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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山的最后一道阶梯前，莫洛雪停下了脚步，因为在前面有人念经。
在她的面前是最后一层石阶了，只要踏上就意味着巍峨的受山被她踩在了脚下，但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在她的面前最后一层石阶上坐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
袈裟为圣贤标帜，禅僧穿茶褐色衣和青傧玉色袈裟，讲僧穿玉色衣和绿傧浅红色袈裟，教僧穿皂衣和黑傧浅红色袈裟，可老僧着身的袈裟繁华而锦色，却也不知是何教类佛徒。
老僧背对山道，盘坐于阶梯上，呢喃间念经诵佛，身上袈裟着金红大色，通体长方布片连缀而成，金缕分隔，乍一看宛如水稻田的界画。
莫洛雪静听老僧颂佛的经文，半晌，她握住了剑柄对着面前背坐着的老僧说：“你等错人了。”
莫洛雪层研修过佛经，听出了这老僧念的乃是净土三经中的无量寿经，经文大致宣说了无量寿佛接引众生的大愿，极乐世界的庄严，娑婆世界的污秽，此刻老僧也正是念至了婆娑世界章。
在佛言中，佛将世人生存的世界成为“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人们常将“大千世界”称作“三千大千世界”。
其中，婆娑世界便是小世界之一。
佛经中婆娑译为“堪忍”，乃西方极乐世界的对立面，容纳三恶无趣之所。婆娑世界易诞生罪恶、苦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地狱”的意思，可与地狱相比却也轻之甚轻，尚有“教化”的可能。
可世界轮到谁去教化？
于是佛说每个大千世界过去、现在、未来时时有佛出世，教化着那里的众生。
佛能受五根之染，佛能承五根之重，又不戮、不贪、不淫、不欲、不欺，这暗合着此刻脚下的这擎天五指大山的五座指缝，能过五峰者，是为佛，有任教化众生。
不难猜到，念诵这篇经文的老僧是在等人，等一个教化众生，度天下世人于水火的佛子。
所以莫洛雪才说老僧等错人了，自然，她也猜到了老僧的真实身份——五指坟山的墓主。
老僧停下了经文的念诵，抬头看向山巅漆黑天穹，苍白云雾，安静良久后开口问道：“施主望见了什么？”
“坟墓。”莫洛雪回答。
这方世界，天为棺盖，地为棺椁，群山立起却皆为坟墓，莫洛雪只能看到坟墓。
“施主这是犯了知见障。”老僧含笑说：“施主可知贫僧见到了什么？”
莫洛雪没有回答他食中两指轻叩剑柄，拇指缓慢抚过剑口。
老僧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贫僧见天下世界其水涌沸，多诸恶兽，尽复铁身，飞走海上，东西驰逐。见诸男子女人，百千万数，出没海中，被诸恶兽争取食啖。”
“在你们佛教中人眼中，世界皆为熔炉，只等着你们的救赎，恨不得全天下的生灵磕头跪拜，奉若佛意为世间真理。”莫洛雪淡淡的说。
老僧方前所言所见的话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大意为，他见到这片世界宛如开水锅里新开的水一样，沸沸扬扬上下翻滚，水中有许多长得极其可怕、极其凶恶的怪兽。水里有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被这些恶兽争来抢去地吞吃。这种吃人的惨象，让人恐惧得不敢多看一眼。
莫洛雪顿了一下，她意识到老僧并非问她当下所见的这片小世界如何，而是问的她三千大千世界如何。
而在老僧的口中，三千世界为阿鼻地狱。
可莫洛雪不与苟同：“彼之世界，如入水火，我之世界，国泰民安。”
“此言差矣。”老僧背对着莫洛雪摇头：“如今苍生如堕地狱，三千世界共入一旬地狱，不分彼我，却需共一圣佛出世，救济三千世人于水火。”
“我说过了，我不是佛，你也不用再度我了。”莫洛雪略微有些烦躁了与老僧互打机锋，右手已然叩住了堕龙剑的剑柄，剑中剑灵低吟龙吼，余威萦散开来掀起了雪白衣袂与三千青丝：“要么，做过一场，要么，让开。”
“无滞而过色、受两峰，施主有大慧根。”老僧说：“无人生而为佛，可人人皆可成佛，施主亦然。”
“不过两峰就使得你如此急躁的露面，这座坟山也就不过如此。”莫洛雪沉下了剑柄，剑灵余威顷刻消散一空，她的面色恢复了平静，望向老僧的背影不嗔不怒。
“施主入了迷途。”老僧双手合十：“还望迷途知返。”
老僧话音刚落，莫洛雪腰间堕龙剑飒然出鞘，剑光百丈，风似凰鸣，剑如蛾眉，一剑挥出，老僧左侧前峰顶一分为二，遥遥相望，只见五指坟山上，二指峰顶白光闪过，受山之巅被削去一块，倾斜坠下深渊。
莫洛雪的面前，台阶上的老僧未曾移过分毫，剑光于身侧掠过也已然凛然不动，只是肃然质问：“一人与大千世界，何重？”
“他重。”持剑的莫洛雪说。
“大千世界化为乌有，又何来有他？”老僧再问。
“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
“是了。”老僧微笑颔首：“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
片刻后，老僧垂首说：“你可知脚下坟山之下镇压之物是何？”
莫洛雪望向周遭，受山峥嵘险峻，高大磅礴，可这也只是五峰之一，指峰五座，合二为一是为五指坟山，可老僧如今却言五指坟山的存在是为了镇压着某个存在？
“是一只猿猴。”老僧说：“为救一人，而犯下滔天之罪。”
“他做了什么？”莫洛雪神色一动不由自主的问。
“问天。”老僧回答：“他受有不公，于是上天求了个公道。”
“他受何不公，以至逆天而行。”
“他问天求一人。”老僧淡笑着回答：“此人乃他诞生时伴生的紫色候鸟，名曰紫霞。”
“为爱情。”莫洛雪怔住了。
“凡世间唯爱惹人最嗔、最痴、最念。”老僧含笑。
“天收了他的女人？”
“不，恰恰相反，是那候鸟时逢缘至，自叩天门而去。”老僧摇头：“猿猴却舍不得，自弃正道，蛮横上问天门，但求得候鸟归来，却被天人打落深渊，压至五峰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时逢缘至，自叩...天门？”莫洛雪陷入了沉吟：“...升仙？”
“此事乃千万年前的旧闻，可却依旧为今朝之人带来警醒。”老僧说：“只为一人，一意孤行，实属不智。”
“那便不智。”莫洛雪摇头说。
“即使逆天而行？”
“即使逆天而行。”莫洛雪颔首：“若阁下并非墓主，敢为名讳。”
是了，若是五指佛山只为镇压猿猴，那么猿猴才该是墓主，而并非面前的老僧。
老僧长吟佛号许许而道：“阿弥陀佛——贫僧自西圣小千世界，东土大唐而来。今只为静候有缘人替山下孽徒挣脱枷锁，再与贫僧共赴西天求得救天下世人之经。”
“法号是何？”
“法号，玄奘。”
莫洛雪一时后退了半步，眼眸中尽是忌惮。
不为其他，若这老僧所言不虚，那么就意味着这老僧并非坟山的死者，而是一个真真切切闯入万界之渊的活人！一个在此盘坐诵经不知渡过了多少岁月，不食，不饮，不眠却依旧活着的恐怖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