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祐海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枯败的荷塘上,雨水落下,溅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梨涡儿。
南地的雨,总是缠缠绵绵的,一下起来,便像是老天爷来了月事似的,没有个三五日,见不着太阳。这场雨,一直到夜里,都没有停。
官道之上,两辆马车一路呼啸而去,溅起了一摊泥水。
周羡躺在马车里,迷迷瞪瞪地睡着,一个翻身,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着了,他伸出手来推了推,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简直就是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骷髅头,正躺在他的枕便,直挺挺的看着他。那黑漆漆的两个眼窝里,冒着阴郁的绿色幽光!
周羡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身,整个人睡意全无。
他忿忿的扭过头去,看了看在骷髅另一边,呼呼大睡的池时,恨得牙痒痒。
永州这里没有了线索,京城里远没有想象中的太平,他一早便同池时说好了,要尽早回去,否则的话,待得久了,难免让人想到什么,打草惊蛇。
周羡本就艺高人胆大,出远门也只带了常康一人。这回有了胸口碎大石高手池时加入,更是百无禁忌,撒丫子赶起路来。这会儿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寻到合适的客栈,便在马车上歇了。
“喂,你家虚目的头掉了。”
池时睫毛轻颤,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扭头一看,顿时生气起来,“为何虚目睡觉的时候,都朝着你睡,而不是朝着我睡?”
周羡无语,这还需要问?
池公子也不瞅瞅你睡觉的样子,跟猴王醉酒似的,胡踹一通。也就是这骷髅人结实,不然早被他踹得七零八落了。
而且……骷髅朝着你睡,还是什么福气不成?这福气,本王一点都不想要!
“马车狭窄,后头的马车空着。不如我们把骷髅兄,放到后头同毛驴兄同住?”周羡裹着被子,说话都带了鼻音,这南地的冬日,真是刺骨的寒冷。
那湿冷之气,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池时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清醒了不少,“这是我的马车。哪里有蹭座之人,欺负主家的礼儿?”
坐在外头驾着车的常康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羡瞪了马车壁一眼,“别笑了,寻个住处吧,倒也没有这般着急。”
常康嗯了一声,“公子,我瞧见灯火了,前头应该有个庄子,咱们一会儿,去那庄子上歇脚。”
周羡松了一口气,一咕噜,又倒了下去。坐过了池时的马车,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去了。
遥想今日清晨,他在官道旁的大柳树下,瞧见那祐海城中,驶出了个黑棺材时,那震撼与晦气……池时的马车,与常人的十分不同,又宽敞,又长,有四匹骏马拉着,十分的威风。
就是马车壁光秃秃的,什么花纹也没有雕刻。远远看去,就是一具黑压压的大棺材。
白日里倒不觉得有甚,可到了夜里,这简直就是一个小房子。完全足够三个人,并排躺在里头睡觉,十分的嚣张。
而他的马车,要不蜷缩着躺着,要不腿伸出去半截……
池时哼了一声,将虚目的头装好了,也躺了下去。
“虚目眼睛里是什么?为何会发光?”这么一折腾,周羡已经半点睡意也无。他长这么大,除了亲哥哥之外,这还是头一回,同旁的兄弟,躺得这么近。
奇怪的是,池时这个人,虽然嘴欠,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信,是个正人君子。
他同沈观澜一块儿长大,可贵族多私癖,又有错综复杂的立场,便是再好,那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时来了精神,“两颗夜里会发光的小石头罢了。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想案子的时候。想到哪里,便用这种小石头来标记。这两颗是最大的,通常而言,头骨很硬,砸死人一般都砸出了个大窟窿。”
“这两颗我一直用来标记脑袋的伤的。我做了两个细细的钩子,能够插进骨缝里,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羡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道,“你们池家,又没有爵位。这四匹马拉的大车,是不是违了制,不合规矩?若是去了京城,怕是要落人口舌。”
池时头一转,黑黝黝地眼睛看向了周羡,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楚王你的马车,毕竟我只是一个穷山沟沟里来的仵作。楚王违制了么?”
“没有。”
“他们若非说是我的,那就告诉他们,这不是马车,这是我的棺材。我这棺材,一没有雕龙,二没有画凤,也没有用什么贵重的金丝楠木。有何用不得?”
“这人有旦夕祸福,我担心自己喝口水就会死,随身带着棺材,用骷髅人陪葬,有何不可?”
周羡沉默了许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说得不对,但我无言以对。
“以后谁惹恼了我,我就请他用饭,你作陪如何?我是楚王,他不能不来。”
池时摇了摇头,“没兴趣,他若是死了,你可以叫我去。”
周羡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好!”
“公子,池公子,我们要进庄子了”,马车外传来了常康的声音,“不过,小的瞧着,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一个急停,拉车的马被拽疼了,嘶鸣起来。
周羡同池时对视一眼,开了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外灯火通明,一个个穿着厚袄的乡人,举着火把,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了起来。
在马车头前,立起了路障,一个生得孔武有力,长满络腮胡子的壮汉,嚷嚷道,“我们村子里有事,不能进外人。几位还是立即调转车头,莫要久留才是。”
“若是不听劝诫,可别怪乡亲们不客气了。”
雨淅沥沥的下着,池时的脚一落地,便沾满了泥,庄子的地势高一些,雨水一条条的汇集在一起,流了出来。
池时没有理会那壮汉的话,拿起火把,照了照,又深吸了几口气,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小白脸儿,风都吹得起,不要让我们动真格的。咱们素未平生,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方才好言相劝,我再说一遍,我们庄子不许进外人。”
池时抬起头来,直面那壮汉,认真的说道,“怕我们进去,就看到你们庄子里,刚死的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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