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池时头一回进宫。因为坐的乃是楚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无人阻拦。进了宫门,也没有如同话本子里说的一般,换了那小公公或者婆子抬着的小轿。
池时不知道,是梁宫有所不同,还是楚王周羡的特权。
周羡一路上没有说话,像是真恼了火,被他气歪了鼻子。池时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背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马车帘子,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近乎亮得有些透明,池时甚至能够看到,周羡脸上那一层被金光晕染了的汗毛。
他的眼睛下面,黑漆漆的一圈。昨儿个夜里,送她回府之后,怕是没有睡多时,便又去早朝了。
以前未见过的病态,好似在他睡着了之后,一下子没了遮拦。
马车停了下来,池时捋了捋自己的袍子,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马车里,伸出了手。
刚刚睡醒的周羡一愣,有些傻傻的将手伸了过去,等下了车,方才发现,手中多出了一块秋梨糖来,他无奈的笑了笑,将秋梨糖塞进了嘴中,吃得腮帮子有些鼓鼓囊囊起来。
他快步上前,同池时并肩同行,“当我是三岁孩儿么?骂完了给颗糖?”
池时伸出手掌心,“不要就吐出来!”
周羡哼了一声,拿着鹅毛扇子,拍了拍池时的脑袋瓜子,抢先一步,进了偏殿,这里是皇帝经常宴客的地方。
他一进去,便愣住了,这里头坐得满满当当的,从上往下去,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后宫女眷。
池时见他堵在门口,伸出手指,戳了戳周羡的后腰。
周羡一愣,想起池时说的,又不是未过门的妻子去给亲戚长辈相看的胡话,顿时红了耳根子,他轻了轻嗓子,领着池时上前见了礼。
“皇祖母昨儿个不还说有些咳嗽,怎地今日过来了?陶嬷嬷也真是的,怎么不给祖母穿我送的狐裘,那个暖和。今年冬天,冷得很。”
池时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周羡身上,悄悄抬头看了看。
那在正座上坐着的,便是如今的大梁天子周渊。周渊同周羡两兄弟,有七成相似,一看便是一母同胞。但那周身的气质,格外的不同。
若说周羡温柔似水,那这天子周渊,简直就是腾腾燃烧的一把火。这火可能烧得太旺了一些,连他的头发,都有些隐隐泛红,池时在心中感叹道。
比起薄如纸的周羡,周渊敦实得像坐小塔,“行了行了,你送了个狐狸皮子,都说了一个冬了,恨不得祖母睡觉,都披着睡。”
周羡一听,不满地看了一眼周渊,“皇兄惯会笑话我。”
屋子里的人,闻言都轻松的笑了起来,就连太皇太后,都是面露了三分笑意。周羡说得没有错,这老太太,脸上都没有什么褶子,一看就是棺材脸了一辈子,跟她一样,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就是池家那个刚刚破了杀人签案的仵作?”不等池时打量完其他人,那太皇太后,已经看了过来,她将池时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像是怀念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了张太后。
“他们年纪都小,没有听说过池家的风光。你小时候,应该有所耳闻。那时候啊,京城里所有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只有一个故事,那便是仵作池丞。”
“太宗皇帝看池丞,那同看眼珠子一样,说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池丞了。今儿个我一听是姓池的仵作,便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太皇太后说着,对着池时招了招手,“这人年纪大了啊,就是喜欢回忆往事。今儿个也是我让皇帝叫你进宫来的,许久都没有听人,说起破案的故事了。”
“我本来啊,还以为是你祖父回来了,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奶娃娃。那杀人签案有十七件,你才来京城几日,看了看卷宗,便查清楚了?”
太皇太后说着,看向了周羡,“你先请了汪大妄出山,如今去永州,又淘了个宝回来,当真是进益了。先前你说要去永州,那些老头子们,还说你瞎胡闹。”
不等周羡说话,张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眼周羡,“羡儿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做事最有章法。”
池氏眉头微蹙,直起了身子,“若凶手一直是林少卿,那起码需要一月有余;中途换了个草包,几日功夫足矣。我若是这点本事也无,楚王何必千里迢迢,寻我来京。”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乎可以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
周羡摇着扇子的手一僵,给池时使了个眼色,使得他眼皮子都要抽筋了,也不见池时有所意动,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给池时解围。
就听到一声爆笑,“哈哈!祖母,这池仵作,朕甚喜欢!本该如此,有本事就应该使出来,藏着掖着不为国效劳,那才是国之损失。”
“这孩子看着同阿羡上下年纪,可比他本事多了”,见周羡要恼,周渊又笑道,“之前没有这孩子,他那清白印就是个摆设,现在好了,这孩子一来,他就跟着人家,混上功劳了!”
周渊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盏,“还愣着做什么,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还不入席。”
周羡一听,径直的朝着他的位置走去,又有那小太监来,引了池时,去了最末的位置。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笑道,“确实是个本事的。我听说,你还有一身武艺?唉,我还记得,当年你祖父来宫中告,说是要回乡丁忧。那会儿先帝还在,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你祖父虽然远不如你曾祖父出色,但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他好似不会功夫。今儿个气氛甚好,不若你出来打上一段,也算是助兴了。”
周羡一听,脸色微变,他有些担忧的看向了池时,他总觉得,池时下一秒拳头就要锤在他祖母的鼻子上。
池时屁股刚落座,又被唤了起身,她眯了眯眼睛,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池时有一项绝技,就是徒手开棺材,只可惜,今日无法给太皇太后表演。您老人家若是想看,生辰的时候,池时愿意献艺。”
“祖父曾经进过宫,池时倒是不知晓,他只教我们辩是非,却是不好讲古。他总说若是时常回忆往事,倒显得前程无多,应该朝前看才是。”
池时说着,抬起脚轻轻的跺了跺,然后行了礼,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大殿上又是一片安静。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瞧见池时先前跺脚的地方,咔咔几声,出现了明显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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