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计算错了。”娄承业指着书册说道,“招一千二百三十五名民工,一人一天九十八文工钱,挑土方七十二天,一共付钱是八千七百一十四两一百六十才是,可后面却写着,付出工钱九千九百二十四两四百六十文,这里多了一千多两。”
“……”
“凿石料的工匠,一天工钱是一百零八文一天,请了三百二十二名工匠,干活八十二天,这里一共得花二千八百五十一两六百三十二文,却记录着付出三千九百五十一两六百三十二文,这里多记了一千一百两。”
“……”
“还有这里,共租用牛车骡子车驴车一百二十九驾,一天租用钱是一百三十二文一天,租用了五十九天,需共支付一千零四两六百五十二文,但记录的数字却是一千三百零四两六百五十二文。”
“……”
“还有这里,我记得赤峡河不到十丈宽,河深不过十来尺,河上的桥全都是些两丈宽的小桥,但造的桥却要花费石料一万三千五百块,难不成,这是用砖块造的桥?砖块怕潮,造桥用砖又绝无可能,但用石料,又未免太多了些。造桥的石料选的都是大石料,宽度小于一尺,厚度小于一尺,长度小于两尺的石料不会采用。”
娄承业一笔一笔说着,惊得书房中所有人,全都朝他这里看来。
娄知府惊讶问道,“承业,你说赤峡河的石桥有问题,你去过赤峡河的双丰桥?”
娄承业窘着脸,“上回……上回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就经过那座石桥,还……还在那附近丢了马匹和盘缠。”
娄大公子接过娄承业的文书册子,飞快翻看起来。
他看了会儿,又走到娄知府的书桌旁,拿了算盘拨算起来。
很快,娄大公子的脸色变了,“父亲,果然如五弟所说,有五处地方计算错了,至于这双丰桥,父亲,得派人去查一查。”
娄知府看他一眼,接过册子也看起来。
旋即,娄知府眉头微皱,朝部下说道,“陈善,你马上带着人前去查看丰安县赤峡河双丰桥的石料用度,速来报我。”
“是,大人。”一个部下走出去了。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刘奎,将所有河工文书的用度费用全部核算一遍,五日之内我要知道结果。”娄知府将手里的册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厉声喝道。
“是,大人。”一人灰着脸色,恭身退下。
“宋大为,你马上传信给丰安县,叫他来府城见我!”娄知府又喝道。
“是。”又一个人退下了。
屋里,只剩了娄家父子几人。
几个公子面面相觑。
娄大公子说道,“父亲,他们这般弄虚作假欺下瞒上虚报银钱费用,难怪衙门里的库银不够开支,尤其是今年,竟然超支了。”
“爹,我看那河工的日子过到头了,他是不是不想过年了?”
“该抓起来仔细审问才是。”
“这河工是谁举荐来的?一并查一查。”
“丰安县令也该罚,那桥用度多少,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定同流合污!”
除了娄承业,娄知府的其他几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娄承业看着几个哥哥,皱着眉头听着。
他生怕娄知府问到他这里来,他可不懂这些官场的事情啊。
可是,他怕什么,来什么。
娄知府朝他望来,“承业,今天表现不错,你先回去吧。”
娄承业呼了口气,“是,父亲。”
。
离开娄知府的书房,娄承业一口气跑回到荷风院。
他看到,自家胖娘子又在熬药粥。
娄承业走过去,蹲下来伸手烤火。
李玉恩笑着问他,“你是不是跑着回来的?难道有人追你吗?”
娄承业的白胖脸绯红一片,额头上还冒着细细的汗珠。
一看就是跑了不少路的样子。
娄承业被李玉恩瞧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怕大哥他们追来找我。”
李玉恩眨了眨眼,好奇问道,“大哥追你?他为什么要追你?”
“他们……”娄承业吱吱唔唔着,“我不想去做事。”
李玉恩拍拍手上的灰,坐到椅上来,望着他道,“做事有什么怕的?你说说看,我帮你出出主意。”
娄承业叹着气,“我爹和大哥,会叫我去学习政务,我又不懂那些。”
李玉恩笑了起来,“那就不学吧,听着都脑袋疼。”她歪着头,拍拍娄承业的肩头,“相公别担心,我有钱,我养你啊。”
娄承业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我……我自己会赚钱的,我怎能要娘子养?”
“五公子?”外面,娄知府的长随娄水生笑着喊道。
娄承业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一脸紧张。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水生叔,什么事啊?”
李玉恩也跟着走过去。
只见娄水生的手里,捧着一个大锦盒。
“老爷叫我将这个给五公子,说是表扬五公子今天的表现。”娄水生笑呵呵地将锦盒递向娄承业。
娄承业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他去做事的,“水生叔,替我多谢父亲。”
“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娄水生笑着指了指锦盒。
“我来打开。”李玉恩揭开锦盒的盖子。
只见盒子里,装着一顶狐狸毛的男式皮帽子,还有一块同色的围脖。
帽子上面,还镶着一块琥珀。
李玉恩惊讶道,“好漂亮的帽子。”
她拿过帽子,戴到了娄承业的头上,又给他系上围脖。
娄水生笑道,“这是庄上的人送来给老爷的,老爷只看了眼,叫收起来。刚才看到五公子表现好,就赏给五公子了,五公子,再接再厉啊。”
头一次得到表扬,还得了奖赏的娄承业,心里激动起来,“水生叔,我会好好表现的。”
娄水生笑着摆摆手,回去回话去了。
两口子回到屋里来。
李玉恩一直夸着娄承业的这顶新帽子好看。
娄承业取下帽子来看,“可惜是男式的,要是帽子小一点,就给你戴了了。”
他将帽子往李玉恩头上戴,李玉恩虽胖,但头脸小,这帽子扣下来,将她的脑袋遮了大半,眼睛都看不到路了。
李玉恩笑道,“我有两顶帽子呢,你不必送我,这是父亲给你的,你自己戴吧。”
娄承业说道,“我下回给你买一顶。”
“好啊。”李玉恩开心笑起来。
不过,娄承业说要将围脖给李玉恩,但李玉恩说围脖和帽子是一套的,分开就不好看了。
娄承业只好作罢。
他将帽子和围脖又放回盒子里。
李玉恩拿进屋里收起来,走到外间来时,她说道,“对了,承业,你做了什么事,父亲会表扬你?快说说,我也高兴高兴。”
小娘子眼神闪闪,一脸的崇拜。
娄承业的自信心涌上来了,他便说了刚才在书房的事。
“我只是找出了册子中计算错误的地方,没想到,父亲也会表扬我。”娄承业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
李玉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承业,你太厉害了,这可不是小事情啊,这可是大事!你知道吗?每个地方的钱都是有一定预算的,超支了,上头是会怪罪的,要是父亲没有看出错误的地方,将银钱拨放下去了,下面的人会越来越胆大,这回是贪墨一千两,下回没准是两千两。朝中不会怪下面的人,只会怪父亲监管不失误。”
娄承业一脸吃惊地看向李玉恩,“玉恩,你居然懂这些政事?”
李玉恩一怔,窘着脸说道,“我也是听我爹和大哥聊天时说起的,我哪里真懂啊?”
她说的是事实,庐陵王和庐陵王妃聊起朝中政务时,她和姐妹们听得多了,不懂也懂了。
有时候,庄子上的管事也干着类似欺下瞒上骗钱的事,比如修缮庄上的屋子明明只请了十个工匠,管事却说是请了十五个工匠,庄子的管事悄悄贪污五个工匠的工钱。
被庐陵王妃查出过几起,狠狠罚了管事。
庐陵王妃还拿此教育过姐妹们,如何管理下面的人,防着他们搞鬼贪墨。
娄承业说道,“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啊,难怪父亲要奖励我了,可是,那么简单的计算错误,父亲和大哥他们怎么没有看出来呢?也不知以前是不是也这样,错着将钱给了下面的郡县。”
李玉恩道,“父亲和大哥一定只查事情的真实性,不会将目光放在计算这种小事上,让人钻了孔子呗。而相公你不懂正务,只懂计算,所以只看计算去了,就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