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又去了一趟皇宫，再次来到西南角的位置。<r />
<r />
蜂匠见她这么晚了又过来，忙上前问道：“顾姑娘，可是还需要蜂蜜？”<r />
<r />
他午时听见仁寿宫的秦公公唤她顾姑娘。<r />
<r />
本以为只是一个与仁寿宫有关的姑娘，可太后身边的红人待她比太子妃更恭敬，蜂匠便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了。<r />
<r />
此时日薄西山，天际灰蓝一片，只余下一抹夕阳的红光将最后一点暮色点亮。<r />
<r />
顾娇的目光落在一处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楼阁之上，楼阁有些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斗拱飞檐。屋<r />
<r />
“那边是什么？”顾娇抬手一指，问。<r />
<r />
蜂匠顺着顾娇所指的方向望向那片夕阳下的屋瓦，说道：“那个啊……好像是陈国质子的住处。”<r />
<r />
陈国与昭国不睦已久，陈国来的质子自然不会住在多么奢华富丽的宫殿，而是给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与后宫隔了一条养蜂夹道，两头均有侍卫把守。<r />
<r />
顾娇望着一点一点被夜色吞没的斗拱飞檐，渐渐明白了“皇宫、西南角”这五个字的含义。<r />
<r />
不是对方住在皇宫西南角，也不是对方出入皇宫西南角，而是站在皇宫西南角可以将对方看到。<r />
<r />
昭国的夏季比陈国炎热。<r />
<r />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更是仿佛平添了几分燥意。<r />
<r />
附近还有个小荷塘，不时有蛙鸣阵阵，当真不是一处舒适的养身居所。<r />
<r />
廊下的灯笼被宫人渐次点亮，巡逻的侍卫手执长剑，神色威严。<r />
<r />
忽然间，一道小身影凌空而入。<r />
<r />
小身影的动作极轻，没惊到任何侍卫，然而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闪出一道灰影，速度奇快，疾如闪电，眨眼间便将一柄弯刀架在了小身影的脖子上。<r />
<r />
“好了松叶，放她进来，是本殿下的贵客。”<r />
<r />
屋内一道慵懒中透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徐徐传来。<r />
<r />
灰衣人冷冷地收了手中弯刀，眸子里的警惕却丝毫不减。<r />
<r />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仿佛只要顾娇有半点不规矩，他的弯刀便会再次架在顾娇的脖子上。<r />
<r />
顾娇原也没打算隐藏身份，她穿着自己的衣裳，连面具都没戴。<r />
<r />
她从容地推门而入。<r />
<r />
屋内掌了不少油灯，不过油灯的亮度有限，点满一屋子也是昏黄一片。<r />
<r />
元棠正坐在椅子上由一名宫人为他换药。<r />
<r />
他似是腰腹受了伤，拆下来的纱布满是血迹，屋子里弥漫着金疮药的气味。<r />
<r />
他衣襟敞开，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块状分明的腹肌以及两条沟壑分明的人鱼线。<r />
<r />
也不知是炎热还是疼痛的缘故，有晶莹的汗水自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一滴滴淌下来，淌过每一块紧实却并不夸张的肌理。<r />
<r />
这是一具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身躯，空气里忽然就充斥起了男性荷尔蒙的气息。<r />
<r />
元棠似是没料到顾娇进来得这么快，索性宫人动作麻利，很快便给他上了药、缠上了纱布。<r />
<r />
“退下吧。”宫人要为他整理衣衫时，他抬了抬手。<r />
<r />
“是。”宫人收拾好东西退下。<r />
<r />
元棠将衣衫合上，腰带系上，他是男人，被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为什么——<r />
<r />
元棠扫了顾娇一眼。<r />
<r />
顾娇的神色可坦荡了，比他这个被看的人还坦荡。<r />
<r />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r />
<r />
“你们也退下。”元棠吩咐屋子里的宫人。<r />
<r />
众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r />
<r />
方才的灰衣人守在门口，没有远去的打算。<r />
<r />
顾娇从灰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几乎能与老侯爷不相上下，就不知二人若交起手来究竟谁更技高一筹。<r />
<r />
当然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割他喉是没问题的。<r />
<r />
“不必在意他。”元棠笑着说。<r />
<r />
早在柳一笙的院子里，顾娇便与元棠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顾娇尚且只觉着元棠的容貌算俊美，但不算绝美。<r />
<r />
至少比起他的表哥柳一笙是略逊了几分精致。<r />
<r />
可今日见了他的身材，方明白这个陈国质子也是男人中的极品。<r />
<r />
顾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r />
<r />
元棠一个没忍住，笑了：“我是该叫你顾大夫，还是该叫你萧娘子？”<r />
<r />
“随你。”顾娇说。<r />
<r />
“那好，顾大夫。”元棠笑了笑，说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事？”<r />
<r />
这是明知故问，可人与人之间总是需要一两句废话的。<r />
<r />
顾娇不爱说废话，她扫了眼他的伤处，单刀直入道：“你还亲自去刺杀皇帝了？”<r />
<r />
元棠哑然了片刻，低低一笑：“这么重要的刺杀，不亲自出马怎么行？”<r />
<r />
这话无疑是什么都承认了。<r />
<r />
顾娇淡道：“你承认倒是爽快。”<r />
<r />
元棠苦笑：“从我的穗子不见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会暴露的准备，只是我没料到这么快，更没料到会是你。”<r />
<r />
元棠没做无谓的辩解，只有傻子才会拿别人当傻子，顾娇能查到这一步来，足见她与傻子沾不上半点关系。<r />
<r />
既然蒙混不了，那又何必浪费唇舌力气？<r />
<r />
“为什么？”顾娇问。<r />
<r />
“职责所在。”元棠说。<r />
<r />
顾娇问道：“陈国国君的命令？”<r />
<r />
元棠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姨母死在庄太后与昭国皇帝的手中，那会儿他俩尚未反目成仇，我姑母是被他们共同逼死的。所以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仇人。”<r />
<r />
“你姨母是细作，杀了你姨母也是他们职责所在。”顾娇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脸上，没有半分回避。<r />
<r />
一个人的强大有时并不一定体现在武功上、身份与才学上，心里的强大才最不可战胜。<r />
<r />
这是一个内心充满力量的女人。<r />
<r />
元棠将视线收了回来，与她的眼神交锋而上：“所以世上哪儿有什么对错？不过是身份让人不得不那么做，我生在陈国，是陈国皇子，两国一日不和，我就要一日要与昭国斗下去，有没有我姨母的事我都不会放过庄太后与昭国皇帝。”<r />
<r />
顾娇问道：“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事也是你干的？”<r />
<r />
“是。”元棠没有否认。<r />
<r />
顾娇又道：“去军营行刺顾长卿的人是你？”<r />
<r />
元棠：“是。”<r />
<r />
顾娇：“去千音阁找飞霜的人也是你？”<r />
<r />
元棠：“没错。”<r />
<r />
元棠全都承认了。<r />
<r />
顾娇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淡定，不因他承认得如此干脆而惊讶或疑惑，反倒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问他：“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r />
<r />
唐明的嗜好，飞霜的身份，甚至皇帝的行踪。<r />
<r />
元棠笑道：“你以为陈国国君会派一个无能的质子来昭国吗？”<r />
<r />
这倒也是，一如当初昭国也派了十分有才能的安郡王前往陈国为质。<r />
<r />
没点本事的质子，去了敌国也只会在他乡客死。<r />
<r />
元棠伸出手：“可以把穗子还给我吗？”<r />
<r />
“不可以。”顾娇一口回绝。<r />
<r />
元棠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我外祖母送给母妃的呢，是挂在玉佩上的，一共只有两块，一块给了我母妃，另一块给了我姨母。”<r />
<r />
打同情牌对顾娇没用。<r />
<r />
不还就是不还。<r />
<r />
元棠见顾娇是真铁了心，知道自己的穗子八成拿不回来了，心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r />
<r />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r />
<r />
“告发你。”顾娇直言道。<r />
<r />
元棠：……这么直接的吗？<r />
<r />
元棠道：“好歹我帮过你，你忘了？”<r />
<r />
顾娇道：“说的好像你没受益似的。”<r />
<r />
元棠嘴角一抽：“表哥怎么什么都告诉你？”<r />
<r />
太子妃用猫去试探萧六郎，是元棠让人把猫抓走了，但原本那只猫就是元棠的，如果不是顾娇告知他此事，他也遭到连累。<r />
<r />
这件事算不算谁欠谁，至多是元棠好心好报，帮人利己。<r />
<r />
顾娇离开后，灰衣人迈步而入：“殿下，属下去杀了她！”<r />
<r />
元棠冷冷一哼：“你以为杀她很容易？”<r />
<r />
灰衣人道：“她还小，武功不成气候。再过三两年，怕就真的杀不掉了！”<r />
<r />
以灰衣人的能耐，原本百步之内的动静都能有所警觉，可那丫头愣是闯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被他发现。<r />
<r />
元棠淡淡一笑：“再过三两年的你也不是如今的你了，怎么？你怕了她？”<r />
<r />
“并没有！”灰衣人说。<r />
<r />
元棠捂住伤口，终于露出了一丝疼痛之色：“行了，这丫头是可用之才，诏安为主，杀了可惜。”<r />
<r />
灰衣人想了想，点头：“世上，就没有殿下笼络不了的人。”<r />
<r />
“除了我那表哥。”元棠冷哼，没好气地说道，“本殿下拿手段笼络人都能轻易笼络到，掏心窝子对他，他却感受不到！”<r />
<r />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r />
<r />
萧六郎已经从翰林院散值了，正在书房给小净空辅导功课。<r />
<r />
顾娇没打搅二人，先去了一趟隔壁看魏公公的伤势，之后便去了姑婆的屋。<r />
<r />
皇帝忽然想吃糖皮鸭，顾长卿去灶屋帮着老祭酒拔鸭毛去了。<r />
<r />
屋子里只有皇帝一人。<r />
<r />
见她过来，皇帝的眼神儿一亮，可想到她是庄太后的人眸光又暗淡了下来，不咸不淡地问道：“今天不是换过药了吗？”<r />
<r />
“我有事和陛下说。”顾娇道。<r />
<r />
“何事？”皇帝问。<r />
<r />
顾娇正色道：“我知道行刺陛下的刺客是谁了。”<r />
<r />
皇帝冷笑道：“你别是为了给你的好姑婆脱罪，故意找个人出来顶锅。”<r />
<r />
“我没那么无聊。”顾娇从怀中拿出那根五彩穗子，“这是我与刺客交手时从刺客身上拽上来的，我问过陛下可认识这个穗子，陛下说不认识。陛下知道为何不认识吗？因为刺客不是昭国皇宫的人，可他偏偏又对陛下的行踪了如指掌。”<r />
<r />
皇帝眉心一蹙：“他究竟是谁？”<r />
<r />
顾娇定定地看着皇帝，说道：“陈国质子。”<r />
<r />
顾娇的话半真半假，除了这个穗子并不是从刺客身上拽来的之外，其余都没说错。<r />
<r />
只不过，顾娇只有这么一截穗子，再无其他的佐证了。<r />
<r />
皇帝信不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顾娇的信任。<r />
<r />
这也是元棠敢对顾娇坦白的原因之一，顾娇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仅凭一截穗子就给他定罪未免太牵强了。<r />
<r />
比起他这个陈国质子，皇帝心中更愿意相信庄太后才是幕后主使吧。<r />
<r />
皇帝冷声道：“你以为栽赃给陈国质子，就能替你的好姑婆洗脱罪名了？”<r />
<r />
“陛下想让亲者痛仇者快，那就姑且这么认为吧。”顾娇说罢，转身出去了。<r />
<r />
皇帝气得够呛。<r />
<r />
一天天的在外奔波劳累，他还以为她是去医馆了，却原来是去替那个毒妇找寻证据脱罪了！<r />
<r />
那个毒妇就这么好，一个两个，都为她前仆后继的！<r />
<r />
静太妃、宁安、小神医，统统中了那个毒妇的毒！<r />
<r />
她们会被她蒙蔽，他却不会！<r />
<r />
“朕一定不会！”<r />
<r />
夜里，魏公公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便是拖着重伤的身子赶来探望皇帝，并向皇帝请罪：“老奴护驾不力……请陛下责罚……”<r />
<r />
皇帝看着手上脖子上都挂着绷带的魏公公，心有不忍道：“你又不是护卫，要你护什么驾？起来。”<r />
<r />
“老奴不敢。”<r />
<r />
“朕命你起来！”<r />
<r />
“……是！”<r />
<r />
魏公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r />
<r />
皇帝让他坐着回话。<r />
<r />
魏公公为难道：“陛下，您别折煞奴才了。”<r />
<r />
皇帝叹了口气。<r />
<r />
孤家寡人，何至于此？<r />
<r />
“陛下。”魏公公，“奴才方才在院子里碰到顾姑娘了……”<r />
<r />
皇帝眸光一冷：“你也是来替太后说话的？”<r />
<r />
魏公公语忙道：“奴才怎么会替太后说话呢？奴才只是在想，奴才当时躺在血泊中就快要死了，顾姑娘只身一人，奴才浑然忘了她只是一名女子，奴才竟然没有让她逃跑，而是拜托她去救陛下。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去了？明知前方有多凶险，也明知陛下与太后不和……”<r />
<r />
顾娇将皇帝救回来，并未提及个中细节，皇帝以为她是偶然碰上，却不知她是专程冒死去寻他的。<r />
<r />
皇帝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心底有些不是滋味。<r />
<r />
魏公公泪光闪烁地看着皇帝，语重心长道：“陛下，您可以不信太后，但您也不信小神医吗？”<r />
<r />
皇帝沉默。<r />
<r />
翌日，元棠正在屋内养伤，几名大理寺以及鸿胪寺的侍卫来到他的住处。<r />
<r />
大理寺的官员道：“陛下遇刺，大理寺抓到了一名刺客，那名刺客竟然是六皇子身边的人，并且我们也在现场发现了六皇子的贴身之物，还请六皇子随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r />
<r />
元棠眉头一皱。<r />
<r />
他没料到顾娇真有本事让皇帝信了。<r />
<r />
那个证人自然是皇帝用来栽赃元棠的，毕竟仅有一个穗子是拿不住元棠的，元棠大可说自己的穗子是丢了亦或是被人盗走了。<r />
<r />
可突然冒出个证人，这就很令人蛋疼了。<r />
<r />
而且那个证人还是元棠手下的一名护卫。<r />
<r />
不算贴身护卫，只是个三等护卫。<r />
<r />
元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居然收买了本殿下身边的人，呵，本殿下真是小瞧昭国皇室了。”<r />
<r />
何时收买的，元棠已无从查证，万幸对方只是一个三等护卫，平日里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也不大可能接触到他身上的秘密。<r />
<r />
但不论如何，被这人咬上一口，情况都变得有些棘手。<r />
<r />
灰衣人杀气腾腾道：“我去杀了他！让他们来个死无对证！”<r />
<r />
元棠冷声道：“没用的，他早已招供，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死了罪证也是成立的。”<r />
<r />
元棠当然不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只是被逼到这份儿上，不给昭国一个交代是不可能的了。<r />
<r />
最后，元棠无奈弃车保帅，交出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心腹幕僚。<r />
<r />
幕僚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元棠无关。<r />
<r />
这个幕僚在陈国时便是他府上的家臣，足智多谋，对他忠心耿耿，多次为他出谋划策、助他化险为夷。<r />
<r />
把人交出去时，元棠的心都在滴血！<r />
<r />
他倒是想随便交个侍卫顶包，可昭国不会买账！<r />
<r />
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大业未成，他暂时还不能死！<r />
<r />
……<r />
<r />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堂也小小地动荡了一番，然而皇帝什么也没管，就彻彻底底在碧水胡同当起了甩手掌柜。<r />
<r />
当然，他没说自己是住在碧水胡同，对外宣布是在行宫。<r />
<r />
刺杀的误会虽是解开了，皇帝与庄太后的关系本质上还是一块寒冰。<r />
<r />
皇帝依旧看庄太后不顺眼。<r />
<r />
庄太后也依旧不鸟皇帝。<r />
<r />
庄太后打完牌就走人。<r />
<r />
起先庄太后打牌还遮遮掩掩瞒着皇帝，后面见皇帝赖在这儿不走了，庄太后也就懒得遮掩了。<r />
<r />
老娘就是要打牌，爱咋咋！<r />
<r />
皇帝望着庄太后潇洒去打牌的背影，咬牙切齿：“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违背宫规，不听祖训，不配为……”<r />
<r />
皇帝嘴里被顾娇塞了一支体温计。<r />
<r />
“含住，不许说话。”顾大夫严肃地说。<r />
<r />
皇帝：“……”<r />
<r />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虽未对萧六郎与顾娇的家人公布自己的身份，可家里唯二没猜出他身份的也只有小净空与顾小顺了。<r />
<r />
小净空是先入为主，早已接受了他是楚煜的亲爹楚伯伯的事实，因此外界的风吹草动很难影响他。<r />
<r />
顾小顺纯粹是憨憨。<r />
<r />
就连顾琰都猜出皇帝的身份了。<r />
<r />
毕竟有胆子与姑婆吹胡子瞪眼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r />
<r />
……<r />
<r />
这几日天气太热，顾琰在清和书院中了一次暑，之后顾娇便去书院给他请了假，让他在家修养。<r />
<r />
从前让他去上学时他不肯，如今真闲下来又怪无聊的。<r />
<r />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唉声叹气。<r />
<r />
顾娇去医馆了，萧六郎去翰林院了，顾小顺与小净空去上学了，他一个玩伴也木有。<r />
<r />
好想去上学……<r />
<r />
百无聊赖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遮住了他头顶的光线，随即，一把精致的木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r />
<r />
顾琰一怔，看了看弓，又抬头看看拿弓的人。<r />
<r />
“是你？”顾琰撇过脸去。<r />
<r />
顾长卿绕到他身前，拉了拉手里的弓，对他道：“想不想射箭？”<r />
<r />
顾琰淡道：“我不会射箭！”<r />
<r />
顾长卿轻声道：“我教你。”<r />
<r />
顾琰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江湖大侠的梦——骑着最快的马、射着最远的箭，可惜他这副小身板儿，连独自上马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射箭了。<r />
<r />
他连弓弦都拉不开！<r />
<r />
顾琰压下心底的悸动，一脸嫌弃地说：“我不要！”<r />
<r />
顾长卿轻声说道：“娇娇说你的身体比从前好多了，应该能把弓拉开了，不信你试试。”<r />
<r />
当然不能说为了照顾你的身体，我特地做了一把最轻的弓，连四岁的小净空都能拉开。<r />
<r />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哪怕是才十五岁的顾琰。<r />
<r />
顾琰悄咪咪地瞄了眼顾长卿递来的那把弓，真是精致极了，每个弧度与图案都做在了他的审美上。<r />
<r />
最重要的是，弓上竟然还镶了玉。<r />
<r />
就……挺心动的。<r />
<r />
顾长卿看破不说破，把弓递到他手中，走过去将靶子摆好：“你试试看。”<r />
<r />
顾琰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了拉弓。<r />
<r />
他只是随意试试，不曾想真的拉开了！<r />
<r />
他能拉开一把弓了！<r />
<r />
顾琰难以置信，紧接着心底涌上一层狂喜。<r />
<r />
顾长卿看着他目瞪口呆的小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r />
<r />
他还专程做了一个箭筒与十支令箭，都是减了重的。<r />
<r />
他将箭筒拿过来放在顾琰身旁的石桌上，拿了一支箭矢递给他。<r />
<r />
顾琰第一次拿箭，有些不会放。<r />
<r />
“这样。”顾长卿按住他的手，将箭矢搭在正确的地方。<r />
<r />
顾琰的手白白嫩嫩的，修长细腻，顾长卿的手也很修长，骨节分明，却因长年习武而长了一层茧子。<r />
<r />
他不过是轻轻地按了按顾琰的手背，顾琰的手背便迅速泛起了一抹红痕。<r />
<r />
顾长卿有些心疼，他忙松开手，对顾琰道：“射出去试试。”<r />
<r />
顾琰射了一箭，成功脱靶。<r />
<r />
“没事，第一箭能射出去已经很不错了。”顾长卿又拿了一支箭矢给他。<r />
<r />
结果顾琰又射脱靶了。<r />
<r />
顾琰泄气。<r />
<r />
“你姿势不对。”顾长卿来到顾琰身后，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他圈入怀中，带着他轻轻地拉开弓箭，“你要拉到这里，眼睛瞄准，看靶心……放箭！”<r />
<r />
二人的右手同时松开。<r />
<r />
只听得咻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正中靶心！<r />
<r />
顾琰：“哇！”<r />
<r />
顾长卿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宠溺：“阿琰真厉害。”<r />
<r />
顾琰鼻子一哼：“我当然厉害！用你说！”<r />
<r />
他头顶的一撮小呆毛又翘起来了。<r />
<r />
顾长卿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r />
<r />
他的笑声并不大，像阳光下温暖的弦，笑容也不夸张，身体因忍笑而微微颤抖，莫名地充满了感染力。<r />
<r />
顾琰本想摆出一副臭脸的，却忽然摆不出来了。<r />
<r />
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太不争气了，把头转过去，一点也不凶的凶道：“你还教不教我射箭了？”<r />
<r />
顾长卿竭力止住笑，却怎么也压不住翘起的唇角：“教，教！”<r />
<r />
他再次从身后圈住他，轻轻地握住他娇嫩的手，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把弓做得太粗糙了，都铬着顾琰的手了。<r />
<r />
一下午，顾长卿都在带着顾琰练习射箭。<r />
<r />
顾琰与顾娇虽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可他俩在武力值上真是天壤之别，顾长卿教了一下午，顾琰一箭都射不中靶子。<r />
<r />
顾琰气坏了，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菜，炸毛地说道：“都是这把弓不好！你做的什么弓！”<r />
<r />
顾长卿唇角微勾：“嗯，是弓不好，我没做好，明天做一把新的给你。”<r />
<r />
顾琰撇过脸：“哼！”<r />
<r />
……<r />
<r />
皇帝在碧水胡同静养，不理朝政，不问世事，过了几天世外桃源的日子，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连发量都仿佛变多了。<r />
<r />
老祭酒的厨艺绝佳，皇帝觉得让他做国子监祭酒委屈他了，应该请到皇宫做御厨的。<r />
<r />
每日最热闹的时刻是晚上，院子里鸡飞狗跳，几个孩子你掐我搡，灶屋里飘出饭菜香气，胡同里传来大嬉闹怒骂的声音。<r />
<r />
做皇帝久了，有时会感到麻木，可这几日他的心口总是被触动，他置身其中，这是他治下的昭国，是他倾尽全力去守护的万家灯火。<r />
<r />
皇帝决定回宫了，他不能让朝政大权旁落他人之手。<r />
<r />
然而就在回宫的前一夜，他突发高热病倒了。<r />
<r />
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岔子，顾娇去出诊了，萧六郎与老祭酒在翰林院与国子监连夜加班，魏公公自个儿还是病号，帮不上什么忙。<r />
<r />
顾长卿去请妙手堂请大夫。<r />
<r />
庄太后刚打完叶子牌，准备动身回宫，听到玉芽儿坐在门口哭。<r />
<r />
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了？”<r />
<r />
玉芽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那个……陛……老爷……病、病倒了……是我没照顾好……我……我……”<r />
<r />
庄太后本不欲管皇帝死活，可这丫头哭得实在伤心，她蹙了蹙眉，还是进屋瞧了瞧。<r />
<r />
毕竟倒卖过顾娇的药，说不上精通医术，倒也是能勉强应急一二。<r />
<r />
皇帝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意识都模糊了。<r />
<r />
“去拿酒来。”庄太后吩咐玉芽儿。<r />
<r />
“……是！是！”玉芽儿忙去灶屋拿了一坛子花雕。<r />
<r />
家里没人喝酒，这是街坊邻居送的。<r />
<r />
庄太后用棉布蘸了点酒，擦拭皇帝的腋窝与额头。<r />
<r />
她见娇娇这么给小净空退过烧，不过娇娇用的不是烈酒，而是她药箱里成了精的酒。<r />
<r />
娇娇叫它酒精。<r />
<r />
这法子似乎确实有点儿效果，约莫两刻钟后，皇帝的高热渐渐退了些。<r />
<r />
可没一会儿，又再度复发，且烧得比先前更烈，不论庄太后怎么擦拭都不再有效果。<r />
<r />
医馆的大夫到了，是卢大夫，他给皇帝用针灸退热，疗效甚微。<r />
<r />
他又开了方子，让顾长卿去医馆抓来草药。<r />
<r />
顾长卿直接在医馆熬好端过来。<r />
<r />
皇帝不肯喝。<r />
<r />
“你们退下。”庄太后淡道。<r />
<r />
“是。”<r />
<r />
几人退了出去。<r />
<r />
庄太后看着桌上的药碗，又看看烧得一塌糊涂的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似是做了个无比挣扎的决定。<r />
<r />
随后她一脸嫌弃地来到床边。<r />
<r />
皇帝的高热来势汹汹，浑身难受，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r />
<r />
“泓儿……”<r />
<r />
泓儿是谁？<r />
<r />
是他吗？<r />
<r />
谁在叫他？<r />
<r />
“泓儿，该吃药了。”<r />
<r />
那声音温柔又温暖，是他长大后再也没听到的声音。<r />
<r />
皇帝是当真被烧糊涂了，不记得自己已经登基为帝，不记得世上有个自己最痛恨的庄太后。<r />
<r />
他是宫女生的皇子，他出身低贱，被送到静嫔名下抚养。<r />
<r />
静嫔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妹妹，妹妹叫宁安。<r />
<r />
他喜欢妹妹，也喜欢静母妃。<r />
<r />
是静母妃的声音吗？<r />
<r />
是静母妃在叫他？<r />
<r />
静母妃对他最好了！<r />
<r />
“母后……”<r />
<r />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想着静母妃，可最终一声声喊出来的却是母后。<r />
<r />
他抓住庄太后的手，一抓就是一整宿。<r />
<r />
－－－－－－题外话－－－－－－<r />
<r />
还有月票吗？<r />
<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