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安还没有进去,苏淼书房的门就已经被打开,里面传来苏淼的声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站在外面像什么话?”
苏逸安听到这声音,手扶着门,走了进去,而后把门关上,看到了书房内的七长老——苏淼。
“苏逸安见过七长老!”
苏逸安走上前,对着苏淼行一礼,动作间,对于苏淼的尊敬显而易见。
“回来了,怎么不先去见老四?”
苏淼与书案前,搁住笔,拿起桌上宣纸抖了抖,看着模样未变的苏逸安,对于他来到这里没有多余想法。
“有些事情想要一个答案,便先来见七长老,希望七长老能为逸安解惑。”
苏逸安没有抬起头看向苏淼,故而也没有发现苏淼渐渐变了颜色的瞳孔,或冷还是枉然?
苏淼那一双眼睛,沧桑的瞳孔中藏着什么,没有人能够清楚。
“千灵剑已舍你而去,老四怕是担心不已吧?苏逸安,作为送去九九剑宗的苗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个模样为我们苏家蒙了多大耻辱?这样,九剑宗可就会认为我们桐城苏家已是穷途末路,连你这样的人都敢放到九剑宗去!苏逸安,老四那里,你,对不起他。”
苏淼看着宣纸上的“善”一字,沉吟半响,突然呼哧呼哧地把宣纸揉成一团,苦口婆心,却对苏逸安不敢再有很重的话语。
对于苏逸安,苏淼心中是有愧的,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或许苏逸安也不会被推到这个位置。
而帝历一千七百四十一年,洛白亲来,毁掉苏婷他们的修炼根基,才不得不把苏逸安推出来,再加上四长老唯一徒弟的身份,苏逸安在苏府内没受到太多的刁难,一直都是安安稳稳。
可,高层中,对于这个假象,感到不安,尤其是那一把低于魂灵普通同化度的千灵剑。
“千灵剑的事情,我,我会亲自同四长老说的。所以,还请七长老不要混淆视听,我想知道的答案,七长老应该会解释给我听的吧?”
苏淼越是这样,苏逸安就越是觉得其中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是小问题。
“七长老,天厄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七长老,苏景逸伯父他们已经没有墓地,您想他们的灵魂也永生永世困在这桐城吗?”
苏逸安看着苏淼,一双眼眸清澈见底,眸中,岁月没有为他留下太多痕迹。
那么一双眼睛,苏淼曾经也拥有过啊。
苏淼看着苏逸安的眼睛,突然不是那么个滋味儿,捂着自己的脸,低声笑起来。
那笑声,怎么说了,有些自嘲讽刺自己的感觉。
然而,事实上是什么样子,只有当事人苏淼自己才清楚。
“你得到答案又如何?你不会再碰到他,也不会有机会把那么一段话说给他!因为,因为他恨我们苏家,恨苏家抛弃了他!恨苏家没有没有安葬他的父母亲!所以,去年的时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淼把手中的纸团咋出去,他知道苏逸安为得谁,可那个人亦正亦邪,稍有差错,或许落下的结局与大长老——苏恒一样。
“苏逸安,有些事情你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情在苏家,本身就是一个禁忌!如果,你还想着老四,就直接回去,只当没有来过我这里。”
苏淼看着光滑的书案,老手撑在上面,手背上只掉下一张老皮黏着骨头,苏淼也老了。
这个苏家里面,大部分的人都老了,百来岁的人,半截身子插进黄土里的人,却依旧维护着苏家。
年轻一辈,除却苏逸安,苗子有是有,但还没到时间放出去。
“七长老,苏家欠他们,您想把这个答案带进黄土,随着那些土壤隐没于无形。可,他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所以,告诉我吧,当年为什么他会走,再归来时又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苏逸安想到小时候见过的苏曜,那么瘦小,那么孤僻,好像一晃神,就会把那么个人遗忘。
可,苏逸安却不会遗忘,那个时候,让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苏曜了。
“他不是苏曜,苏曜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苏逸安,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苏淼沉默许久许久,才开口出声,声音有些颤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他做过最艰难的决定。
“是!七长老!”
苏逸安眸光微闪,朝着苏淼拱手,直直鞠下一躬。
“嗯,便说与你听吧,帝历一千七百二十九年,景逸……”
苏淼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过来,落在苏逸安的耳中,成为他听不太懂的话语,一字一句,全都是陌生的字眼。
听着听着,苏逸安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出,离开了苏府。
苏淼瞧着大开的房门,外面的风摇摇晃晃,外面的天渐渐阴沉下去,亦如他的心情。
“老七,你不该告诉他的,我们苏府做错了太多太多事情,唯独苏景逸那件事情,老大……”
不多时,苏淼耳旁响起苏家族长的声音,也没有怪罪什么,只是平静的论述一个事实,一个不该由他们背锅的事情。
“族长,这么多年,你也还是放不下。说起来,我们也撑不了多久,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了?”
苏淼听到那声音,心中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已经习惯,甚至还有心情去打趣族长。
“是啊,我们这一生被囚禁的翅膀都飞不起来了,以后的事情,你我还要继续看下去。由着去吧!”
“对,由着去吧!”
不知是什么触到两人笑点,苏淼与那神秘的苏家族长都是笑起来,笑声爽朗,没有任何压抑的情绪。
……
苏逸安逃离了苏府,听着苏淼一字一句说起当年的事情,苏逸安突然觉得苏府很陌生,觉得七长老也很陌生,甚至觉得整个桐城都很陌生!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那些英雄了?
怎么可以就此让他们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怎么可以无人去收敛那些骸骨?
怎么可以?!
“可,我又能做什么了?”
跑着跑着,苏逸安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眶里红红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为什么要这么,居鞍山啊,妖族栖息的居鞍山,数万人魂断居鞍山,居然,居然连尸骨都没有带回来,在那黄色土壤中,还会不会有苏伯父的骸骨了?”
苏逸安怔怔地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才把脑袋埋进腿间,什么都不敢看了。
而后,苏逸安的背渐渐抽搐起来,一起一伏,还伴随着丁点儿的抽泣声。
苏逸安这个孩子,养在四长老身边,心思最是单纯不过,像当年的苏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亲爷爷将他赶出苏府大门。
像是,怎么也没想到下令不要带回骸骨的是苏大长老。
像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五彩缤纷的糖果,却是苦涩的,没有颜色的,颜色即为虚假。
……
“我应该看看这座英雄碑,看看这个经历了十年腥风血雨的城市,看看伯父当年守护的城市在十一年后成为了什么样的存在。如果仅仅只是这么一座英雄碑,埋葬的究竟是不是那些先辈英魂了?”
是的,此时苏逸安已经整理好思绪,正站在位于桐城南区的英雄碑下,耸立的英雄碑像是一道标志,整个桐城的标志!
如同宣城英雄碑一样,那同样也是宣城的标志。
可,英雄碑下永无尸骨!
苏逸安看着桐城的英雄碑,看着与那宣城英雄碑有些不同,可伸手触摸着碑体后,依旧还是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人觉得并不是很温暖。
这个时候,英雄碑前人正是多的时候。
有人在英雄碑前叩拜,有人在触摸一个又一个名字,有人目露怀念,倒下一杯清酒,洒向地面,又自己喝上一口。
看着这些景象,苏逸安突然心中有所感触。
英雄碑,或许是每个人心中的英雄碑吧。
“爹爹,为什么上面有金色的名字?我爷爷的就只是黑色的,爷爷难道不伟大吗?”
脆生生的声音将苏逸安的视线吸引过去,瞧着那边的动静,稍微有点儿起伏的心脏再一次沉淀下去。
孩童的语言最为童真,而面对孩童的问题,那父亲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那金色的名字是苏府陨落于居鞍山的修士,黑色名字则是普通群众,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守城将士。
“这……孩子,爷爷是最伟大的,因为他守护了我们的城镇,那些人也是伟大的,因为他们抵御了兽潮。孩子,以后,你也要成为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人哦!”
那父亲迟疑了一下,最后抚摸着孩童的脑袋,说了好长一句话,就抱起孩童,骑在他脖子上,走下台阶离开了英雄碑。
苏逸安望着那父子离开的背影,忽转身太有看向英雄碑的顶端,那上面一定有苏景逸夫妇的名字。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双剑侠侣,也没有人记得居鞍山到底死去了多少人。
短短十年,所有的事情都被遗忘,遗忘过后,只有平静的日常。
多年以后,依旧无人祭汝,而我又是否成为这碑体上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