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觉得心里有股火在烧, 他像是在愤怒,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
他不记得夏希,喜欢更无从谈起。他早已接受了夏希的死讯, 再接受一次也……
景澜从口袋里掏出夏希的手机,点开,上面还是夏希当初留的那句话。
“谢谢你来找我, 可惜太迟了。”
景澜眉心深深拧起。是自己先前理解错了吗?
可夏希如果活着,为什么不等自己去找他?他要离开也行,为什么不带着手机报仇联络,或者至少可以留个位置给自己吧?
他这些日子里, 心里也有些懊恼,如果当时早来个一天半日,是不是就能救下夏希。但现在事实却告诉他, 夏希当时根本没死?他留下手机,留下那句话,就是单纯为了和自己说声谢谢,告诉自己他已经离开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或许只是名字同音的巧合。
“你怎么拿着夏希的手机?”张云涵盯着景澜手里的小蛋糕挂坠,和破碎的手机屏, 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张云涵知道眼前这个男人, 唯一的腐蚀系异能者景澜,之前预言家说他是个能力极强, 性格乖戾的人。属于见到立刻逃命的危险等级。
可刚刚这个人一直安静地杵在那里, 跟尊雕像似的。一听见夏希的名字, 就冲出来了。
张云涵大胆猜测:“你和夏希认识吗?”
景澜不自觉地握紧手机,心里最后一丝猜疑也被打破。他张了张嘴:“你说的夏希,可是银头发, 紫眼睛?”
“是他。你和他是朋友吗?末世以前认识的?”张云涵十分意外。她没想到竟然还会碰见夏希的故人。毕竟从没听夏希提起过他还有活着的故人,更没听他说过,有人会来找他。
“是男朋友。”朝墨替景澜补充了句。忽然脸色微变,同情地看向景澜:“也就是说你男朋友之前没死?现在死了?”
刚刚顾明描述的那个死状,连朝墨听了都觉得惨,景澜又是个阴郁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疯。
虽然他看上去,之前对夏希的死,没所谓似的。
可要是真没所谓,他根本不会特地绕城大半圈去救人,不会把手机不离身的带着,更不会这几天明显地沉默下来。
男朋友?
张云涵觉得有些不对,这个人既然是预言家都恐惧的异能者,实力自然不必怀疑。夏希在橘猫甜甜屋可住了相当长得一段时间,这人若真是夏希的男朋友,为何先前不找过来?
而且夏希也一次没提到过对方,甚至连离开都未告知。
想到这里,张云涵脸上露出几分防备。
景澜的表情上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仍是一如既往的阴沉:“夏希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不小心被变异怪物咬伤了手脚。那虫子带着些毒素,时间一长,夏希的手脚便不能用了。”
张云涵不敢透露夏希的异能,只能按照原定的说辞半真半假地回答。同时反问景澜:“怎么他离开时没告诉你他来避难所吗?”
景澜目光一滞。夏希的确没告诉他。他不知夏希就活在离他不远的避难所中。
如果知道……如果知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夏希会跟他一起离开了吗?恐怕不会。夏希是故意把手机留下的,他不希望自己再去找他了。
这个结论让景澜莫名焦躁起来。
明明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宁愿断手断脚,也不让自己保护?
“景澜,朝墨,恭候多时了。”懒洋洋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打断了景澜的思绪。预言家带着女巫出现在中央大厦门口。
朝墨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孔,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
一边的顾明沉不住气,已经喊了出来:“齐悦然?预言家竟然是你?”
预言家扬起嘴角:“不然你以为是谁?”
顾明一记直球:“你们天选者老大,苏子熏呢?”
预言家索性装起傻来:“什么天选者,没听说过,苏子熏又是谁?”
顾明正想回答,被朝墨一把拉住。
“预言家,久仰大名,你旁边这位想必就是女巫了。”
面前的这两个人,朝墨都认识。上一世齐悦然是天选者高层,宁欣瑶也是天选者的得力干将。
但齐悦然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这辈子,和天选者,和苏子熏,并无瓜葛。
这是好事。或许他们可以化敌为友。
预言家满意地勾起嘴角:“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朝墨:“我们来这里,没有敌意,只是想向预言家打听点事情。”
“你说没有敌意,我可以信。”预言家视线转向景澜,虽然脸上还笑着,表情却冷下来:“不过这位,我可不放心。毕竟我也算是在他手上,死过一回。”
景澜闻言扫了预言家一眼:“上一世仇报完了,这辈子你不惹我,我没兴趣再杀你一回。”
虽然对方的语气很不客气,听到这句话,齐悦然还是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朝墨:“此处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预言家大人觉得呢?”
预言家转身吩咐:“二楼腾一间会客室出来。诸位请。”
“等一下。”景澜没动,视线看向人群里那两个疑似杀死了夏希的凶手:“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预言家没说话,女巫踩着高跟鞋走到两人面前,扫了一眼两人的身份牌,打开平板,快速敲打了几下,说“季崇,杀害无异能者夏希。有前科,属于屡教不改者,处死。刘耳,杀害无异能者夏希,初犯,罚三千贡献点,劳役补足后,赶出避难所。”
预言家对两个的下场并不关心,只问景澜:“这个结果景澜先生可满意?”
景澜没说话,只是走到刘耳面前:“是你用匕首杀了夏希?用得哪只手?”
刘耳早已吓得面无血色,那里还敢说话。
“不说话就两只。”景澜挥挥手,流动的黑色液体将刘耳的手臂包裹,只过了片刻,肩膀以下就全消失了,就只剩下地面两滩乌黑腥臭的浓水。
“我的手,我的手!”刘耳这才后知后觉地干嚎起来。
景澜不理会他,转身对预言家说:“这样就好。”
预言家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然不是因为在意刘耳的两只胳膊。只是觉得景澜对于异能的控制,比前世更可怕了。
他没说话,只是暗自警惕着,想一会儿若是能避免冲突,还是和平谈判比较好。
一行人鱼贯而入。景澜路过张云涵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找到他的尸体以后,麻烦告诉我一声。”
景澜一行人上楼后,守卫也带人出发:“走吧,我们先去寻夏希的身体。”
张云涵坐在车里,心急如焚。
夏希生死不明,还可能陷入为期数小时的假死。张云涵既要自己找到他,确定情况,又要防止别人发现他活着,导致穿帮。
并且给夏希预留足够的反应时间。保证他活着的话,能够顺利隐藏起异能,并按计划改换身份。
但眼下并没有什么支开守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夏希在一阵吵闹的乌鸦叫声中苏醒。他原本意识还要多昏沉一会儿,但感谢那几刀,加速了内脏的衰败,也加快的假死的进度。他再醒来是已经完成了蜕变。身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左半边身体完全化作骷髅。右边也只剩下一副皮囊包裹。
不需要呼吸,不需要食物和水,他现在只需要异能来维持身体运作,仿佛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而不再属于生灵的一部分。
夏希坐起身,奇怪地发现胸口的匕首已经被人拔掉,头顶的麻袋束口处,也被人裁开。
有人来过?夏希动作一顿。
“嘎嘎嘎!”乌鸦站到夏希的肩头,两只鸟爪轻快地在夏希肩膀上跳个不停。用头顶的黑羽,蹭夏希的下颌骨。
骨头被蹭得有些发痒,夏希把乌鸦抱到怀里,摸了摸它头顶的翎羽:“好了好了,我没死。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嘎嘎嘎!”小乌鸦又大叫起来,仿佛要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倒给夏希听。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夏希哄了两声,一边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垃圾场,污水横流,苍蝇乱飞,臭气四溢的那种。虽然自己的位置尚处于垃圾场边缘,但夏希已经感觉到有些不适。幸好现在不需要呼吸,他不主动接受的情况下,是闻不到周围气味的。
夏希这次被丢出来,骨头和衣服还都放在写字楼。他抬了抬手,发现居然更感应到,只隔了几公里远。但是想控制,这个距离他目前还做不到。
夏希把注意打到小乌鸦身上:“乖,帮我个忙。”
乌鸦飞走后,夏希没有立刻离开,虽然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垃圾场多待。但是发现他身体的说不定是避难所成员,
林柔把他失踪的消息告诉守卫后,守卫很可能会出来找他。在有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他的可能会大大增加。
果不然,乌鸦带着夏希装骨头的小包袱刚回来没多久。远处便传来引擎声,是朝这个方向来的,夏希满脸痛苦地重新钻进麻袋里。
骷髅则被夏希控制着藏身于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
夏希通过骷髅的眼眶,将垃圾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一辆车停在垃圾场正门,几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是这里吗?”
“进去搜一搜。”
“是不是这个麻袋?”
夏希感觉到有人拉动了麻袋。
在他们打开麻袋前,张云涵紧张地拦住他们:“别乱动。我来!”
张云涵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朝里面看,刚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夏希只好朝她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句:“没死。”
张云涵拉着麻袋的手抖了一下,多亏她心理素质好,才没叫出来。
“先把他搬上车!”守卫在后面指挥道。
夏希连人同麻袋一起被放进一辆车的后备箱。箱门关闭时,张云涵拦住了守卫:“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几分钟就好。”
“行,别耽误太长时间。”
待其他人走远了,张云涵才小心翼翼地问夏希:“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他们用匕首捅了你的心脏,我都快吓死了?”
“是捅了,不过没事,我都没有心脏了,他们只能捅空气。”夏希戳了戳自己左胸口的绷带,绷带从骨头缝隙间凹陷下去。然后又问张云涵:“你们怎么找过来了?季崇和刘耳应该不会说,是避难所的其他人打开了麻袋?”
“不是避难所的,是朝墨的人。他们去避难所的路上发现了你。正巧到避难所时,碰到守卫正在审问季崇和刘耳。”
这倒是有些出乎夏希的预料了:“那景澜也知道了?”
“知道了。”张云涵想起那个可怕的男人:“他真是你男朋友?”
“前男友。”夏希冷漠地说,仿佛在提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张云涵点点头,没有继续八卦。反正在她看来,夏希是个很温柔的好人,如果和别人分手,一定是对方的错。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直接离开的话,守卫估计会起疑,景澜现在也还在避难所,他说等找到尸体告诉他。”
夏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原计划里,他会在被季崇刘耳丢下的第一时间离开现场。反正估计那两个人也不会老实交代他的位置。但是证据确凿,就算找不到尸体,他们的罪名一样无法洗脱。
但现在没能在第一时间离开,反而被人发现了“尸体”,再无故消失,自然会穿帮。得安排和更合理的离开方式。
“火葬。”夏希想了想说:“现在避难所没有焚化炉,都是火系异能者用技能火化。你把火化地点定在小公园的假山旁边,到时候我就从那里离开。”
夏希的“尸体”被重新送回避难所。胸口的刀痕验证了顾明的话,也证实了季崇和刘耳杀人者的身份。
正在谈事情的景澜听说夏希的尸体被找回来了,匆匆起身:“我去看看。”
“一起吧。”朝墨看他这副样子,应该也没心思继续了,总之想问的事情都问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细枝末节,倒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他们下楼时,夏希已经被人从麻袋里抬出来,放在一个长担架上,盖着白布。安置在一楼大门口的接待亭里。
景澜上前揭开白布。
他已经经历过很多场生死,家人,朋友,更多是敌人的死亡。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男朋友,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多在乎,不过是看一眼,确认一下而已。
但当白布下那张半是白骨半是血污的脸露出来时,一种陌生的悲伤,瞬间将景澜的思维倾没。
心脏处,衣服破了几个大洞,裹着的绷带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据说那里就是夏希的致命伤。
景澜盯着夏希,脑海里浮现出一段画面,将他的思维拉入久远的过往。
一个阳光晴好的周末午后。他穿着制服在拥挤的街道上,举着一盒蛋糕试吃盒,在街上给新开业的甜品店做宣传。
那是他大学众多打工经历中十分平平无奇的一段。
直到一青年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青年的衣服是不常见的款式,像是某种cosplay的囚服。但又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他有一头耀眼的银色头发,眼瞳在阳光下,像是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模样好看得,让景澜忍不住呆了呆。
那青年就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小蛋糕,被自己察觉后,又立刻装成不感兴趣的样子,挪开视线。等过一会,再看过来,周而复始。
周末的商业街人流密集,青年眼看着看着路过的人一个一个把试吃盒里的蛋糕拿走。却迟迟没有上前。直到盒子里只剩最后一个小蛋糕。
又来了一个人,朝景澜走过来。
景澜忍不住视线瞥向花坛。
青年表情失落得活像只被抢光了小鱼干的猫。
“不好意思。”鬼使神差地,景澜把蛋糕盒子扣上,对着那人说了谎:“试吃结束了,请您明天再来吧。”
等那人离开后,景澜把盒子连带蛋糕一起塞到青年怀里:“吃吧。”
青年似乎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里面装满不安和防备。他踮着脚,是准备逃跑的姿势。可视线却已经被蛋糕的香气勾过去了。
青年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带着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然后毅然把盒子推回去,用软乎乎的声线说:“我没钱。”
景澜感觉心口像是被奶猫的肉垫踩了一下。失笑:“不要钱,是免费的。送给你。”
青年这才接过盒子来。却没有打开。
“不吃吗?”景澜问。
青年轻轻隔着盒子闻了闻蛋糕的香味,满脸写着想吃。
“我没洗手。”
还是个爱干净的。
景澜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湿纸巾给他擦手。
青年把手擦干净后,动作斯文地小口吃着蛋糕,模样一脸满足。
那一刻,连自己的生活费都要靠打工来挣的景澜,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想养可爱小动物的心情。
景澜问:“你多大了,怎么一个在这里,是和家人走丢了吗?”
“唔,”青年用舌尖舔掉嘴角的奶油,一脸茫然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片段在这里戛然而止,一滴眼泪砸在白色布单上,晕开一圈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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