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出,沈家各司其职的所有人仿佛被施了定身符。面面相觑之后,惊悚地看向主院的方向。与此同时,结界之中专心治伤的沈蕴之身形猛地一僵,骤然睁开了眼睛。
从来都心如止水的月见真君此时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单九,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体给戳穿一个洞。
哪怕他未开口,只这一个眼神单九便知道,沈蕴之怒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立即认怂。生怕沈蕴之不高兴,不管怎样都先缓和气氛,再绞尽脑汁地哄他。单九此时身上还穿着那身鲜红的嫁衣,泡过了静心池的池水,窘迫地贴在身上。为出嫁而特意请骆玉敏梳的发髻早就散了,疯婆子一般落满肩头。
两人四目交接,单九静静地与他对视,眼神冰凉。
沈蕴之注意到单九胸前鲜红的血迹,眉头不由拧得紧了。可华裳裳重伤,他不能不管,只能冷声道:“你闹也闹够了!裳裳也已经重伤,适可而止!”
那边单九却嗤笑一声,转身要走。
“解除婚契这种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沈蕴之心里一晃,愈加冷冽道。
单九脚步一顿,回过头,那张永远笑得灿烂的脸突然间不笑了,竟是如此的冰冷:“沈蕴之,适可而止的是你。告诉你,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你懂么?”
“不管你们师徒如何相亲相爱,我单九,不干了!”
沈蕴之心口咚地一下,刚想说什么,单九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洞府之中。
“小九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阵清风。
……
愤怒也好,不甘也罢,这一刻仿佛镜花岁月,破碎后什么都不剩下。
沈蕴之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陌生的焦躁让他极为难受。他自打降世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不顺心,奈何正在为华裳裳输送灵力,腾不出手来。
那抹鲜红的背影彻底消失,他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无事,小九只是闹了脾气。他收华裳裳为徒之后这样的闹剧数不胜数。今日不是第一次,也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单九性子豁达,想通了便会自己回来。等裳裳伤好,他会去找她。是非对错,到时候再说。
深
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他闭上眼……
离开沈家以后,单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脑子里有什么枷锁被解开,忽然就清明了。单九从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执着于沈蕴之是例外。怪就怪她这人看脸,当初碰到沈蕴之第一眼的惊艳太过于深刻,以至于纠缠这么久。
她与沈蕴之之间,剧情也罢,爱慕也罢,今日便彻底清除。
伤了华裳裳,沈蕴之定然生气。他对华裳裳的爱护已经到了不分是非对错的地步,虽然沈蕴之不大可能报复她,但万一呢?擦掉嘴角的血,单九现在这情况也不适合跟沈蕴之再打一场。宗门也懒得回了,想到师姐那脾气,估计有得烦。
唔,得找个地方养伤才是。
长舒一口气,单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下手真狠,果然是华裳裳的男主。”
沈蕴之的那一掌虽没劈在命脉上,威力不小。居然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单九忍了半天,憋不住咳出一口淤血。她不像华裳裳,身上有一堆的天材地宝。那一掌她是用肉身硬生生抗下来的,自然要付出点代价。索性她皮糙肉厚,只要不是致命伤,基本死不掉。
从屋顶一跃而下,她最后最后回头瞭望了一眼沈家地界,毕竟两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是的。没夺舍谁没穿越,单九是带着记忆投胎来这地方的后世灵魂。不过前世的父母亲人早已忘记,只零星地留下一点记忆。原则上说,她也算灵界土生土养。
爱慕沈蕴之整整五百年。突然舍弃,多多少少有些空落。
单九唾弃了一把自己的软弱,然后将一切抛诸脑后。沈家是她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一身红衣,单九漫无目的地飞。天大地大,没有明确方向。飞了三天三夜,直到身体支撑不住,单九才终于回过神来,浑浑噩噩的,她居然闯入了北州地界。
北州是林家的地盘。林家在灵界是个神奇的存在,跟沈家王家公孙家并称四大巨头。但与另外三家都有密切往来的正道宗门不同,林家跟魔域牵扯不清。虽然名义上还是正道人士,但林家和北州在其他正道修士眼中,已经等同于魔域的走狗。
单九啧了一声,头疼。虽然只是路过,但她这等修
为,注定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引发各界猜疑。不想引起骚动,她干脆避开主城区。
这破地方到处是人。单九在城外转悠了好几天,才勉强找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树林。
这小树林位于北州和荆州的交界处,荒郊野岭,入林口就是一个大坟场,坟包的后头是一排槐树。草木茂盛,林子里时不时传来咕咕咕咕的夜鸦叫声,十分阴森。或许是草木太过于遮天蔽日,以至于林子里常年不被阳光照射而十分潮湿,瘴气很浓。
这里算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域。一般来说,两个州的城主都可以管,也都可以不管。管或者不管,看对谁有利。瘴气什么的,单九是不怕的。她这五百年走南闯北糙的很,有个地方不被人打搅就行。
进去转了一圈,单九点点头,好,就这了。
入了林子,单九寻了个最为僻静的洞穴,在洞口布上一层结界便坐下打坐调息。
这一调息才意识到疼,沈蕴之那一掌下手委实不轻。神识沉入内府,仔细检查,才发现体内的经脉有些已经被震断。单九心里暗骂了一句‘狗男人’,调出一缕灵气,小心翼翼地去缝补。
这也算单九独创的功法,将灵气转化成线,能轻易地缝补伤口。
修为高的修士的通病,警惕心高。无论在哪里,神识不自觉地会铺开。大乘期的神识能遍布整个北州,不过单九向来不喜欢知道太多事。此时也只是在自己周身小范围内放出神识。
然而神识这么一展开,她立即就发现了不对——林子里有一波人,正在急速靠近。
看情形,应该是仇家追杀。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修士手拿着武器,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穷追不舍。那妇人已经满身是伤,一路跑鲜血一路滴。林中杂草丛生,树木茂盛,她惊慌地在林中穿梭,身上被割得鲜血淋漓。眼看着精疲力尽,一个跟头在倒下去,还死死抱住怀中的孩子。
洞穴之中的单九缓缓睁开眼睛,那妇人匆忙之下摔倒在洞穴附近。
那群人还在穷追不舍,单九见那妇人实在可怜,正好她的内伤已经被缝补的差不多,稍许时日便能愈合。
手一挥,撤了结界。那妇人慌不择路地就跑进来。
洞
穴里黑洞洞的,无光,也无声。那妇人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在洞穴内摸索。洞穴深处的单九没有露面,这妇人身上没有灵气,是个凡人。单九虽然修善道,但也不轻易掺和凡尘俗世。此时闭了眼睛,沉心仔细地检查内府。
那妇人再三确定洞穴里没有野兽,轻轻啜泣了一声,将怀中孩子藏到了石头的后面。而又扯了一把乱草盖住了孩子,低低地对孩子说了句什么便哭着冲了出去。
单九悄无声息地抹除了妇人的痕迹,便没在管了。
那妇人冲去外面,对着林子大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林中搜寻的黑衣人闻风而动,立然后这些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林子里的那帮人被引走,四周也恢复了安静。单九引出灵力化作细线,一点一点缝补起自己断裂的经脉。这是一项仔细的功夫,稍不注意便会缝错。届时灵力运行不畅,必然会出大问题。单九给周身又加了一道结界,隐没自身的气息,专心致志地缝补起来。
与此同时,那群人在林子里转悠了几圈,没找到妇人,却跟着血迹找到了洞穴。只是比起妇人对洞穴里的东西一无所知,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洞中的强大气息。大乘期修士的气息,方圆百里的野兽都不敢靠近。这些人得益于凡人之身才能走到洞口,但也不敢擅闯,只拿着武器在洞口处逡巡。
许久之后,只能悻悻地离去。
单九期间睁了一次眼,扫了一眼石头后面的襁褓。想着那妇人引走黑衣人之后,必定会回来接走这个孩子,总不能叫孩子在母亲回来之前死了。她的伤不致命,但修补起来很困难。左右门口的禁制一般人也打不破。单九干脆又收回了神识。
然而等她从内府中抽离,已经一夜过去。
她又扫了一眼洞穴外面,没有外人的气息,那个妇人似乎并没有回来。单九有些诧异,不由又展开了神识,覆盖整片林子,没有妇人的尸体,也没有活人。那妇人仿佛没有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等等,孩子还在呢,人怎么不见了?
神识去探了石头的后面,气息还在。那孩子没被带走。
该不会被什么事绊住了吧?想了想,单九皱着眉头,想等等再
说。
然而又一天过去,那妇人还没回来。
……普通小婴儿是得进食吧?她记得凡人不吃饭就会饿死,已经一天一夜过去,再不吃饭,那孩子就得饿死了。虽然没当过母亲,但单九却知道一个母亲绝不可能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
单九耐着性子,于是半天又过去,还不见那妇人回来。
喂!再不喂口饭,那孩子就真的饿死了!!
这是被抛弃了?不是吧……
一夜两天,那个妇人当真没有回来。单九服了!这年头,弃婴都被她给碰上了!她抛弃了爱情线,所以让她走亲情线了?
自从知道这是本书,单九对自己的人生就颇有些怀疑。但再怀疑,她也还是个五百多岁的黄花大闺女啊,连弃婴都让她给碰上,难道她已经老了?
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单九扫了一眼。石头后面一点儿动静没有,该不会是饿昏了吧?
终究受不了一个孩子死在她眼前,她站起来。拖拖沓沓地走到洞穴前头,神识不死心去林子里又找了一圈,确定没有那妇人的踪影,只能翻着白眼绕到了石头后面。
石头后面,果然放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襁褓。
单九暴躁地蹲在了那个襁褓跟前。
很意外,不是婴儿,而是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弄个襁褓包起来,怎么看都有点怪……
单九定睛打量,发现小孩儿长得非常漂亮。一双葡萄般乌黑的大眼睛,一张红艳艳的小嘴。肌肤赛雪,头发乌黑。虽然只有这么点大,却已然可见长大后的倾城之姿。这小模样,就算在遍地俊男美女的灵界也是出众的。
单九看着他时,小孩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静静地与她对视,人居然是醒着的。
单九一愣,心里略有惊异,面上却双手抱胸十分冷淡:“会说话吗?”
那小孩儿躺着一动不动,红艳艳的小嘴抿着,一言不发。
……吓傻了?
单九抓了抓头发,又道:“哑巴?”
小孩儿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黝黝的眼中却直白地闪过了一丝鄙夷。
单九:“……”这么拽的小孩儿,第一次见。
嗯,有点东西。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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