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仿佛有意识,在井中飞快地流窜。涌动的毒蛇受到威胁,发出嘶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恍惚之间,沈清源看到一个鲜红的身影从天而降。那身影纤细而敏捷,极为窈窕。她身形鬼魅,动作快如闪电,眨眼的功夫,成千上万条毒蛇被火花般极强的剑气切成肉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井中弥漫开来。
得,得救了……
沈清源蜷缩在井壁边剧烈地喘息着,突然死里逃生,他有点懵。
回过神来,他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已然被冷汗浸湿,手和脚止不住地颤抖。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会如此幸运。在凡间世还能碰上修士路过搭救她……
耳边响起脚步声,沈清源艰涩地吞了一口口水,刚想表示一番感激。缓缓抬起眼帘——却看清那红色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他最看不上的单九。
到嘴边感激的话一滞,沈清源整个人都僵硬了。
打死他,他没想到赶来救他的人会是单九。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烧。一直以来,仗着沈家下一任继承人的身份,沈清源没少针对这位未来主母。在沈清源的立场看来,两人不算是完全敌对,但绝对没这么相看两相厌。若单九出事,他决计不会施以援手。
此时看着皱着眉头打量他的单九,沈清源默默撇开了脸。
单九也懒得跟他说话,一道剑气割断捆仙绳,掉头就走。
“等等。”沈清源赶紧叫住她。
单九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转过身:“怎么?”
谁说单九不记仇,她记仇得很。大多时候显得大度,不过是懒得在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沈清源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这么一会儿,蛇毒顺着血液涌上来,他的脸色已经乌紫,“我上不去,你能否将我弄上去……”
“捆仙绳已解,别告诉我就这么点高度你都飞不过去,你……”
单九话还没说完,沈清源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下去。
单九:“……”
……叫你手贱!
麻烦是自己找的,单九心梗了一瞬,认命地将人扛起来。
井里除了毒蛇毒虫,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出意外,沈
清源这小子应该是被蛇给咬了。一个元婴期的修士,不至于凡间世的蛇毒都耐不住。虽然祛毒不过顺手的事儿,单九难得动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井里没有特殊的地方才扛着人一跃离开。
四周的雾气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浓,忽然之间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下雨了。
单九扛着一个年轻男人走在寺庙里丝毫不受影响,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关孩子的厢房。
她到之时,那孩子是醒着的。一个人凄惶地跪在模样怪异的神像下面,抽抽噎噎地祈求。
哪怕神像做了金身,也挡不住它浑身糜烂的腐臭味。
“别求了,”单九瞥了眼神像,独眼肥脸,长得怪丑的,“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小孩儿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没上来。
小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单九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孩子眼角余光瞥见红影,张嘴就要喊。
若非单九拦住,尖叫声怕是寺庙的人都给惊动。
将脸色已经黑紫的沈清源往地上一丢,昏迷的沈清源原地滑了一段,差点没将一张俊脸给擂平。
单九可不管,她只管救人性命,破相不破相的可不关她的事。她一手捂着小孩儿嘴,严肃道:“别吵,我是来救你的。你若想走,点个头,我现在送你回家。不想走,我这就走了。”
那小孩儿一听是来救他的,不管真假,眼一亮就忙不迭地点起了头。
这样正好,不必解释。原准备解释不通就打晕带走的单九只好将刚丢地上的沈清源又扛起来。左边肩上扛着沈清源,她手里提溜着小孩儿,脚下几个轻跳就离开了寺庙。
她速度很快,一路上风驰电挚。
速度一快,风就跟刀刮似的。小孩儿被她护怀里没怎么,但肩上的沈清源就不同了。历经风雨,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跟个扫把似的在半空中拉出一条浓墨重彩的黑线。
三人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到了卖奶糕摊贩的小院。落地之时,沈清源昏迷之中还不忘呕出一条唾沫痕。
小院的门紧闭着,院子里传出若隐若现的哭声。单九拎着小孩儿从屋顶跳进去之时,那家人正在家里偷偷地办丧事。
这是凤凰城的规矩,官府明令
禁止送祭灵童的人家办丧事。只因送祭灵童是为了大义,为了保护黎明百姓,一向被视为最荣耀之事。不仅不准办丧事,还不准议论。仿佛有人胆敢办了丧事,或者多嘴一句,就是在指认他们故意杀人夺命一般。
摊贩夫妇俩关起门,跪在家里给孩子烧纸。男人还能撑住,那妇人早已摇摇欲坠。
单九叹了口气,放下孩子刚准备悄无声息地走,谁知那小孩儿落地便一声干嚎。
尖细的哭声一出,别说屋里烧纸的夫妻俩,就是单九都差点没被他嚎一激灵。
果然屋里哭声停了,静默了几息。紧闭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哭丧的夫妻俩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院子里活蹦乱跳的亲儿子和一个红衣女子。
门啪一声打开,且不说夫妇二人冲过来抱住孩子哭得天昏地暗。
好半天才发现回来的不是鬼,热乎的,是他们活生生的儿子。那妇人扭头看向单九,跪下来就开始磕头。
单九懒得解释,等他们哭够了才将昏迷的沈清源丢在院子里。
“替我看好了他,事情办完,我会来取。”
丢下这一句,她几个闪身便离开了。
那卖奶糕的夫妇俩看着红色身影消失好久才突然想起来,单九在他们摊位上买过奶糕。当时身边跟着一个小仙童,那妇人立即一拍腿,大喜道:“当家的,咱们是不是碰上仙人了!”
夫妻俩一对视,对着单九离开的方向就拜了起来。
单九飞在半空,风吹得发丝与袖摆猎猎作响。既然知道怎么回事,背后之人要引出来之前,寺庙那边得尽快解决。心里琢磨着是该一锅端呢还是一锅端呢,单九突然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忘了。她摸了摸后腰,抓了抓肩膀,不由一愣。
等等,她小徒弟呢?!草!
东看西看,确定小奶娃没巴在她身上,单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完了!
与此同时,被落在寺庙的魔主大人迈着两条粗短的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各个角落逃窜。他的屁股后面,正跟着一只气势汹汹的大公鸡。他这一身翡翠绿地到处蹦跶,指不定那鸡以为他是什么草籽成精。从后院一直追到前院,非吃不可,疯了一般追着他啄。
魔主大人早八百年没这么狼狈过,恨不得单九现在就在他面前,他打爆她的狗头。心里气得咬牙,腿上却不敢松懈。七拐八拐地,埋头就冲进了一个摆设古怪的庭院。
——金灿灿的庭院,连地板都是镀金的。
魔主大人跟大公鸡前后脚冲进来,没被地板打滑给摔死,却差点没被这金光给亮瞎。多亏他的倒霉师傅,背靠着金灿灿的墙壁,他显眼得就像一块金镶玉。
魔主大人:“……”
寺庙里似乎有人醒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魔主大人一把按住那只大公鸡飞快地缩到角落。
三息之后,果不然院子的拱门里走出三个四不像的老道士。
之所以说他们四不像,是这些人穿着道袍,脖子上挂的确是佛珠。手里拿罗盘,衣裳绣的全是卍字印。佛不佛,道不道的,十分可笑。
院子里奇花异草不少,刚好够周辑藏身。他小小一只蹲在草丛里,一手死死掐住大公鸡的脖子,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凶光:“敢啄本尊,给爷死!”
大公鸡惊恐:咯咯咯咯咯咯咯……
道士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周辑才掐着大公鸡的脖子走草丛后面出来。
大公鸡的爪爪在地上拖出两条爪印,他眯着眼,不由冷笑。虽说凡间世的事情他不会多管闲事,但魔主大人如今心情不好。他一旦心情不好,就总得有些人倒霉才行……
魔主大人缓缓是扫视一圈这个庭院,眉头挑了挑。
四方香炉,祭坛,槐树,以及方位奇特的铜柱异兽和异植。虽然不知谁的手笔,但显然这是个劣质的转生阵。
为什么说劣质?因为转生阵原型乃他独创。
转生阵本是他年轻时多灾多难,数次生死劫上走。为保命,独创了一种阵法。本意不过是在他濒死神魂未散之前,通过转生到阵法覆盖的任何生灵身上。属于灵体寄生,待到灵体稳定便能以新生命的姿态重新存活。而眼下这个法阵,是掠夺他人寿命转嫁到自身身上。一种劣质的嫁接。
魔主大人掐着鸡脖子,慢吞吞走到院子最高处,然后放眼将庭院扫了一遍。
鸡被他抓在手里,两只鸡爪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慌不忙地在东南角蹲下来。
这东南方向摆着三尊兽首像。每一尊朝向都不同。但大体趋势朝着是西北的。
魔主大人小小的身体没有兽首的一半高,踮起脚来抓着最中间的兽首鼻子,默默将它的脸朝向移偏了一点。旁边两个兽首方向没变,左右位置做了交换。看起来就跟没变过一般。魔主点点头,又绕到西南角,将那里六十四盆异草,其中两盆往后移动了两块地砖。回到正南方向,他绕着槐树走了一圈。然后,折断槐树像南伸展的最长的一根枝丫。
虽然只是变动一点,想到即将使用这个新阵法的倒霉蛋,魔主大人满意地笑了。要怪就去怪单九这个女人吧,谁让她给本尊穿这么丑的衣服……
拖着有他一半高的大公鸡,魔主大人慢吞吞地又蹲回了角落里。
单九找来之时,寺庙里又聚集了一堆人。显然昨夜中止仪式今晚要继续,昨夜还直呼晦气的凤凰城达官贵人们满面红光地踏入庭院。原以为要再等一个月,谁知道居然赶上了好月份。这个月,竟然连续三晚都是能祭天的好日子,他们的那香火一点没白花。
一夜未眠的达官贵人们精神抖擞,兴冲冲地去到昨夜安排好的厢房。就等着天一黑,仪式重新开始。
单九找遍了寺庙,除了很快在庭院的角落找到人,小孩儿家家的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正睡得天昏地暗。
悄无声息地落到他身边,单九没注意到小孩儿瞬间抖动的眼睫,连人带鸡一起抱进怀里。
魔主大人突然窝进了一个草木清香的温热怀抱,刚想让这鸡给她一爪子,就发现耳边似乎有风一闪。然后,他跟便宜师傅以及大公鸡一起出现在一个佛殿之中。
“徒儿啊,”单九摸了摸他小脑袋瓜子,语重心长,“是你贡献一份力量的时候了。”
说着,将他整个放进蒲团,自己瞬间消失。
魔主大人:“……”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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