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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就像回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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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城一区,某条寒风瑟瑟而吵闹混乱的街道上,三个穿着斗篷的身影踏着大步,挤开人群,融入混乱的氛围中

    本地的“地陪”挂着笑容大嗓门揽客,同时向同行投去恶意的眼神;失主和小偷在惊心动魄的距离上一追一逃,引得路人纷纷抱怨;闲汉和流浪汉们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脏污的路边,等着雇佣生意,以应付今天的三餐;气喘吁吁运货的脚夫货郎麻木地将货物堆到店铺门前,对店主的破口大骂听而不闻;赶路的马车夫暴躁地鞭打驽马,在泥泞中驱散挡路的人们,喝止想要偷偷扒上后面搭个顺风车的无赖;冒险者和雇佣兵们围在腐坏发黑的木质布告栏边上,搜寻着上面从官方通缉到私人委托的一切信息;冥夜祭祀站在街角的木箱上俯视往来人群,痛心又无奈,用干巴巴的嗓音继续他那无人问津的布道;身藏武器藏头露尾的神秘人们带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不时闪现在街头,去谈一笔不可言说的生意;一处围观的人群中央,两个在酒吧里结仇的大汉在起哄声中打得彼此头破血流,还不肯罢手;精明而恶毒的小贩习惯性地与同样老辣的顾客讨价还价,都想榨干对方身上的最后一点便宜;流莺聚集在肮脏破败的巷尾路口搔首弄姿,头上年久失修的二楼传来毫不掩饰的声;一个赌博团伙猫在街边角落大肆聚赌,从庄家、托儿、打手到放风的一个不少;一群鬼祟的混混神秘兮兮地凑在一处,贼兮兮地盯着每一个往来的路人,不时低声商讨……

    “我们根本不应该到这儿来,看这满街的腌臜——太危险了。”

    哥洛佛强硬地推开一个想要向他们兜售货物的小贩。

    “放松,我们暂时还算安全,僵尸——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泰尔斯的声音在他身侧传来。

    哥洛佛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但僵尸却低着头,警惕聆听身后的动静,他的手一直藏在斗篷下按住剑柄三人刚刚走过的小巷里,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正在对两个无钱还债的可怜人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科恩眉头一皱,两步赶上,他仗着人高马大。三拳两脚将讨债者们轰散,一回头却发现被打的欠债人也不见了。

    看着警戒官的举动,泰尔斯叹了口气,无奈解释

    “第一,我们都穿着斗篷,这暗示我们另有身份或使命,也意味着可能藏有武器。对我们动手,有未知的危险。”

    “第二,你们的身形和步姿一看就不好惹,加上我们三个人的配置,不难猜出你们是保镖——能打的那种。”

    “第三,据我所知,因为绑架事件,黑街兄弟会抽调了一大批人去红坊街站场,跟血瓶帮对峙,其中就包括不少能威胁到我们的‘危险人物’。”

    “所以事实上,我们要比自己想象中安全得多。”

    泰尔斯说着话,向一个偷偷打量他们的街边混混瞪了一眼,后者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嗯,殿下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科恩痛心地摸着刚刚拉架时被刮破的衣角,不爽地走回泰尔斯和哥洛佛身边

    “我们那个……额,刚刚聊到啥来着?”

    哥洛佛不屑地瞥了科恩一眼。

    “在我小的时候,兄弟会还未崛起。而等我长大后,就很少来这里了。”

    僵尸一面说着,一面撞开一个醉醺醺的酒鬼

    “但无论何时,下城区都很危险。”

    科恩一把扶住那个酒鬼,让他靠在墙上慢慢滑落,不至于一头栽倒。

    警戒官拍了拍哥洛佛的肩膀

    “你得多出来走走,僵尸,我起初也有‘这里很危险’的错觉……”

    “再那么叫我一遍,”哥洛佛面色不变,声音转冷

    “你就会知道那不是错觉。”

    科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泰尔斯笑了笑,接过话头

    “下城区住着永星城里绝大部分的穷人,它也是一个社区,当然不像大众们口传的那样危险,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哥洛佛点点头。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声音略低“至少不是满口獠牙,择人而噬……”

    但就在此时。

    啪!

    泰尔斯倏然伸手,按住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孩。

    科恩和哥洛佛都吓了一跳,小女孩一脸惊慌地看着少年,努力想要挣扎着被泰尔斯扣紧的手腕。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泰尔斯轻声开口,对这个不过七八岁的瘦弱女孩道

    “我身上没钱”

    泰尔斯对体型健壮的警戒官和先锋官努了努嘴

    “钱袋在他们身上。”

    脏兮兮的小女孩泫然欲泣,一双眼珠却精明地左右飘动。

    曾经的街头记忆涌来,泰尔斯突觉似曾相识,于是抬头四望。

    “嘿!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果然,旁边流莺云集的小巷里,一个妆容浓稠得堪比颜料盘,衣着糟乱得就像晾衣杆的中年女人恰到好处地冲了出来,嚎啕着尖利刻薄的乡下口音,指着泰尔斯破口大骂

    “大伙儿快来看看呐,有人当街欺负小女孩了!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路人们顿时纷纷转头,接连起哄。

    “我告诉你,阿蕾莎可是我的宝贝!”

    “她爸爸可是这条街上响当当的好汉,你不给个说法就别想——”

    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抬头,发现两个身材高大、肌肉壮健的斗篷汉子——科恩和哥洛佛——站到了泰尔斯的身边。

    她的嗓门顿时小了下去,瞬间挤出笑脸

    “啊,误会,误会……”

    女人低下头,恶狠狠地骂自己的女儿

    “我就知道你个小兔崽子不安分!又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了,啊?妈妈教过你多少次?就算再想要,也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品德!快,交出来!向哥哥道歉!”

    “不劳烦心,她什么都没拿。”

    泰尔斯微微一笑,松开右手。

    名为阿蕾莎的女孩儿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不忘回给泰尔斯一个与她母亲同出一辙的、恶狠狠的眼神。

    “怎么了亲爱了?”仿佛戏剧一般,一个邋里邋遢的流氓恶声恶气地走来,身后汇聚着五六个同样不怀好意的混混或流浪汉

    “听说,有人欺负我们的女儿?”

    泰尔斯微微蹙眉。

    听见男人的声音,女人立刻本能变脸,重新凶恶起来

    “好哇,既然她什么都没拿,那你这就是冤枉好人!我跟你讲哦,永星城是有王法的!我们穷是穷,但是人穷志不短,尊严是无价的,你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所以就是你们?”流氓挖着耳朵走来,眯眼斜视泰尔斯

    “仗势欺人,当街污蔑我的女儿是小偷……”

    但下一刻,哥洛佛干脆利落地转身举臂,一拳挥出!

    砰的一声,领头的流氓飙着血飞出两米,倒地不动。

    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他身后的同伙见势不妙,顿时四散。

    女人见状一颤,声音又低了下去。

    “啊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您多多包涵哈,”她一边谄媚道歉,一边狠狠抽了阿蕾莎一巴掌

    “她啊从小脑子不灵光……”

    三人相对无言,看着女人一路骂骂咧咧地拖着女孩儿钻进小巷里,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另一对路口上,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哥洛佛和科恩的眼神下,没看成好戏的路人们失望叹息,纷纷扭头离开。

    泰尔斯叹了口气,继续方才的话

    “当然,这地方也不像你想象那么安全,尤其在你渐渐对它失去戒心的时候,就像……”

    “就像大荒漠。”

    出乎意料,答话的人居然是科恩。

    泰尔斯和哥洛佛齐齐扭头。

    “既危险,又安全。”

    只见警戒官望着那个牵着女儿,鬼鬼祟祟盯着街上路人的流莺,默默出神。

    科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反平时的跳脱

    “既不危险,也不安全。”

    “你去过荒漠?”僵尸缓缓问道。

    科恩摇了摇头,并不答话,显然兴致不高。

    泰尔斯也想起了什么,颔首道

    “就像世上所有人们只闻其名,不知其实的彼岸与远方。”

    “即便我们跟那儿只是一墙之隔,咫尺之遥。”

    却有如天堑之远。

    云泥之差。

    科恩闷闷不乐地回过神来

    “话说回来,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泰尔斯观察着警戒官的反常举动,淡然一笑

    “有答案的地方。”

    科恩和哥洛佛齐齐皱眉,不得其解。

    一头雾水的他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子身后,深入这片越发复杂危险的街区。

    哥洛佛在西环区的红坊街长大,但他对下城区的街市知之寥寥,而科恩虽然供职警戒厅,可他看上去也并不熟稔此地,两人一路上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反倒是泰尔斯穿街走巷轻车熟路——他本就熟悉此地,在“永不迷途”的帮助下更是得心应手,毫无滞涩。

    “这该死的泥,路政资金都被狗吃了吗……殿下,我能问问吗,这里明明是下城区,”在第三次把靴子从泥坑里拔出来之后,科恩狼狈地问道

    “但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另一边,哥洛佛不言不语,只是粗暴地踹开一块挡路的石子,跟上王子的脚步。

    “我没跟你说吗?”

    泰尔斯随口扯谎,面不改色

    “璨星王族都有神灵的祝福与庇佑,永不迷途。”

    咦?

    “祝福?庇佑?永不迷途?”

    科恩挠了挠头。

    这么说,我家老头子又在骗我?

    小时候,他明明告诉我说,璨星王室背负的是永恒的诅咒……

    “所以,跟紧我,别走丢了,”泰尔斯不知怎的想起了黑径里的旅途,他一振斗篷,跨步向前

    “有些路就像人生,一旦被落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哥洛佛想起了什么,但沉默寡言的他只是拉紧了斗篷。

    “所以,您说,要到这里来寻找答案?下城区。”科恩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防范着糟糕堪比刃牙营地的路面。

    泰尔斯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这一天过得很是跌宕起伏。”

    “希望和灰暗交替,顺利与挫折同行,惊喜交加,悲欢相连。”

    泰尔斯一路向前,熟练地穿过几个门洞,幽幽地道

    “就像我过去的几个月,过去的六年,过去的……整个人生。”

    哥洛佛和科恩一怔。

    “告诉我,你们见过希望破灭,走投无路,于是干脆抛下一切,麻木不仁的绝望之人吗?”

    少年前进着,望着满大街的腌臜嘈杂,翘起嘴角。

    科恩眼珠子一转“还真见过不少——”

    哥洛佛眉头紧蹙“有——”

    双方的话音同起同落,他们不由住口,瞥了彼此一眼。

    “嗯?”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催促道。

    “大荒漠里——”科恩继续开口道。

    “西线战场——”哥洛佛也同时道。

    科恩和哥洛佛再对视一眼,双双充满了“居然抢我话”的不忿。

    “我在肃清战役——”

    “荒漠战争时——”

    本就有嫌隙的两人再次停下来,恶狠狠看着彼此

    “喂喂喂你够了没有——”

    “再插我的话——”

    “你们两个!”

    泰尔斯终于忍无可忍。

    “需不需要我开个房间,好让你们继续风流缠绵、相亲相爱?”

    警戒官和先锋官这才闭口不言,齐齐冷哼着转向别处

    “哼。”

    果然是dd的跟屁虫——这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科恩。

    果然是多伊尔的亲戚——这是不屑的哥洛佛。

    (东城区的多伊尔宅邸里,趴在床上吃着水果翻着色情画册顺便养着伤,舒服得直哼哼的dd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惊得门外的多伊尔男爵夫妇再次撕心裂肺地扑进房间“我可怜的儿子啊!”)

    “我……说到哪了?”泰尔斯吐出一口气,不爽地道。

    “绝望之人——”哥洛佛和科恩再次异口同声,两人皱眉对视。

    泰尔斯点了点头,望着满大街的混乱无序,若有所思

    “现在,在下城区见见这些人,能让我感觉我还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而不是另一些人的圈子……”

    另一些人……

    科恩和哥洛佛同时开始思索,却有着不一样的答案。

    但泰尔斯并不企望他们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航行在自己的记忆里

    “你们见过把无礼粗暴当作个性十足,把阴阳怪气当作妙言佳句的人吗?”

    科恩叹息“我小时候——”

    哥洛佛冷哼“在家族——”

    第无数次同时开口的双方齐齐住嘴,面色僵硬。

    泰尔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确定不需要开房?”

    科恩和哥洛佛憋着脸蛋,双双决定死也不开口。

    泰尔斯轻声叹息他想念怀亚和罗尔夫了。

    王子继续感叹道

    “还有把故作高深当作格调矜持,把揣测猜忌当作日常社交……”

    “以及把潜规默契当作理所应当,把口是心非当作处世准则……”

    “把虚伪矫饰当作得体礼节,把模棱两可当作滴水不漏的人……”

    “很不幸,这些人,我这些日子见了个遍。”

    泰尔斯长叹一声

    “没准未来还要再见。”

    “而他们都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不管是希冀还是逼迫,审视还是不屑,都指望在我这里找到答案,回答他们无法回答的问题。”

    泰尔斯眼神黯然

    “但他们错了。”

    王子拨开一根晾衣杆,走下一处台阶。

    “我没有答案。”

    “至少没有他们想要的答案,甚至连我自己想要的答案都没有。”

    泰尔斯一步一步踩在记忆中的泥路上,就像多年以前的样子。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王子的情绪感染了哥洛佛和科恩,两人各自思考,默默无言。

    “而在他们的目光里,我感觉不到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泰尔斯带着他们穿出小巷,来到另一处街道,这里破败得多,却也静谧得多。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泰尔斯远远地望着冷清稀疏的街头,陷入沉默。

    “您天潢贵胄,又聪颖过人,”哥洛佛僵硬地道

    “自然身当重任,远超常人。”

    “那个,”科恩回过神来,闻言一急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僵尸横了他一眼。

    泰尔斯回看他们一眼,笑了。

    “是啊,‘无妨,命运会帮你准备好一切’,我父亲曾这么说。”

    泰尔斯望着脚下的凹凸不平,重新举步向前。

    “六年里,这句话总是很管用。”

    “特别是当我还在北地的时候。”

    “那时候,我没有犹豫的机会,”泰尔斯紧起眉头,想起凄凉大笑的亡号鸦,“就能不再犹豫。”

    但泰尔斯倏然抬头。

    “但是……”

    少年避开一处汇聚小偷的巷口

    “如果命运也偷懒了,怠惰了呢?”

    哥洛佛和科恩双双皱眉。

    “如果连命运都不肯向我展现它的身姿,只是摆出一张空空洞洞的镜子,只能让人在里面看见自己无助的脸,”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那我又怎么能看清自己的答案?”

    哥洛佛抿起嘴,若有所思。

    科恩瞪大眼,一脸茫然。

    “你们下过棋吗?‘帝国的兴衰’?”

    泰尔斯踩在下城区泥泞脏污、处处阻碍的街道上,迷惘地抬起头,望向永星城澄澈碧蓝、一尘未染的天空。

    哥洛佛抬起头

    “是。”

    科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那个,嘿嘿,我认识规则来着……没办法,老头子把他的棋艺都教给表哥了……”

    泰尔斯微微一笑。

    “从我回到王国之后,这些日子里,有不少人都想跟我下棋,我都一一满足。”

    泰尔斯继续举步向前,目光渐厉

    “其中却有一个最特殊的人。”

    “用的,不是我所习惯的下法。”

    他们走上一处陌生的街道,这里的房屋与巷道层叠块垒,勉强能看出甫初规划时的井井有条。

    却依旧充满了乞丐与混混,难逃带来的混乱不堪。

    “大部分人下棋,见到的都是棋子和棋局。”

    泰尔斯侧身避开一架甩着泥水的马车

    “但他不是。”

    王子的眼里现出凝重。

    “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都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非但不屑下场执子,更不曾瞥看棋盘,甚至不在乎棋局的情势乃至胜负。”

    哥洛佛的眉头越皱越紧,科恩的眼神越发迷茫。

    但泰尔斯的话却带着无形的力量,让两人下意识地绷紧身躯。

    “因为他眼中所见,唯有棋盘之外,不论大小,不分高下,一个个孤独沉思,我行我素的——棋手。”

    泰尔斯握紧拳头。

    “他知道,或者说他笃定,”王子咬牙切齿

    “在棋盘上做出选择的,永远只能是棋手。”

    传说之翼、安克·拜拉尔、詹恩·凯文迪尔,甚至复兴宫里王座上的阴影,在这一刻都闪过泰尔斯的大脑。

    “每一个棋手,每一个因不同的选择而成就自我的棋手,总是有迹可循的。”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而他抓住了这些,只看棋手,只以棋手为子——他大概相信,只要抓住了棋手,想要什么样的棋局都不在话下。”

    “就像王者不以血脉为尊,”泰尔斯轻轻按住胸口

    “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哥洛佛和科恩沉默着,一者凝重,一者懵懂。

    泰尔斯渐渐理清自己的思路,语气忌惮。

    “他是我从未见过的对手,他的下法,甚至不能以‘高明’和‘低劣’来描述评价。”

    “把不同的棋手连成一片,就是他的棋盘。”

    “为此,他甘愿自缚手脚,甚至自杀送子,乃至掀翻棋盘也在所不惜。”

    泰尔斯目光缥缈,神思不属。

    “就像有的选手会操作,有的选手打运营,有的选手懂技巧,有的选手看大局……”

    “但是他……”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心一意,盯着主机电源啊!”

    科恩终于不再感到独孤了他满意地看见,哥洛佛在这一刹那也露出了茫然不解的懵懂神情。

    “习惯就好,”警戒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满足地拍拍哥洛佛的肩膀

    “王子就是这样,经常神叨叨的,我见过……”

    “我是他日夜相伴的亲卫,”僵尸面色一冷,不给面子地甩开科恩的手

    “不用你提醒。”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这些小小的细节,他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选择,或者说,他相信他选择的是王者与棋手,而非血脉与棋局。”

    王子深吸一口气,却在一瞬间生出些许惘然和犹疑。

    “但他又怎么能笃定,”泰尔斯缓缓道

    “因血脉而尊者,就一定能荣耀血脉?”

    “在棋局里的子,就一定能成为棋手?”

    泰尔斯回过头

    “你们说呢?”

    正在彼此以眼神较劲的哥洛佛和科恩都吓了一跳,双双回神。

    “我无法给您答案。”哥洛佛拘谨地道。

    “我,我,我还是听不明白……”科恩努力地耕耘了半天,还是颓然泄气。

    “殿下在博弈,”哥洛佛冷冷地提示这位跟他姐姐不清不楚的同伴

    “跟远方某位我们看不到的对手,一位难对付的大人物。”

    哥洛佛眼神一厉

    “或者,不止一位。”

    泰尔斯赞许地点点头。

    警戒官眨眨眼,晃了晃脑袋。

    “不是,你们搞政治的,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但不等科恩答话,泰尔斯就重新举步向前,把努力发表见解的科恩留在身后,徒留委屈。

    “因此他在逼我,逼我入局。”

    泰尔斯想起过去,面若寒冰

    “或者,他知道,我这样的棋手,一旦入局……”

    “就会变成他想要的棋手。”

    泰尔斯不自觉地绷紧肌肉。

    “为此,他给了我一把剑。”

    王子的目光直直向前,穿透街巷,仿佛看到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或者他相信,不管剑刃所向何方,无论拔剑所为何事,格挡或进攻,劈砍或刺击,一旦我拿起了剑……”

    泰尔斯幽幽道

    “就再也放不下它了。”

    感受到星湖公爵的挣扎和犹豫,哥洛佛没有说话。

    倒是科恩努力眨了眨眼。

    “所向何方,所为何事……剑……额……”

    科恩的目光先是深邃,尔后茫然

    “我,抱歉,我……我还是没听太懂。”

    “没关系,科恩,”泰尔斯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听不懂是好事。”

    王子复杂地看着他

    “说明你很幸福。”

    “不必烦心。”

    但出乎意料,警戒官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不不,殿下,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暗搓搓骂我,但是杰迪大师告诉过我,当你不晓得举剑与否的时候,”科恩犹豫片刻,却还是坚定地道

    “就是时候,需要叩问您的‘剑之心’了。”

    泰尔斯一愣。

    “什么?”

    “剑之心,”科恩凝重而认真地道

    “在终结之塔,没有这东西,你就不能毕业。”

    “哼,”哥洛佛抱臂轻嗤

    “又是那个破塔的神叨理论。”

    科恩不满地横了哥洛佛一眼,但他终究没有与对方冲突,而是转过来问泰尔斯

    “这是终结之塔对终结之力的总体看法终结之力不是工具,而是“自我”。”

    “它的锻炼不是技巧的练习,不只是千篇一律的重复,而是内心的磨砺,是每次都更进一步认清自我的追问力量与本身,外在与精神,技艺与人格,行为与信念,剑在外,心在内,招式技艺在外,终结之力在内。唯有内外二元相辅相成,才能达到终结之力的巅峰。”

    泰尔斯若有所思。

    科恩露出怀念的眼神

    “为此,作为训练方法,终结塔的每一位剑手,每一个斗士,都要踏上征程,寻找自己独特的——没有强弱之分,唯有适合与否——‘剑之心’,内外相连,以成大器。”

    “你的剑须与你的心并行不悖,理念相通。”

    “否则,在某一个时刻,你的心总会与你的剑脱节——你的武艺技巧事倍功半,终结之力也滞涩难行,就像你不能强迫细腻多思的剑手大开大合,也不能强迫豪爽粗野的斗士精雕细琢。”

    并行不悖,理念相通。

    泰尔斯略略出神,想起白骨之牢里,瑞奇对终结之力的解释。

    哥洛佛不屑哼声

    “听着倒是天花乱坠,打起来嘛……”

    科恩没有理会哥洛佛,而是望着泰尔斯

    “你呢,你的剑之心在哪里,殿下?”

    泰尔斯沉默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法肯豪兹的话。

    【抓紧你的剑。】

    【别丢了。】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心头一跳!

    “过界了,少爷们。”

    几乎同时,科恩和哥洛佛也双双变色,他们警惕而凝重地屈膝按剑,进入战斗姿态!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诡异寂静。

    而正前方,一个面容刚毅,肌肉结实的汉子抱着双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他的左臂绑着一块黑色绸布,轻轻晃动。

    “看来一路上的渣滓们没说谎,”汉子看着科恩和哥洛佛的动作,眼神一变

    “确实是硬点子,对得起这身斗篷,难怪敢来搞我们的街头生意。”

    泰尔斯盯着那块黑色绸布,默默出神。

    “超阶。”哥洛佛死死盯着那个刚毅汉子

    “他让我不舒服。”

    科恩深吸一口气。

    “我认得这家伙,警戒厅里的前科犯名单上有他,”警戒官跃跃欲试

    “‘雷斧’奥斯楚,从前服过役,在东海领的战船上。”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

    但就在此时,奥斯楚轻轻吹了个口哨。

    很快,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从零散细碎,到震耳欲聋。

    几秒钟的时间里,周围的街口小巷冒出无数臂系黑色绸子的人影,将三人堵得水泄不通。

    哥洛佛和科恩初算了一下人数,齐齐色变。

    “这也……”科恩的表情有些抽搐。

    “太多了,这人数非同寻常。”哥洛佛凝重地结论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科恩吐出一口气

    “该死,左后方那个一脸阴沉的家伙,我记得,‘静谧杀手’莱约克,出身至今不明。”

    泰尔斯向左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莱约克靠在墙上,低头不语,周围的十几个打手没有人敢靠近他。

    “还有右边,那是‘钢锥’艾德利昂萨,大集市里,欺行霸市催款收债肯定有他,不要命的北地人。”

    “奇怪,这些亡命徒的从属不一样,平时应该不会聚在一起的。”科恩思索着。

    哥洛佛没有说话,他只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鞭伤对动作的影响程度。

    “欢迎来到地下街,不晓得哪儿来的少爷们。”

    奥斯楚接过属下递来的斧子,向前一步,微笑着亮出斧刃

    “黑街兄弟会,向你们问好,”

    地下街。

    泰尔斯本能地一嗅。

    果然,他闻见了记忆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儿。

    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泰尔斯一阵惘然。

    “只有一样……”

    “来这地方玩儿啊,”雷斧啧声摇头

    “要收门票。”

    奥斯楚轻轻挥手,周围不怀好意的打手们向着三人缓缓靠近。

    “我有求援焰火,西城警戒厅的,就是厅长事后肯定要啰嗦,然后扣我的……”科恩不爽地摸向后腰。

    “我也有,王室卫队的,但掌旗翼……”哥洛佛闷闷地道。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向前一步!

    “是嘛,门票?”

    斗篷下的少年无视着黑压压的兄弟会人群,直直望向奥斯楚。

    “要知道,我还挺喜欢这儿的。”

    “每次进来的感觉,”带着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泰尔斯打量起周围似曾相识的街道,感慨道

    “就像回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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