上缓缓落座。

    他甚至没有去看身后王室卫队们——他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议论,目光、情绪,它们把闵迪思厅挤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

    唯独给此厅的主人,留下了方寸立足之地。

    如同真空。

    可泰尔斯却丝毫未觉轻松。

    相反,在这寸许的真空里,他仿佛感觉到无数锁链从虚空里探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把他锁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

    越来越重。

    越勒越紧。

    越锁越深。

    该死的。

    泰尔斯面无表情,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唯有指甲狠狠扎进手心。

    “殿下?”

    安克拉起一脸痛苦的老男爵,热切地期盼道

    “决斗?”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无比想念北地的人质岁月。

    决斗?

    决你妈的斗啊。

    现在看来,那六年里……

    哪怕是群情汹涌的听政日,哪怕是北方佬云集的英雄厅,哪怕是那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泰尔斯碎尸万段的龙霄城诸侯们,哪怕不怀好意的努恩七世和咄咄逼人的查曼·伦巴……

    也显得那么和蔼可亲,友善可爱。

    “殿下,”泰尔斯的身侧,dd慌张地看着他的主人,语气里带上了恳求

    “泰尔斯王子?公爵大人?如果……我愿意……我能赢……我能把那个狗娘养的……”

    泰尔斯再度叹息。

    对啊。

    你能赢。

    然后呢?

    心烦意乱的王子身后,在令人心悸到极致的氛围里,王室卫队有了动静。

    “托蒙德?”

    沉思良久的沃格尔,突然一反常态叫了马略斯的名字,而非姓氏或职务。

    守望人凝重转头。

    “你的那个狙杀小队……”

    只见副卫队长面色铁青,他死死盯着一脸期盼的安克·拜拉尔,谨慎又艰难地开口

    “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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