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楚王府离太白楼不怎么远,不一会儿便到了。
周羡径直的进了主院,“我这里有一个温泉池子,是活水干净得很,比浴桶舒服些。本来两旁种了好些梅花树,我想着你不喜欢花儿,都叫人挖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池时放了下来,然后又拿了衣衫来,“我身上也有花粉,也去洗洗。不然一会儿你出来了,还得难受。”
池时打了个喷嚏,胡乱的点了点头,别说什么温泉池子了,就算现在有个醋缸,她也想跳进去清洗一遍。
周羡见她进去了,竖起了耳朵,听见了池时下水的声音,轻轻地笑了笑。
自去唤了个婆子提水来,去了卧房侧室沐浴更衣不提。
他洗得极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洗完了出来,寻摸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窗边。这里离池时所在的温泉不远,她若是一出来,周羡便能瞧见她。
因为头上也沾了许多白色的粉末,周羡将头发也洗干净了,用一根发带草草的绑着,就着太阳晒了起来。
夏日的下午,太阳太过毒辣,他闭上了眼睛,又寻了个帕子盖住了脸,脚一蹬,太师椅便摇晃起来。
“阴山,你说阿时现在可有丝丝心悦于我?”就在人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周羡轻轻地出了声,帕子挡住了脸,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不等那阴山回答,周羡又道,“虽然说润物细无声,可我总是跟着阿时,像一个小尾巴一样,阿时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同久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阴影里的阴山顿了顿,“殿下那还是比不上久乐的,属下便是在宫中,都没有瞧过比久乐更出色的贴身侍从了。”
宫中那么多太监,可是只有一个人能够做总管,这伺候人的门道,可不比考科举容易。
楚王殿下从来都只有被伺候的份,哪里会这个?
周羡一听,蹬着太师椅的脚一僵,顿了好一会儿,复才又摇了起来。
为何池时的小厮便那般机灵,再看他身边的……一个个的连溜须拍马都不会!
阴山见周羡恼了,瞧着有些好笑。
他是在雪地里,被周羡捡到的。那时候,周羡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仗着功夫好,四处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
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这天下哪里有无敌之人。他被人围攻,满门被屠,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周羡那会儿身形单薄得像是一张纸一样,脸上毫无血色,面无表情的蹲在旁边看着他。
阴山问道,“你是在等我死么?”
他的弟弟也是那般年纪,还经常赖在阿娘的怀中,撒着娇讨要冬瓜糖吃。可周羡却是不同,他像是一匹孤狼。这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他当时那样想。
“我捡到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的了。”
他们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杀了不少该杀的人。
暗卫里绝大多数的,都同他一样,是被周羡捡回来的必死之人。
“你是我头一个捡回来的人,便叫阴山吧。太阳照耀着一座山,自然而然的,便有阴面与阳面……”
阴山收回了思绪,想了想说道,“太阳照耀着一座山,自然而然的,便有阴面与阳面。池仵作便是那阳面,而殿下则是阴面。”
“池仵作的确是少年天才,若论断案的本事,整个大梁无人能够出其左右。可是十多年前的池祝,也是一样的。他聪明绝顶,一去京兆府便屡破奇案,人人称颂。”
“谁不认为他是青天一般的人物,可是结局如何?天才折翼,虚度了一辈子。”
“阳面虽然厉害,可若是没有阴面背靠背,那也是没有明天的。池仵作大小就厉害,可在遇到殿下之前,不也是窝在永州那个地方,处处被掣肘么?”
周羡长叹了一口气,轻笑出声,“你想不出怎么夸我,便学我小时候的话。”
阴山笑了笑。
他并没有夸大。
若是没有楚王府在,池时便是再本事,也不能想查什么案子就查什么案子,想闯去哪家拿人,便去哪家拿人。京兆府乐意收尾,大理寺同刑部已经完全放手……
池仵作那臭脾气,一张嘴能得罪满京城所有权贵,可这么久了,她都一直好好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寻上门来,同她大打出手。
武艺高强,他也武艺高强,不一样是家破人亡?
“殿下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是很多人的雨伞了,庇护着一群人。人们只看到了雨伞下的人,却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雨伞。”
他们每一个人,做出的事情,如果拿出来说,那都比周羡缺乏可陈……至少说表面上缺乏可陈的人生,要轰轰烈烈多了。
像年少登基的陛下周渊,像命途多舛的关曳,像可悲可叹的割头女杀手……
现在,他是池时手中的伞,晴天可以遮阳,雨雪来了,能遮风避雨。
“可也不只是有一把雨伞,还有斗笠蓑衣……”周羡斤斤计较道。
虽然他是一把十分可靠的雨伞,可万一池时觉得陆锦那个斗笠蓑衣更适合她施展功夫呢?
阴山想了想,认真说道,“雨伞像送葬的幡,我觉得池仵作一定比较喜欢雨伞。”
周羡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他坐直了身子,笑得脸上的帕子都落了下来。
“你安慰起人来,像爹哄小孩一样”,周羡朝着阴影处看了过去。
阴山摇了摇头,“那我还是没有那么老,当不得殿下的爹。”
周羡又笑了起来。
池时从温泉池子里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坐在窗边笑得一脸明媚的周羡,以及缩在角落,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想要把眼角的鱼尾纹撑得光滑的阴山。
“你因为常年在黑暗里,身上都长蘑菇了么?要不然的话,怎么全是平菇褶子?别睁了,再怎么睁开,看起来也是一把年纪能做爷爷的人了。”
阴山听着,如遭雷击。
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属下今年只有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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