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茂看着她,神色出奇的平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和你没有话讲。”
他拢了下披风,继续往前走去。
两年多的农耕生活,依旧没有磨灭他世家公子的风采,依旧那么风姿卓绝。
薛氏神色复杂,咬着唇,看着他的背影道,“我不会揭发你,因为,我要让你看到,我会高高在上,而你和你们家的人,会跪在我的面前磕头仰视我!”
李兴茂的神色,依旧平静,连眼神都没有往后挪一下,步子平稳地走着,最后,拐进了前方一处巷子里。
薛氏咬牙,“神气什么?还当自己是世子呢?这京城的天,早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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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茂走进了东市附近的一处坊市,他在一座荒凉的宅子前停了脚步。
宅子门半掩着,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李兴茂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汉,正和一个同年纪的瞎眼妇人在说话。
听到脚步声,老汉侧身朝李兴茂看来。
“术公。”李兴茂朝他颔首微笑,“近来过得可好?”
他盯着李兴茂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道,“啊,世子?”
“喊我李大公子吧,我如今不是世子。”李兴茂朝老汉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那个瞎眼的老妇人,摸索着道,“老头子,这是谁来了?”
“一个过路人罢了,老婆子,你在这里坐着,我陪这位郎君到屋里说说话。”术公拍了拍老妇的肩头。
他到厨房拿了块饼子给老妇,又往她手里塞了个装水的葫芦,带着李兴茂走进了屋里。
术公看到李兴茂,似乎很高兴,又是找壶茶,又是洗杯子。
李兴茂打量了屋里屋外,从怀里摸了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术公您不必忙了,我不渴,咱们说说话吧,我想向您打听些事。”
“大公子尽管问,又何必送银子呢?”术公看着银子,摆着手,不好意思拿。
“十来两的碎银而已,值不得什么。”李兴茂坐下了,示意术公收了银子坐下说话。
见他坚持,术公只好收了银子。
他感叹道,“大公子何日来的京城?京城最近出了事,大公子出行可要小心啊。”
李兴茂微笑道,“多谢术公提醒,我会小心的。”顿了顿,他又沉声说道,“京城不出事,我可能不会回来,京城是我的家乡,还住着我昔日的朋友和亲人,我不能坐视不管。”
术公道,“大公子心系京城,是在下们的福气。”
李兴茂道,“对了,术公,当年负责修缮皇后宫的工匠们,除了术公您,还有哪些人?您可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术公点头,“当然记得,这才过了几年?我全记得呢。”
李兴茂喜道,“太好了,术公您说出来,我记录下来。”
由术公口述,李兴茂作记录。
另外八个工匠的名字,术公记得一个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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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术公的家,李兴茂又走进了京兆府尹宋府尹的府邸。
京城生变,宋府尹最近整日睡不好。
他不想站队宇文父子,但现实逼迫他站队。
宋府尹这日装病告假,在家休息,没有去衙门里办差。
他站在后花园里,正打量着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梧桐树时,长随走来说道,“老爷,有位李大公子求见,说是您早年的故交。”
宋府尹一怔,“李大公子?哪个李大公子?”
长随递上贴子,“这是他的贴子。”
宋府尹一脸疑惑,打开贴子来看。
只见贴子上面写着“普宁坊,章远”求见。
普宁坊那里,只有一座大宅子,便是庐陵王的府邸,章远是李兴茂常用的一个雅号。
宋府尹心内大惊。
来人莫非是李兴茂?
否则的话,也不会自称李大公子。
他又问长随,“他多大年纪,长得如何?”
长随说道,“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高大,一表人才,老仆好像在哪见过他,但想不起来,说着京城口音,但又带些外地口音,温文尔雅的相貌,看起来挺随和。”
宋府尹收了贴子,“那便是了,快请进来。”
不多时,长随带着李兴茂走来了。
宋府尹屏退了左右仆从,将李兴茂请进了他的书房。
“世子殿下。”宋府尹朝李兴茂拱手问安。
李兴茂微笑道,“大人不必多礼,在下哪里还是什么世子?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介布衣。”
宋府尹请李兴茂上座,亲自倒了茶水后,开门见山问李兴茂为何忽然造访宋府。
他明白,京城忽然发生变故,李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一定会有所动作。
几年前,他和李兴茂有些普通来往,李兴茂利用庐陵王世子身份,帮过他一些忙,李兴茂的大妹妹李玉玟,还是他女儿女婿的红娘。
于私于公,李兴茂前来找他,一定有要事。
李兴茂也不隐瞒,说道,“确实有要事,想求大人相助。”
他拿出术公写的工匠的名单,递给宋府尹,“这些人,五年前曾修缮过皇后宫,大人能否帮忙,找出这几人来?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查到最详细的去向,若能在三日内查出消息,那是最好不过。”
说完,他又道,“事情保密,希望大人不要泄漏消息。”
宋府尹是何等聪慧之人?
李兴茂查的人,一定与宫中有关。
他点头说道,“世子放心,本官一定尽快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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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茂在傍晚时分,回到韦家。
这时候,分头出门查消息的李兴盛他们,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哥几个互相交流了所打听的消息。
庐陵王道,“只要所查之人的消息,全部查清楚,事情就不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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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晚饭时,裴家派了人来,邀请李家父子四人上裴府吃酒。
李兴安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兴茂道,“爹,裴家这次所受打压最大,裴家又是送信,又是派人来邀请,这是想拉拢咱们的意思。”
李兴盛倒不反对去裴府,“去就去吧,正好,有些事情,我想问问裴狐狸。”
庐陵王道,“看在他派人送信的份上,去一趟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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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四人没在韦家吃饭,坐了韦家的马车,跟着裴府仆人去了裴家。
前有李玉玟前来,将裴府的人吓了个半死,这回直接来了四人。
裴府的仆人怕李家父子四人,个个离得远远的。
因为裴丞相时常骂庐陵王是狐狸,又奸又滑是小人。
当然了,在李家父子的眼里,裴丞相才是真正的狐狸,阴险狡诈非君子。
父子四人由仆人引路,到了裴丞相的书房。
裴丞相的中风病,由李玉竹治好了一半,能坐着轮椅出行,能说话,能伸手自己吃饭写字。
他本以为,能将病治得全好,可李玉竹忽然被关在宫里了,可将裴丞相气坏了,他这才焦急之下,写信给李家父子。
和以前一样,庐陵王见了裴丞相这只狐狸,少不了一阵冷嘲热讽,“哟,两年多不见面,丞相大人的双腿哪去了?莫非是得罪了皇上,被皇上砍了?”
李参发起怒来时,喜欢威胁臣子,要砍了臣子的大腿,叫臣子们爬着上朝。
也确实有两人得罪了李参,被砍了双腿。
裴丞相的病,是被李参气出来的。
李参没砍他的双腿,但将他气得中风了,害得他半身不遂不能行走,这跟被砍了双腿有什么区别?
“啊,哪里哪里,皇上如今都驾崩了,哪里有机会再砍老夫的双腿?倒是王爷运气不好,皇上赶在驾崩前,将王爷的爵位削了,还让王爷有家不能回。对了,听说王爷在村里以种地谋生,想必菜种得极好吧?裴家上下,都爱吃新鲜的菜蔬,王爷哪天有空,让公子们送些来吧?我家出高价购买。”
李家哥仨,脸色全都阴沉下来。
庐陵王却没有恼,哈哈一笑,“你就不怕本王的菜里下了毒?将你毒得上半身也不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