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景澜的声音听着有些晃动。
夏希隔着话筒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引擎与刹车的声音,像是在车上。
夏希说起自己的情况:“我在揽墅,之前被一个叫刘鹏的人绑架了,他……”
“他要杀我?”景澜打断了他。
“你,知道?”夏希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的人跟踪我,被我抓到,已经全部交代了。”景澜淡淡地说。
夏希抿了抿唇,他想问对方,你既然知道我被绑架,为什么不来救我,也不联系我?可话到了嘴边,夏希又不知该怎么问起了。现在的景澜已经把他忘了,在对方眼里他就是个陌生人,他如何要求对方来救他呢?
“之前我给你打了电话。”夏希说:“就在被抓走的时候,我想着逃出来了,也应该告诉你一声。”
“嗯,知道了。”景澜的语气依然很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就像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只是完全不担心夏希,或者说,他完全不在乎夏希的死活。
明明顶着他最熟悉的声音,但是的确已经像是一个陌生人了。夏希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电话中安静了两秒。
“没事就挂了吧。”景澜显然没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也并不想继续与夏希交流什么。
夏希听见这话,忍不住生起气来,混合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委屈,他声音软下来,像是一只被欺负了,对着主人喵个不停的猫:“怎么会没事?我差一点就死了,我被绑架是因为你,你总该……”
“能打电话就说明没事,不需要问。”景澜为他的问题作出了解释。
这解释让夏希一愣。随即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来,将他的灵智焚烧殆尽。
他还是个未成年的皇子的时候,礼仪老师就曾教过他,任何时候,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现在,他用近乎于质问的语气逼问一个明知道已经忘了他的人:“如果没有电话呢!如果我死了呢?你打算等我死了再来问吗?”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过了几秒,夏希以为景澜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那边传来一声如井水般平静无波的回答:“末世会死很多人。”
夏希住了嘴。
夏希听懂了景澜没出口的话。是了,末世会死很多人,所以如果他连一次绑架都应对不了,将来早晚也得死在末世里。
如果他真的死了,景澜不会为他难过。他根本不在乎。
夏希不生气了,他像是被剥离了情绪,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其他心情,他像是被人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思考,一半全凭本能行事。
“你还会来找我吗?”夏希听见自己问。他还是想景澜来的。就算对方不记得,但他却一时半会改不掉依赖景澜的习惯。
他想吃景澜做的饭,想让景澜给他包扎伤口,他想念对方的声音和体温,他想要窝在对方怀里入眠的那种安全感。
理智告诉他不该问了,没有结果,但他还是问了。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猫,徘徊在曾经的养主门口,明知道不可能进去,却怀还是忍不住探出脑袋。
“如果你要求的话,可以。但不是现在。”对面的声音冷静地像是在谈判。
对方这是同意了?
但夏希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原来的猫主人已经不再了,新来的猫主人怕他冻死,出于人道主义给他开了个门缝。
夏希挂断了电话,闭了闭眼睛。他已经说了够多了,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又会说出什么没意思的话来。
这些年景澜一直很顺着他,是以他从来不知道,景澜竟有这么让人难受的本事。
夏希一直觉得自己没多在意景澜。但这会儿,却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自己喜欢景澜吗,夏希不知道,认识近三年,夏希一直吝啬于付出自己的情感,却又贪恋着景澜给他的陪伴照顾。他像是一只被宠坏的猫,享受着可口的食物与温暖的炉火,却吝啬着自己的感情,猫以为驯化了一个两足兽。可其实,从猫跟人回家的那天,它也早已踏入了人的温柔陷阱。
夏希发了会儿呆,疲惫思绪飘散,终于成了一团理也理不清的杂线。他疲惫地把手机放在一边,钻进被子里,极没安全感地缩起手脚,在夏末三十度的高温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累极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直到在一阵嘈杂声里被吵醒。
外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卷帘门上。
夏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他套上自己已经变得脏脏破破的睡衣,朝外走去。
越靠近门口,砸门的声音越清晰,夏希隐约能听见门外似有人说话。
店铺没有朝街的窗户,隔着卷帘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夏希下意识去找张琳的身影。
他只见张琳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了把水果刀,紧紧攥在手心,紧张地从里面打开了卷帘门。
门外站了一对男女。男的微胖,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衬衣西裤和皮鞋,头上还抹了发胶。只是此刻身上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发型也乱了,显得有些油腻。
女的看上去不到三十,长相中上,身材**。t恤是时下最流行的紧身款,包裹着露出窄瘦的腰身,下身穿了件短裙,露出修长的腿。
“你们干什么砸我店门?”张琳松了口气的同时,气冲冲地朝两人喊。
两人看见张琳均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店里还有人。
女的尴尬地笑了笑,男的放下手里的消防斧,嘀咕了句:“什么嘛,搞了半天有人啊!我以为没人呢。”
张琳看着卷帘门上的痕迹,又看看男人手里的斧子,怒气未消:“没人你就可以砸我的店门了?”
“哎,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我的车堵在市里了,马路上又到处是怪物。我们在街上东躲西藏地跑了一天,小雪说她饿了,想吃蛋糕。眼见天也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就看见你家店了。”
男人和张琳解释完,又说:“喊什么啊,不就是一个破门吗,多少钱我陪给你就是。但你得让我们住这。当然,是有偿的……一天一千,怎么样?”
“不行!”张琳撇撇嘴:“什么叫一个破门,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砸了我的门,不好好道歉,还嫌我门破?”
“嘶……”男人扬起脑袋,上前一步,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同行的女人赶忙拉住他,摇摇头,小声地劝:“曹哥,曹哥!”
接着她又看向张琳,赔着笑说:“这位美女你别生气,曹哥他没有那个意思,他这人说话不太好听,但没坏心的。他是想说,门坏了可以陪给你,我们的确不是有心的,眼下这个情况,街上乱的很,我们饿一天了,好不容易看着家买吃的的,也是着急之下没了分寸。对不住。”
张琳听完女人的话,脸色缓和不少,又听他们在外面,一天没吃东西了,露出几分同情。外面乱成那个样子,这对男女看着也是一身灰头土脸的。显然这一天过得并不容易。于是松口道:“想留下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再破坏东西了。”
“你要多少钱。”男人听张琳同意了,立刻摸出钱包。
“钱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张琳摆摆手,显得不太在意:“这情况也不知道多久能消停。你们想住也行。人多也互相有个照应。但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们要住只能打地铺。”
男人有些不满意,正打算说什么,他身边的女人抢先道对张琳说:“地铺也行,麻烦你了。”
她朝夏希和张琳笑了笑,声音娇滴滴地介绍道:“我叫齐小雪,这是我老公曹金。”
曹金皱着眉,显然对齐小雪抢他话的行为不太高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琳。”
张琳把两人让进店里,然后仔细锁好了门。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夏希。他一头罕见的银发,但并不让人觉得张扬,反而蓬松柔软地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皮毛。穿着一身破旧的睡衣,露出来的手腕和小腿显得格外白嫩。身上有些包扎过的伤,上半个身体闲适地陷在沙发里,两条长腿在身前交叠,朝前伸着。
齐小雪和曹金眼里齐齐闪过惊艳。
“这位是?”齐小雪盯着夏希问。
“他也是来借住的。他之前遇见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受了点伤。”张琳说。
“你们好,我是夏希。”
夏希不喜欢和陌生人交际,打完招呼后,又趴在店铺的布艺沙发打起瞌睡来。他睡觉的姿势倒是和优雅完全不沾边,很没安全敢地把身体蜷缩成一小团,眼睛眯成一道线,像只没睡醒的猫。
这是在沙漠流浪时养成的习惯,沙漠的夜晚很冷,缩着睡才能保存更多的体温。这个姿势也便于他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沙漠魔兽和盗匪和风暴。
但夏希并没有睡着,或者说被多出来的两个人吵得完全睡不着。
齐小雪花了好一会儿,才哄好了闹脾气的曹金。接着两人便开始抱在一起腻歪,旁若无人地接吻,搂抱,谈情说爱。
直到张琳端着食物出来,仿佛连体婴儿般粘在一起的两人才终于分开。
张琳的托盘上摆了四小碟意面,包括夏希的份。
虽然分量不多,但味道很香,鲜红的番茄料汁裹在劲道的面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上面还各自卧了一个金黄的煎蛋。
夏希道了谢,拿起叉子。睡了一天,他的确也饿了,早上那一小块蛋糕并不足以支撑他一个成年人一天的消耗。
番茄意面很劲道,上面的番茄肉酱番茄味很足,不像是平日超市卖的现成肉酱,应该是专门炒制的。
“味道很好。”夏希尝了一口,由衷称赞道。
张琳坐在对面,桌上的食物并没怎么动,倒是一直看着夏希吃:“你上过专门的礼仪课吗?”
“什么?”夏希眨眨眼睛,没明白张琳的意思。
“你的气质很好,就连吃东西的时候都看起来赏心悦目的。”
“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小时候学过。”夏希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当然上过礼仪课。在他还是荒国小皇子的时候。虽然后来国破家亡,他也成了一个流浪的亡灵法师。不过在幼年环境的熏陶下,夏希到底还是把几分属于皇族的仪态刻进了骨子里,成为习惯的一部分。
两人说话的功夫,曹金已经三两口吃完了意面,但他并没吃饱,又扭头看向张琳:“我说,这也太少了点吧?我一个成年男人,一天没吃饭了,你就让我吃这两口?你要饿死我吗?”
张琳放下筷子:“大家都是一样的量,再说夏希也是成年男人。他都没说什么。”
“那我们又不一样。他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曹金挑剔地在夏希过分清瘦的细胳膊细腿和漂亮的脸蛋上逡巡一圈,眼神里既惊艳,又混着几分遗憾和不甘:“啧,可惜了。”
无故躺枪的夏希:……
他自认为五官线条还算硬朗,身高也有接近一米八,只是瘦了些,皮肤白了点。跟女气并不沾边。
他不太明白这个曹金在可惜什么,女人也很好,母亲就是个很好的女人。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男人有什么好可惜的。
“我给钱行了吧,你这些东西卖什么价格。我出三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现在这个情况,多久能恢复正常,谁也说不好。”张琳说:“所以食物必须定量分配。”
“可这分配的根本吃不饱!”曹金不满地拍着桌子。
“店是我的,东西也是我的,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不满意你可以离开。找你能吃饱的地方。”张琳寸步不让。
“凭什么让我离开,我说了我可以给钱!”
“我也说了,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齐小雪连忙站起身来,软着声音劝:“琳琳姐,你消气,曹哥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么大个子,饭量确实比我们大一些。这些面也的确吃不饱。当然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们饿点肚子也没关系。但你想,而且现在外面不安全,曹哥比我们几个身子壮实,他多吃一点,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能保护我们,是不是?”
“行,多吃饭,多干活。”张琳松了口,从纸箱里拿出一袋泡面丢给曹金:“吃完你负责收拾锅碗。扫地,清理厨房。”
“凭什么让我刷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刷过碗,你这什么态度?”曹金接过泡面不高兴地说。
“我刷,我刷。”齐小雪按住曹金的肩膀,对张琳说:“做家务我最擅长了,光让琳琳姐忙活我也过意不去,以后琳琳姐有什么要打扫收拾的活,都可以交给我。
接着又娇声对曹金说:“老公我去帮你把面泡了,你多吃点,等要是怪物来了,你可得保护我哦!”
曹金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捏了捏齐小雪的腿:“你是我的女人,我当然会保护你啦。”
“老公……”齐小雪凑上去。两个人再次腻腻歪歪地黏糊起来。恋爱的酸臭味弥漫整个面包店。
夏希别开视线,烦躁地轻轻啧了一声。莫名有些不爽。好在齐小雪有事情要做,两人并没黏糊太久。
到傍晚时,卷帘门外出现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夏希坐的沙发离门不远,隐约感觉到一阵极微弱的异能波动。像是一个刚刚变异不久的变异兽。夏希直了直身子,警惕地看向门口。
“谁啊?”张琳走近门口问。
可外面没有人回答。
过了两秒,敲门声再次响起来。
“谁,不说话我可不开门啊。”张琳又问。
门外依旧无人应答。
张琳撇撇嘴,不再理会。
可外面的敲门声锲而不舍,仿佛只要里面的人不开门,就打算敲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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