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斐再醒来时, 已是第二日清晨。
大雪初霁,屋内火炉显然被人添过柴,仍在熊熊燃烧着, 满屋子的温意。
窗外隐隐传来练武的声音。
姜斐走到门口, 正看见院子里云无念只穿着件白色单衣施展拳脚的身影, 翩若游龙,甚至能一跃上榆树枝头。
丹田被解, 他功夫倒是一日千里。
姜斐看了一会儿来了兴致, 飞身而起跃上枝头,直接挡下了少年扫向枝头雪的一掌。
云无念忙伸手格挡, 却在看清姜斐时一怔, 手上的力道轻了些。
姜斐却半点没留情,直接横向一掌将他扫下枝头。
云无念勉强翻转身子, 落在地上后趔趄了下。
“不错, ”姜斐从枝头跳下来,看着云无念, “这段日子, 一直没停?”
云无念点点头。
“这么刻苦啊?”姜斐笑意盎然地扬了扬眉,“还是……这么想打败我?”
云无念拧了拧眉,唇动了动,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声小丫头清脆的声音:“无念哥,娘让我给你送来她做的糖酥饼……”
声音在看见姜斐时, 逐渐轻了下去。
姜斐循声看去,小丫头看起来比云无念小两岁的模样,穿着件水红色的小袄,双眼忽闪忽闪的, 脸颊不知是因着寒冷还是害羞泛着酡红,瞧着很是水灵,只是在看见自己时眼神写满了失落。
姜斐挑了挑眉:“这是……”
云无念心中莫名一慌,忙看向她,却没等说话,小丫头又道:“阿姊,我是去年搬到隔壁的,无念哥帮过我家,娘见无念哥一个人住,便偶尔让我送些吃的,”说着,小丫头停了一会儿,“阿姊,你是无念哥的姐姐吗?”
姜斐没有应,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云无念那张妖孽的小脸,就连脸上的赤色云纹胎记都带着几分祸水味儿。
云无念迎着她调侃的目光,几乎瞬间道:“我没收过。”
一旁小丫头满眼错愕,她没想到,无念哥会说话,而且声音这样好听。
姜斐闻言扬眉:“嗯?”
云无念抿了抿唇:“我帮她追回过被偷走的银子。”
“这样啊,”姜斐“恍然大悟”,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息一声,“小无念到底是长大了,有些小心思也是正常的。”
云无念表情一僵。
姜斐却已抬脚朝门外走去。
云无念忙拦在她跟前,眉眼有些惊慌。
姜斐不解:“怎么?”
云无念顿了顿,望着她道:“你去哪儿?”
姜斐看了眼一旁委屈巴巴看着二人的小丫头,胡诌了个理由:“去买些糕点。”说完就要绕过他。
云无念却再次拦在她跟前:“屋里有。”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买着糕点,是她曾经吃的那些。
姜斐又道:“那去买话本。”
云无念依旧不动:“屋里也有。”
最时兴的话本子。
姜斐有些不耐起来:“那我随便出去走走,”刚要离开,见云无念仍要继续阻拦,语气微沉,“拦我?”
云无念僵滞,终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到院外。
少年的眉眼晦暗。
“无念哥?”一旁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云无念看向她,声音渐冷:“以后不要再送了,我不会收。”
“还有……”他默了默,“她不是我姐。”
说完转身走出门去。
下了几日雪初初晴开的缘故,街市上有不少人在清扫着地面的积雪,穿的如球一样的孩子在雪上奔跑,还能闻到炒栗子的清香。
姜斐懒懒地走在街市上,随意闲逛着。
不知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
姜斐只作未闻,一如既往地闲逛,在糕点摊子前待了一会儿,又去了话本铺子,拿了一钱银子要了壶热茶,便坐在铺子里翻看起话本来。
等到看完一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姜斐将话本买下走出铺子,正看见门口的少年仍穿着晨时的白色单衣站在那里,抿着唇等着。
看见姜斐,他朝她走了两步。
姜斐扬了扬眉梢:“你在这儿做什么?”
云无念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怕她再如之前一样抛下他,一走就是一年多。
姜斐倒被他这副有口难言的表情逗乐了,将话本扔给他喟叹一声:“我们小无念有小姑娘喜欢,也很正常。”
云无念拿着话本,坚定地摇摇头。
姜斐挑眉:“嗯?”
云无念认真道:“我如今还没有超过你。”
所以,他还是她的童养夫。
姜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无念懂事了。”
云无念身躯僵直,想要避开。
她仍用对待以往那个幼童的方式对待他……还说要他当“童养夫”,谁信?
姜斐捏完收回手便往回走,小声嘀咕:“没有小时候那么好捏了。”
云无念:“……”
大雪过后不久,便是春节。
这是姜斐和云无念二人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提前五六日,云无念便买好了酒菜、炮竹和春联,姜斐除了在他贴春联时帮忙看看正不正外,几乎什么事都没插手。
除夕这晚,云无念做了满满一桌饭菜,甚至还亲自为姜斐斟了酒。
伴随着外面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姜斐贪了几杯,喝得微醺后,突然想到什么:“小无念去年怎么过的节?”
云无念不着痕迹地将她的酒杯藏了起来:“和过去那七八年一样。”
一个人过。
不同的是,去年他有了这个房子,而以往是在破庙中。
姜斐听着他的回应,笑了笑,再未多说什么。
柳安城的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姜斐入乡随俗,坐在屋内的软榻上,看着云无念将饭桌收拾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今晚守岁,我若是困了你记得叫我。”
云无念点点头,坐在她身边。
二人静默无言,直到子时,窗外不少守岁的人家再次点燃了炮竹,噼啪声不绝于耳。
姜斐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锦盒,递给云无念:“喏,去年和今年的手信。”
云无念不解地看了看她,又低头看向锦盒,眼神有些茫然,却很快反应过来,呼吸微紧,声音带着些艰涩,“给我的?”
“不然?”
云无念有些无措地将锦盒接了过来,一个盒中放着一枚白玉簪,另一盒中是一块白玉腰坠。
玉色澄净,看起来便极为昂贵。
“小无念又长大了一岁啊,该有些像样的物件了。”姜斐浅笑,歪身倒在他膝盖上,“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吧?”
云无念耳根微热,看着理直气壮枕着自己膝盖的女人,她大抵是喝醉了,脸颊红通通的,双眸半眯,长睫如蒲扇,发间一直戴着的银簪松动,发丝散落在他的手背上……
云无念猛地抬头,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
察觉到膝盖上的姜斐呼吸逐渐均匀时,他顿了顿方才轻轻推了推她。
姜斐不耐地睁眼:“怎么?”
云无念的声音不觉放轻:“你不是要守岁?”
姜斐重新闭上双眸:“你替我守了不就好了。”
云无念默了默,良久,久到膝盖上的女人再次睡着,他方才道:“好。”
云无念好感度:65.
春节过后好一段时日,云无念都未曾外出读书,只每日晨时练武,午后在房中读书。
而姜斐始终待在宅院里,门都鲜少出。
周围的人家也都知道,那个将云无念“买”回来当童养夫的女子,在离开近两年后,突然便回来了。
直到见姜斐果真不会轻易离去时,云无念才又开始去柳老夫子家听其授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云无念也逐渐过了束发之年。
他的名气竟随着他的文韬武略开始传了出去,便是他脸上的赤色云纹胎记,都开始有人家说,这是“有福气、贵气”的象征。
更有人说,如今的云无念怕是要做大官的,给姜斐做童养夫,简直是辱没了他。
姜斐对这些传闻并不在意,甚至连周围人对云无念的变化都未曾意识到。
毕竟他每日仍是该出门读书时读书,该练武时练武,时常带回糕点和话本,她也仍过着自己的日子。
直到察觉到每日来宅院拜访的人逐渐多了,甚至连柳安城的知府都来亲自登门请教谋略的时候,姜斐才意识到,云无念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
这日黄昏。
姜斐仍在思索着,当初那个小东西究竟何时开始长成为人人尊称的“公子”时,云无念回来了。
姜斐抬头看去。
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衣,白色绸缎束腰,长发更是以那根白玉簪半披半束,眉眼比起当初稚嫩的少年,多了几分雅致与清魅。
只是,不同以往,今日的他神色有些怔怔,脸色微白。
姜斐扫了眼他,懒懒问:“发生何事?”
云无念回神:“嗯?无事。”
姜斐看向他的手。
云无念仍不解。
姜斐缓缓站起身:“糕点铺子今日有新打的点心,你忘了拿回来了。”
云无念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转身便要折返:“我现在去……”
“不用了,”姜斐拦下他,“你晚间不是有事要忙,我今日一整日也未曾出门了,出去走走。”
云无念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神情仍带着些许恍惚。
姜斐径自去了糕点铺子,回来时恰好碰见两个刚从衙门出来的捕快。
“这回总算是定下了,郎才女貌啊。”
“可不是,太守千金和将军世子,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啊。”
“那太守千金还是咱们柳安城出去的呢,城东那庙宇便是因她所建。”
“……”
见那二人渐行渐远,姜斐挑了挑眉,难怪云无念今夜如此失神,原来是林凝烟和将军世子定下婚期了。
只是……若她没记错的话,原剧情中,林凝烟曾在成亲前来找过云无念的,只是那时原主用恩情逼迫云无念娶自己,让林凝烟伤心而归。
这倒有意思了。
姜斐回到宅院时,天色渐晚。
云无念正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下,背影萧条,神色有些怔忡,似在追忆着什么。
姜斐望着他的背影,思忖片刻,飞身上前,一掌便要袭向他的后背。
云无念衣袍微动,后背像生了眼睛般,侧首避开了她的攻击,拆了她的招式。
姜斐还欲再反击,手腕被云无念握住了。
姜斐这次再没挣扎,顺势朝他靠近,半真半假地调侃:“这么伤心啊?”
云无念身躯微僵,抓着她手腕的手逐渐松开,转头隔着昏暗的夜色望着她。
姜斐看着不知何时早已高自己一头的少年:“没想到,我竟还要亲自安慰自己的童养夫,不要为别的女子伤心。”
云无念皱了皱眉,知道她听闻了林凝烟结亲一事,沉吟了一会儿:“烟儿是幼时所有人都奚落嘲讽我时,唯一一个愿意同我来往的人。”
姜斐笑开:“我呢?”
云无念一滞,却静默下来。
他是姜斐的童养夫,姜斐是他的恩人。
本该如此。
况且,她心中有旁人,而他……不想顶着“童养夫”的名号。
如今,他超过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一面想要超过她,一面却又惶恐于这一日的到来。
“小无念。”姜斐轻叹一声。
云无念望着她。
“按照这里的规矩,你已是能娶妻的年纪了吧?”
云无念身躯微顿,垂眸望着她,夜色中,她的肌肤很白。
这几年,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有任何痕迹,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般。
姜斐迎上他的视线,而后笑了起来:“我知道如何让你不再烦扰。”
云无念不解:“什……”
他的话并未说完,眼前一暗,一股熟悉的淡香将他包裹在其中,唇上温热软酥。
姜斐仰头,与他的唇瓣轻轻触碰着。
夜风拂过,吹得榆树叶簌簌作响。
云无念僵立在原处,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他从来都知道她极为大胆,却未曾想她会大胆到这种地步。
她怎可吻他?
且不说他们还未定下来,她心中不是有旁人吗?况且……他明明也不愿一辈子背着童养夫的名号。
手腕有什么动了动,温度灼热,似乎有光芒闪烁。
云无念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后退半步,眼神慌乱,耳根通红,而后脚步仓皇地朝房中走去。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扫了眼他的手腕。
锁情咒动了。
只有在生情时,锁情咒才会起作用。
云无念好感度:70.
这一晚,云无念彻夜未眠。
这一晚,姜斐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日一早。
姜斐醒来时,云无念照旧在院中习武,一招一式越发精进。
姜斐走出房门时,云无念刚好练完,飞快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走进柴房。
却在此时,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清脆的女声自门口传来:“请问,此处可是云无念家?”
云无念脚步顿住,这声音听着……很是熟悉,他徐徐转过身去。
眉眼娇俏的少女站在庭院门口处,手中提着一个缎面包袱,满眼的娇怯与小心翼翼。
是她。
烟儿?
云无念望着她。
她还是和幼时一般,比那时越发俏丽了,锦衣玉食养的如一朵娇花。
也越发的熟悉,熟悉到前世见过无数遍似的。
“无念哥哥!”林凝烟也看见了他,激动地朝前走了两步,眼眶通红。
姜斐站在屋门口,望着云无念怔忡中带着些许惊喜的眼神,眯了眯眸。
“这是林姑娘?”她微微扬声。
云无念眼中隐约的惊喜僵住。
他在做什么?见到烟儿又如何?他如今仍是姜斐的人,他的身份与太守千金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林凝烟看向从房中出来的姜斐,脸色微白:“无念哥哥,这位姑娘是?”
云无念看向姜斐:“她是我的……”
“阿姊。”姜斐慢悠悠地打断了他。
云无念怔,紧盯着姜斐,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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