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陆林北在子城救出陈慢迟时,曾经有过怀疑,觉得胜利来得过于容易,直到返回翟王星,陈慢迟接受多次检查都没有发现问题之后,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偶尔,他仍然会想起这件事,总是劝慰自己不必过虑,癸亥与关竹前都是怀有巨大野心的人,不会太在意私人恩怨。
将近四年了,陆林北与陈慢迟已经向前走出很远的一段路,关竹前的一席话,一下子将他拽回原处。
陆林北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控制住杀人的冲动。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不是融合人关竹前的对手。
对面的关竹前面带微笑,甚至探身向前,双肘支在膝头,饶有兴致地观察陆林北的每一个微妙变化,良久之后,她再次开口,语气轻松得好像仍然在闲聊,“不说点什么?任何话,我这么坦诚的时候可不多,一生当中可能也就这一次。”
“他们在慢迟脑子里装了什么?”陆林北的怒火已经熄灭,不再具有自毁的威力,这让他的声音与平时一样镇定。
怒火要用来燃烧敌人,陆林北反复告诫自己。
“一些代码。”
“专家们仔细检查过,没发现异常。”
“当然没有异常,因为那只是代码片段,没有一行是完整连贯的,用生物技术编写,与人类细胞完美结合,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在特定情况下,那些代码才会生效,将陈慢迟牢牢控制住。”
“比如与甲子星人大脑连接的时候。”
“没错,而且需要达到一定数量,更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
“为什么?慢迟对甲子星没有任何威胁,也没有利用的价值,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
“报复?你是说癸亥?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赵帝典,回到甲子星之后,他取回许多之前隐藏的代码,恢复真正的本性,更像是一名领袖,但他继承了赵帝典的全部记忆与情感。所以,他确实憎恶陈慢迟,还有你,曾经几次让他出丑的人。但他是癸亥,不会采用赵帝典的手段报复仇人。他指示系统在陈慢迟脑子里编写程序,是有更深远的用意。”
陆林北等她说下去,关竹前却不着急,缓缓挺身,恢复原来的坐姿,“程序的时间概念与人类截然不同,他们展开行动时,以毫秒作为计算单位,他们制定计划时,只在意计算结果,完全不在意要花多长时间,一年和一百年,对们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一百年后的陈慢迟,恐怕没办法继续携带那些代码。”
“癸亥的计算结果是八到十五年。”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相信命运吗?”
“哪种命运?慢迟擅长的那一种?嗯,我相信。”
“她听不到你说话,用不着这么谨慎。”关竹前笑道,随即恢复严肃,“不是命师们故弄玄虚编造的那一种,而是可以计算的命运。”
陆林北摇摇头,“我不相信命运可以计算,我认为命运处于混沌状态,是人类对概率的另一种说法、另一种描述。”
“没错,命运是概率,概率可以计算,所以命运也可以。”
“癸亥为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慢迟脑子里隐藏代码?”陆林北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像是癸亥会有的举动。
“所谓的万全之策,就是尽可能为将会发生的各种事情做好准备,癸亥在这方面尤其拿手。”
“根据癸亥的计算,八到十五年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慢迟身上?”
关竹前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这个‘可能’不是发生在陈慢迟身上,而是发生在你身上。”
“嗯?”陆林北越听越糊涂,“我有这么重要?值得癸亥专门为我进行计算?”
“这正是癸亥计算的结果,八到十五年之后,你‘可能’会变得非常重要。”
陆林北皱起眉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感谢癸亥对我的重视,但是他错了,他料到我会退出家族和情报界吗?我觉得没有,所以他的计算从第一步就错了,以后只会越错越离谱,除非他认为地球历史有一天会成为备受瞩目的显学。”
“癸亥从来没解释过具体的计算过程,所以我没法判断是对是错,我只知道,四年之后,他仍然重视你,比当初只多不少。”
“那是因为他太想证明自己的正确,所以刻意将我拔高,这种行为有个说法,叫‘自我实现预言’,这正是癸亥的行为,他做出预言,然后努力实现这个预言。”
“不管叫什么,癸亥很认真。”
“所以,在我还没有赶到甲子星的时候,癸亥就‘计算’出我会救走慢迟?”
“要么是你,要么是别人,总之陈慢迟早晚会回到你身边,由你将她救出来,是最完美的‘可能’。”
陆林北笑了,开始觉得用这样的交谈来打发时间也不错,就像是朋友们坐成一圈,互相配合讲鬼故事,“在癸亥的计算里,我能有多重要?星球理事长吗?”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是最早接受融合改造的普通人类,癸亥又刚刚恢复本体,尚未制定大规模招募融合人的计划,对我比较重视,将我当成真正的子城姐妹,对我极少有所隐瞒。现在不行了,融合人数量日益庞大,我离开子城已有多年,远离系统,无法接触癸亥,更接触不到他的想法。”
陆林北摇摇头,“这没用。”
“癸亥的计算向来很准,有没有用,要等时候到了才知道。”
“我说你想引起那两位的注意,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话。”
关竹前到处打量一番,稍稍抬高声音,“他们用不着相信我,癸亥的种种表现自会证明我的话。”
“这两人可以说是癸亥最信任的人,癸亥如果真有这样的计算,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他们。”
“不行,你刚说过一个词,‘自我实现预言’,癸亥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当他插手的时候,会另找理由,比如你的独特大脑,而不是他本人的计算。癸亥绝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尤其是对王晨昏和枚利涛,他们两人对你的命运影响力太强,知道得越多,变数越大。”
“是啊,他们可以随时可以杀死我,结束我的‘命运’。”
“然后让癸亥的计算成为一场笑话。当然,癸亥不会说什么,因为他是一个讲逻辑的人,承认再精准的计算也有失误的时候,但他会不满,因为他已经做出暗示,声称想要你的数字大脑,结果更重要的生理大脑却被毁掉。”
“这就像一个老故事,说是有一位古董商人,在乡间游逛的时候,偶然看到一户人家,竟然用一只古董盘子喂猫。商人很想买下盘子,可是担心说出盘子的真正价值之后,对方会坐地起价,于是假装很喜欢猫,要花高价买下来。那是一只普通的猫,主人当然愿意。商人又说,自己要走远路,希望能将猫的日常用具一块买走,路上方便照顾。主人连说没问题,请商人等一会,自己带着猫和食盘进屋收拾一下。商人很得意,心里开始计算那件古董的价值,觉得能够大赚一笔。没过多久,主人出来,将猫和一袋子东西交给商人。商人心中暗喜,一手抱着猫,一手检查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没有那只盘子,于是问食盘在哪里,主人笑呵呵地说,你出这么多钱,哪能给你那么旧的盘子,我特意找来一只新盘子给你。商人哭笑不得,说担心猫不喜欢新盘子,还是希望用旧的。主人说,你早说啊,我以为旧盘子没用,已经打碎,扔到垃圾桶里了。”
关竹前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这是她的社交秘笈,只要抛出这个故事,就能为自己赢来新朋友。
陆林北安静地听着。
躺在另一只沙发上睡觉的枚忘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插口道:“然后呢?商人要走碎片,回去之后重新粘起来?”
关竹前看向枚忘真,微笑道:“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你说商人暗自计算古董价值的时候。”
“你从前听过这个故事吗?”
“没有。”
“嗯,盘子没法粘起来,或者粘起来之后,也不具有古董的价值,这不是故事的核心。”
枚忘真嗯了一声,仍然躺在沙发上,她还没有睡够,不想起身。
“你听过这个故事?”关竹前问对面的人。
陆林北点头道:“听过,而且听过另一个版本:商人交过钱,抱着猫,装出随意的样子,说将盘子送给我吧,路上能用到,主人立刻将盘子收走,说那可不行,我就靠这只盘子卖猫呢。”
枚忘真终于坐起来,笑道:“这个版本更有趣一些。”
关竹前道:“我也希望是这个版本,盘子不用打碎,双方虽有误解,但是都了解盘子的真实价值。我还希望那只猫能有一个好结局,失去古董盘子的增值,商人会如何对待它?扔掉?杀死?重新包装之后卖给别人?”
枚忘真终于明白过来,“咱们两个是猫吗?盘子是谁?老北吗?他……是古董?”
关竹前站起身,笑道:“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别往自己身上……”
轰!外面传来爆炸的声响,地面微颤。
三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一架将近三米长的无人机斜插在庭院里,正在被爆炸引发的火焰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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