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单九掐着脸颊肉的魔主大人歪了脑袋,看向她的身后。
只见单九的身后站着三个神情倨傲的年轻修士。白袍玉冠,脚蹬金靴,腰间玉带往下坠着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朴铜镜。仔细看那修士白袍的袖摆用金线绣了似云似鹤的纹路,这是一种特殊的家族印记。他眸子闪了闪,立即认出来,这几个是天机沈家人。
沈家人?周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单九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是沈家人。凑巧这三个还是沈蕴之身边较为亲近之人,否则不会一碰上单九就传信给沈蕴之。为首的是沈家缘系堂堂主沈临安,身后两个是他的徒弟。三人是半年前下来做任务的,不久前才收到沈家发出来的寻人令。原本没打算管这事儿,但谁知刚巧就碰上了。
即使知晓单九是沈家未来的主母,沈家人也没见得对她有多尊重。沈临安一手握剑,一手握着日轮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他手中握着通讯的日轮镜,铜镜上方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虚影。
男人广袖白袍,玉冠黑发。此时端坐在悬崖之巅,过往的罡风将他的发丝和衣摆吹得狂舞。他拥有一双沉静的眼睛,透过日轮镜正安静地看着单九。
看清了男人的面容,魔主大人眼中异色一闪,瞳孔有一瞬间变成了竖线。他一只手抓着单九的袖子,整个身体趴伏到单九的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定定地打量日轮镜呈现出来的人影。这个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天机沈家的家主,正道第一人——沈蕴之。
沈蕴之显然没注意到魔主大人,或者,注意到也不在意。毕竟他很清楚单九是个心善之人,每每去到哪儿都会招弱小喜欢。身边多一个孩子毫不稀奇。
单九转过身来之时面上嬉笑的神情已经寸寸凝结,一言不发。
“小九,何时归?”见她不回答,沈蕴之又问了一遍。
单九虽说自来不太与人计较,很多不太好的事也确实过眼就忘。对华裳裳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容忍,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个没脾气的软性人。一味地软弱退让并不是她的善道,相反,单九的善道干脆果决。一旦她决
定放下的东西,除非她死,否则这辈子不会再重蹈覆辙。
显然,即使相处了五百多年,沈蕴之其实并不了解她。
沈蕴之的话落下,客栈里陷入了一片难言的沉默。
思过崖那边的沈蕴之面上的沉静神情一点一点僵硬,再一点一点凝重,最后眉头都皱起来。气氛顿时冷下来,沈家人坐立难安,拿谴责的目光看想单九。
单九才稍稍抬了抬眉眼,才不咸不淡地开了口道:“为何要归?”
一句话,让稍稍缓和的气氛又凝结。
周辑看着日轮镜上男子难看的脸色,重新打量起单九来。
跟了单九有几个月,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四处游历的穷酸散修而已。或许有点儿实力,但在灵界寂寂无名。此时看单九与沈蕴之之间怪异的气氛,他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单九捡到他时身上穿着嫁衣。据说沈蕴之在有一个痴心不改能打能抗的道侣,该不会,那个人就是单九吧?
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他实在想不出来单九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会为了谁卑微。
单九不知他在打量,反问了沈蕴之一句后她连跟他掰扯的耐心都没有了。曾经的恋慕是真的,她全心全意地付出。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虽然依旧难捱,却也没有后悔。但过去的已经过去,单九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不会沉湎过去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沈蕴之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极其不悦地盯住了单九:“负气也要有个限度,小九。”
“限度?”单九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你所指的限度是什么?”
“我说过,大婚之日抛下你是我做错。这桩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沈蕴之极其不喜欢单九的态度,她怎么可以如此冷漠,“你重伤裳裳之事我也不追究,你何必紧抓着不放?你身上还有伤,没必要在此时与我争这一口气,咱们之间的事你回来,当面解决。”
“不必当面,这件事我早已与你说清楚,解除婚契,你我往后各不相干……”
“单九!”单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急怒的沈蕴之骤然出声打断。此时日轮镜那端的出尘仙人脸色铁青,再没了从容的姿态。他不懂,他都已经认错,也承诺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为何单九就是要如此偏激。事情难道一定非此即彼么?他们五百多年的情分就如此不堪一击?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有些话说出口要注意分寸,这种话你能挂在嘴边么!”
单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从前从未觉得沈蕴之刚愎,此时却觉得他颇有些听不懂人话,“为何不能?我单九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必行,行必果,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自然知道。但单九的原则在他身上不奏效不是么?这么年,单九为他打破了多少原则?
抬眸看向眼前的窈窕女子。却见单九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清明明的,没有半点赌气的意思。沈蕴之的心咚地一下沉下去,眼中闪过慌乱。
但又飞快地压下去,他斩钉截铁地断定:“你这是气话。”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用力地蜷缩起来,那张清风朗月的脸被狂舞的乌发衬托得苍白。这般抿着嘴,眉头紧锁的模样,若是以往,单九决计不忍心。千方百计也会哄他,就为了让他眉头舒展开。然而此时她就只是这般冷冷地看着,态度坚决。
垂下眼帘,沈蕴之偏过头躲避单九咄咄逼人的目光,固执地道:“气头上的话做不得准的。等你消气,咱们再谈。如今不回来就不回来,正好在外面散散心。此次是裳裳做错事,我也已经罚了她,等你回来,我再会亲自带她去给你赔罪……”
“不必,”单九拒绝,“我不想看到你们,别再来我眼前晃。”
沈蕴之喉咙一哽,“小九……”
“沈蕴之,即便结不成道侣,你我也还是师兄妹。”单九叹了口气,想到过去的种种,事情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如果非得原谅你们才算过去,那我……”
“有任何事,等你回来再说。”似乎意识到单九要说什么,沈蕴之干脆利落地打断并单方面结束了通信。
他突然来这一出,别说单九意外,另外三个沈家人面上的倨傲之色粉碎彻底,瞠目结舌。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家主,方才结束之时竟然有些仓惶逃跑的意味。
单九愣了好半晌才嗤笑了一声,抱着若有所思的小崽子上了楼。
沈家人看着远去的红色背影,面面相觑之后,彼此的背后不知不觉
都爬满了冷汗。一直以来,他们以为的瑶光仙尊单相思他们家主的想法好似有些过于自负了。看方才家主的那个神色,瑶光仙尊在家主心中怕是有不小的分量。
“师父,怎么办?”沈临安的二徒弟刘希咽了口口水,“咱们方才还未跟主母请安,会不会被记恨?”
沈临安心里也有些虚。虽说这些年他们没有跟沈家那些眼皮子浅的人一样诋毁过单九,但说句实话,对单九,他们也确实不太尊重。都是要在沈家一辈子的,得罪主母可不是一件好事。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一旁已经傻了的店家。
店家吞了口口水,眼睛时不时往沈临安挂在腰间的日轮镜上瞥。先前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挂饰,没想到居然是神仙的法宝:“仙长有何事吩咐?”
“刚才那位,”沈临安想打听单九的住处,但一想,这样态度前后转变太大未免显得谄媚。心里那道坎儿没过去,他话头到了嘴边换成,“你且给送一盘鲜果子上去。另外,今日所见之事,不可外传。”
说着,见那掌柜的小二忙不迭地点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乾坤袋丢到桌子上。
这乾坤袋是专门用来装丹药和日常用品的,里头装了不少灵果。这些灵果是沈家灵果园子独有的,外头千金也难买。吃了虽然能增长灵力,但这点灵力还不够他们打坐一个时辰的。本来是小徒弟贪嘴特地装着带上的。沈临安有意锻炼徒弟,就给收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瘪瘪的口袋掏出了一大筐无异于凭空出现。掌柜大惊失色,半点不敢含糊。特地命已经傻了的小二去他的房间拿那上好的盘子出来,挑了一碟子便殷勤地送上去。
掌柜的敲门之时,单九准备出来。
门一打开,就看到掌柜的舔着笑脸将一小碟灵果放到桌子上:“这是楼下的仙人吩咐小的送上来的,仙人请慢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仙人可有其他吩咐?”
单九倒是忘了,刚才沈家弄得那一出,她们修士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蹙了蹙眉头,有点烦。单九出门在外,尤其是来人间世,最不喜欢被身份所扰。
此时见掌柜的一脸殷勤,单九不由抬手,手指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她出手很快,手从他额头扯出来一点什么,握在手心。就见笑着的掌柜的神情顿时懵住。他站在原地,静默了一息才缓缓地眨动了眼睛。掌柜的再动之时神情已经变了。他先是左右打量四周,仿佛不知自己为何在客人的屋里。
“掌柜的,给我们送一桶水上来吧。”
单九虽然无污无垢,但小孩儿是凡人,何况他还穷讲究:“幼弟吵着要沐浴更衣。”
没闹明白自己为何上来,但客人要求了,掌柜的自然照办。当下就点头应了声,笑着退出屋舍,人在长廊上就扯着嗓子喊楼下的小二送热水。
走廊上咚咚的脚步声走远,魔主大人才从椅子上爬下来:“……你到底是何人?”
抓了个灵果咬了一口的单九一脸不以为意:“哎?为师没告诉过你?”
“……你觉得呢?”不能生气,这人最喜欢看他生气。
“哦,那你可记好了。”单九嚼嚼嚼,将嘴里的果肉咽下去,龇牙一笑,“你师父我乃天衍宗第一剑修,瑶光仙尊。”
周辑瞳孔一缩,忽然低下头去。阴影之中,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瑶光仙尊啊……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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