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五年,深秋,就在郭玉踏入佛祖所留的棋盘世界时,位于遥远北方的荒原却正进行着极为残酷的厮杀。
自从流落极北寒域千年之久的荒族南归后,就抢占了左帐王庭的大片草地,成为中原各国讨伐的对象,从去年开始,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之久。
因为郭玉闯上桃山的缘故,丢了很大面子的西陵神殿为了重新挽回在世人心目中的威严,这次派出了大批修行者跟随大军一起征战,想要一举击败荒人。
在过往的战争中,修行者始终扮演着辅助的角色,无论阵师还是符师,又或是那些甘于执行刺杀任务的剑师,都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而在这场战争里,修行者则显得非常重要。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场战争是西陵神殿发动的圣战,中原诸国大部分修行者都来到了荒原。
来自西陵神殿的神官,来自诸国道观的道门修行强者,来自南晋剑阁等道门客卿势力的高手,珍稀的符师,各方倚重的阵师,纷纷前来参战,数量级的差异导致了战争模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荒原战场之上,天地元气被无数道念力操控着,被无数张符纸扰动着,被无数阵法撼动着,急剧地变化不安,甚至让自然环境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双方只要在荒原上相遇,立刻便是斧与刀的相遇,拳头与马首的相遇,剑与身体的相遇,符文与飞斧的相遇,无数声沉重的撞击声在荒原上响起,无数战马凄惨嘶着倒下,无数骑士倒下。
荒人虽然被称作天生的战士,先天身体强横,有些强大的战士首领已经暗中学会了魔宗的功法,强者不少,但荒人部落毕竟人口基数太小,依然没有办法抵抗以西陵神殿为首的联军。
双方交战之始便落在下风,连战连败,然后连退,只能凭着千年来在极北寒域打磨的精神气魄在苦苦支撑。
在这些场战斗中,不知有多少战士死去或者重伤,当然,有更多的中原骑兵死在他们的斧下,又不知有多少修行强者,被普通的荒人士兵杀死。
总之,如今的荒原战场,就像是一架水车,不停地从人类形成的溪流里汲水浇到原野间,只不过那些水是人类的血与肉。
而离开长安已经数月的叶苏此时就在荒原,就在这片残酷血腥的战场附近。
在观看了宁缺与夏侯的雁鸣湖之战后,他便正式开始了自己游历天下的计划,从长安城出发一路往北,经过河北四郡入了燕国,然后又横穿如今地盘严重缩水的左帐汗国,踏入了几十万人混战的这片草原。
不过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与进所谓的圣战之中,这一路上,他徒步走了数千里,一直都在用心观察各国最底层的普通人,感悟体会他们的生活轨迹,想要借此想明白一些事情。
进入荒原之后,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天弃山脉下一个荒人的小山村暂住了几日,随即便来到战场边缘,就近观看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一方是为了圣战,是为了伟大的昊天而战,而另一方则只是为了活着而战,目的虽不同,但结果却是双方都在舍生忘死地厮杀,无数鲜活的生命埋葬在了战场之上。
这场战斗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原本已经见惯生死的他,这一刻心里却感到很不舒服,面上升起了沉重的表情。
“不该是这样的。”
叶苏遥望着战场低沉地轻叹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向着高耸入云的天弃山脉款款而去,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番,考虑清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脊,在没有任何道路的草丛树林中穿梭,他的心中波澜起伏,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均是他这些人行走天下时的所见所闻。
就这样,他陷入了沉思,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漫无目的地在群山中行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山谷。
这处山谷位于雪峰断崖间,最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赫然正是大名鼎鼎的魔宗山门所在地。
“原来是这里,罢了,既然来到此处,那进去看看也好。”
叶苏微微想了想,沿着曾经充满湖水的边缘迈步向前,进入了颇具盛名的块垒大阵。
他是知守观的天下行走,一身修为早就达到知命巅峰,这座已经威力大减的阵法自然不会对他造成多少阻碍。
十分轻易地便穿过石阵踏进了魔宗山门,接着又沿着漫长的石阶一路前行,来到里面那令人无比震撼、可并行四辆马车的石梁上。
这时,叶苏的脚步变得非常缓慢,因为石梁上所篆刻的岩画吸引住了他的心神,看着那些刻画着洪水、野火、大雪以及地震等各种自然灾害的画面,他的心情愈发感到沉重,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难以迈动。
直到走到石梁的最前端,他完全停下了身形,俯首低眉盯着最后一幅岩画,神情布满凝重之色。
这幅画非常简单,线条很少,最下方是三排混着无数小石洞的直线,大概代表已经繁衍生息占领全世界的人类,那些小石洞仿佛就是人类欢呼庆祝时高举的双手。
在三排直线的上方,深刻的石线组成了一个圆,以及一个半圆。
“这便是那位前辈叛教自立的原因吗?”
叶苏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圆与半圆上,喃喃自语。
在昊天道门中,那位西陵神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光明大神官为何要背叛他的信仰,为何要建立魔宗这个与世不容的宗派,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团。
所有道门子弟都想不明白他这个原本离昊天最近的人为何最终却走上了这条路,但这一刻,叶苏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了当时千年之前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到底处于何种心态才会做出那个决定,也明白了这是其对命运做出的抗争。
凝视着这副岩画,渐渐的,他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安静,周身的气息也渐渐内敛,眼神也慢慢凝滞起来,陷入了深层次的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