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和萧林相识相伴很多年了。

    他们两个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在魔兽山脉之中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只不过是斗王，一个也只不过只有五阶，都不算是什么强者。

    相识于微时的感情，总是要比别的时候来得更长久些，所以即便寒池总是有些冒冒失失的, 萧林也从来不曾责怪他什么。

    后来萧林和药尘的实力逐渐提升上来，寒池就没有那么跟得上了，他的血脉本身就不怎么样，是在一次一次的厮杀之中，尸山血海之间滚出来的血脉提升，而哪怕他最终境界出来的龙族血脉也只不过是中游而已。

    可以说，他的确是拼命的。

    为了能够追上自己的两个兄弟, 他榨干了自己血脉之中的所有力量, 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实力提升起来。

    斗尊, 斗圣，最终到了大千世界的至尊境界。

    可是，在最终突破地至尊的这条路上，他没能走过去。

    萧炎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失态到这种地步，他只看到了身边闪过一道残影，然后在那个隔绝开来的小空间中，已经有一道硕大的身躯撑起了空间。

    萧林把寒池的身体从地上抱起来，体内法力转换成龙凰的力量，不要钱一样的灌进了寒池的身体里。

    可是寒池的身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同时开启了进水口和出水口的水池。

    萧林灌进去的越多，他流失的就越多。

    “不必再费这个力气了。”

    庞大的龙躯上半身恢复成人形，显现出寒池的身体，他的皮肤苍白得就好像雪一样，散发着极为寒冷的气息。

    “你再坚持一下, 我一定能把你救回来的。”

    “我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自己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已经没有了前路。”

    寒池虽然看起来非常虚弱，但其实由于底子还在，说话的时候，是有些中气十足的。

    但是萧林并不想放弃。

    他拥有天至尊的力量，同时又是这个世界的位面之胎，就如同这个世界本身一样。

    如果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的话，那他做到这一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当他触碰寒池的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这就是身体已经变成了易碎的冰晶，离开了力量的维系，很快就会消融在这个世界上。

    这并不是萧林的力量缺失，而是源于寒池本身，这个人本身在放弃。

    “不要再费这个力气啦，这么多年过下来，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或许到现在这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魔兽而已，或许六阶就是我这辈子的顶峰了，能够见识这么多, 我真的已经很高兴了。”

    他的喜悦是真的，放松也同样是真的。

    萧林的眼泪也是真的。

    “不要哭……从来没见你哭过，你哭起来真难看。”

    寒池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他的手已经彻底冰晶化了，而且在骨节处还带着锋利的尖刺，但是这样的东西划在萧林的脸上，自然不可能出现任何伤。

    萧林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几乎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世界上他所经历的每件事，每一步，按照他的设想去运转。

    所以他没有什么值得哭的。

    从来不哭的人，一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情绪如同崩塌的山雪一样，从高处坠落，完全没有回收的余地。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浓郁的悲伤。

    玉清天的太阳消失了。

    萧炎和这个太阳有着非常深刻的联系，但是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太阳的存在了。

    整个玉清天，都顺从着萧林心意，变得深沉而压抑。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秀气的白龙以非常快的速度划过天际，在这处小空间之外，化作一个俏丽的少女，毫无障碍地闯进了小空间中。

    “爹！”

    少女扑倒在寒池身边，声音凄厉。

    毕竟不过才十几岁，还没有怎么经历过外面的事儿，更何况是生死离别。

    “青黎……你来了……是爹不好，不能够陪你一起长大了。”

    虽然并不是通过正常的方式把这个女儿生出来的，但是毕竟也是用自己的血肉，衍生出来的这丫头的身体，况且养在身边这么多年，总归还是有一点感情在的。

    对于寒池来说，他最珍贵的人，一个是萧林，一个是药尘，后来又多了一个，就是这个意外到来的女儿。

    但是现在，药尘还在闭关，恐怕是见不到了，而这个女儿，能够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到这里来，肯定也是萧林的安排。

    “你从小没有母亲，虽然有诸多婆子把你养大，但是，该给你的，我都没能给你，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对，

    以后爹爹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听你伯父的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办法说下去了，因为已经泣不成声。

    而且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人世上的所谓托孤，是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可是寒池是很清楚的，哪怕自己不说这些话，萧青黎也同样是萧家的人，萧林仍旧会把她照顾好。

    而且也没有必要继续拖着了。

    外面的这些人，到这里聚集来的越来越多，可是这些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也都在他的身边了。

    “我不过是个泥土之间出生的小蛇而已，这一辈子山川红尘，在你身边陪着你闯过这么多大陆，还能够活到现在这个时候，我已经很知足啦！”

    庞大的龙尾，在这处空间之中逐渐风化，或者说是挥发，化作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雪白的羽翼在他的背后凝聚出来，只不过此时此刻的羽翼已经虚幻到看不出样子，他用羽毛轻轻推开女儿，又回身看向萧林。

    “真可惜，不能陪你们继续走下去了，不过我也真的累了，以后的路，你一定要小心……这世界危机重重，前路漫漫，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随风消散，萧林的掌心之中，只留下了一枚手掌大小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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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有逆鳞，如今龙去，逆鳞留在他的手心。

    萧林闭目仰头，攥紧了手心。

    他的身影消失，然后出现在了北海之上，这是当年，寒池选定的居所。

    如今万事皆休，自然是要，尘归于尘，土归于土的。

    萧林摊开手掌。

    雪白如银的鳞片，从他的掌心之中坠落于深海，将深海的最深处，冻结成永远无法解开的玄冰。

    “他也走了。”

    美杜莎的身影出现在萧林的身边，她一如既往地妖娆婀娜，秀色可餐，可是此时此刻，萧林看着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美杜莎知道萧林在难过什么，她虽然和寒池相处的时间没有萧林那么多，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萧林征战在外的时候，守卫着玉清天的人，就只有美杜莎和轻舟，只可惜轻舟本身不是一个嬉笑的性格，对于美杜莎而言，绝大多数的快乐，都是寒池带给她的。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我杀过那么多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身边人的离去。”

    毕竟他在这件事情上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将玉清天调整到如今现在这个位置，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如果长生这件事情只有一个人能够承受，那么就是最大的审判。

    “生老病死，是我们难以抵抗的事情，生存在这个世界之中，我们其实没有选择，再怎样强大的修行和境界，终究不可能和这个世界做对抗。”

    在这件事情上，美杜莎其实很有感触，因为她比萧林见过的生死要多，她比萧林多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生死离别，早就已经锻炼出了她的坚韧。

    隐藏在冷漠外表之下的，是和这个世界的疏离。

    和萧林不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的女儿之外，美杜莎心心念念所联系的，就只有萧林一个。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被迫承接了女王的位置，支撑整个蛇人族在沙漠之中苦苦延续下来，而那个时候，曾经有一位老婆婆和我说过一句话。”

    “在这个世界上，缘分总是不停牵连的，只要有缘分，即便是身处人海之中，也终究会再遇到，

    哪怕相隔千万年，经历过时间无涯的荒野，就那么恰巧地遇到。”

    于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了。

    萧林听懂了美杜莎的言外之意，他将头轻轻的依靠在妻子的肩上，在外面他是必须强大起来的家族之主，可是夫妻之间，他可以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这件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

    美杜莎的身上总是环绕着令人安心的香气，那是蛇人族某种特殊的香料，即便是到了现在，蛇人族转化为了吞天蟒族，这种香料的制法也仍旧被延续了下来，萧林很喜欢这个味道，他闻着这个香气，就似乎见到了美杜莎。

    而现在美杜莎就在身边。

    虽然时候有些不太合适，不过萧林知道，美杜莎不会在意这个。

    “玉清天从来没有四季，每一个季节都似乎在春夏之间，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心从来没有变冷过。

    想来寒池如果还在的话，他应该不太会想要看到我变成如此颓丧的一个样子，玉清天温暖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凉下来了。”

    太阳仍旧没有出现，但是天空开始飘雪。

    如今生存在玉清天之中的人，其实很多人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只是在和人交战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一些雪景，但是整个世界铺天盖地下雪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

    世界本身的更新换代还是很快的，至少在这一点上，萧林做得很成功。

    “下雪了。”

    萧炎和兄弟姐妹们，站在长生殿之外的山岗之上，看着寒流从北海出现，逐渐遍布整个世界之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幅景象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就像是萧林的情绪失控一样，是非常难遇见的场面。

    “很多时候，我们所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记住吧？”

    作为女孩，小医仙总有一些多愁善感，更何况，寒池曾经作为她的老师，陪伴了她那么多年。

    “三姐不去送送吗？”

    萧炎问了一句，小医仙只是缓慢摇头。

    “送与不送，只不过是流于表面上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那份心的话，并不需要时刻表现出来，更何况，你会忘记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不管是小医仙，还是萧青黎，她们之中没有人会忘记寒池的存在，直到她们生命消亡的那一刻，寒池总是会活在她们心中的。

    “龙王藏于北海，司掌冬之风雪，老师的真灵虽然已经消失了，不过只要爷爷还在，总有一天是能够找得到的，青黎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虽然说轮回的存在，本身有诸多限制，而且这件事情再相遇的几率本来也不大，可是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有些人也都不会放弃。

    “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我们要在玉清天之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萧炎的掌心之中，有着数道火种忽隐忽现，这都是他更进一步的根本，如今拿出来，自然也不是为了炫耀给别人看。

    “接下来我恐怕要开始闭关了，薰儿，辛苦你在外面一个人带着孩子。”

    “没什么的，何况父亲马上就要来了，我总归也是要陪伴他老人家一段时间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怎么在父亲的身上费心，说起来，他见到外孙的话，应该会很开心的。”

    薰儿从来都是这样善解人意的，萧炎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南极深处。

    而在北海之上，萧林眼看着萧青黎的身影，从空气之中砸进深海之内，也没有加以任何阻拦。

    “这孩子既然心中不舒服，那就让她陪着寒池待上一段时间吧，或许他自己会想通的。”

    萧林忽然看向美杜莎，问道：

    “你会一直陪伴着我吗？”

    美杜莎看着他幽深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