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四合院外,正在撤退的郝大通,李安福,康林,乔肆,郑南生,蒋三等人耳边突然响了孟大刚那堪如破锣般的吟诵声,而这要是放在平时,郝把总肯定会拎着个粗棍子去找孟百长聊聊人生,但今天,听着自己手下唯二的百长吼出军神戚少保的《凯歌·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郝大通眼角不禁隐隐有了水光!因为他很清楚,就眼下这情况,孟大刚留下为众人断后,无异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而他吟诵的这首《凯歌》说不得就是最后的绝命诗,自己能有这样的英雄豪杰做手下,还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三生有幸啊!
“想不到孟大刚这厮居然这么有种,看来以前是某小看他了!”抬手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浊泪,郝大通再次催促康林一行人赶紧往泊船处跑,他知道,孟大刚等人拖不了多久时间,一旦倭子们将他们全部斩杀后,定会分兵来追击自己,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可不能让英雄豪杰白死,血白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浪人头目木村小次郎是平户藩一门众松浦鸟介的义子,因此特意修习过儒家文化,平时也基本听的懂汉语,但他为了装逼,还是给自己配了个夏人胁从做翻译,此刻细细品味孟大刚所吟之诗,不由得面色大变,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眼前这个明官口中说的倭寇指的是谁,想不到自己待其若琼瑶,这厮却把自己当成食肆里臭鲍鱼!下一刻,感觉自己受了莫大侮辱的木村小次郎再也顾不得生擒孟大刚,用来震慑周遭的其他明军了,心中愤怒到极点的松浦家足轻大将立即命令自己的手下上前,乱刀砍了这个不识抬举的明国马鹿!
“咱们要不要回头把郑百长救出来……”虽然觉得自己的建议多少有点傻,但康林还是被孟大刚吟诵的绝命诗所感动,他从没想过一个视百姓如草芥的老兵油子面对强敌会有如此气节,如此担当,于是头脑一热便要带着自己的亲随回头去援救这厮!所幸,他头脑发昏,别的人可不傻,郝大通,乔肆二人见到情况不对立即抢步上前,一个扯袖子,一个拦腰抱住,苦口婆心一顿劝,才将其回头救援的念头成功打消!
“把总大人,咱们撤出来的兄弟只有四十人不到,加上康爷的家丁,也不足五十人,剩下的兄弟,剩下的兄弟除了战死的,基本上全撂在朱家湾了……”待又奔出去一里地,来到明军泊船的荒港处,郝大通的副手李安福百长才有空腾出手来清点本司残存的人手,而这一清点不要紧,李安福李百总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差点连老泪都流了出来!
因为按照北方明军编制,郝大通这支部队(司)足有四百四十九人组成,就算撇开驻守在另一座村寨的一局人马不算,朱家湾的明军再怎么说也得有三百来人,可如今全须全尾站在他面前的怎么看也没有五十人,这损失已不能用惨重来形容了,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全军覆没!好在精锐的把总亲兵队只折损了四五个人,否则郝大通恐怕连剩下的人也控制不住,已成惊弓之鸟的营兵们非得给他来个卷堂大散不可!一念及此,生怕倭兵追来的郝把总立即一个劲的催促康林等人赶紧上船,想趁着这会儿还算安全,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あそこ、あそこ、明国大官はあそこにいて、急いで彼らを捕まえます(在那里,在那里,明国大官在那儿,赶紧抓住他们)!”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郝大通着急忙慌指挥军士升起船帆,解开缆绳的时候,以波野猪太郎为首的倭寇也出现在了不远处,剽悍轻捷的他们一路追踪明军而来,此刻见到目标正准备上船逃跑,不由得高声欢呼起来!在他们看来,奔溃的明军已成了惊弓之鸟,自己只需稍稍动一下小拇指,就能把这些懦弱的明国人变成军功,带回去找木村大人换成金银财宝,丝帛娟绸,烈酒美人供自己享用!
“有刀盾的兄弟到最前顶着,其他人随康某准备好弓箭,火铳,给这帮倭狗子一点颜色瞧瞧,娘的,还真把爷们当成泥人来捏了?”眼前尽是面露贪婪神色的倭寇浪人,康林知道郝大通胆气已丧,便立即接过部队的指挥权,开始排兵布阵起来!在他指挥下,明军中的十几名刀盾手持盾扬刀,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其他没有盾牌的士兵遮挡敌人射来的箭矢,铅弹,而其他士兵,则是默默装填好火铳,箭矢,准备远程攻击那些嚣张异常的倭国小矮子!
“矢を放つ(放箭)!”眼看正在登船的明国人重新回到岸上列阵迎敌,波野猪太郎不由大喜,他正愁敌人乘坐船只逃跑,自己不好追赶呢,岂料他们这么听话,竟然又回到了岸上,来给自己白送军功,于是便下令手下弓箭手,先行抛洒几轮箭雨,给他们过热的脑袋降降温!
“嗖嗖嗖……”挽弓如月,箭矢劲发!浪人们手中的长弓不断拉满,弓弦不断松开,箭矢就如蝗虫一般飞向了结阵而守的明军部伍,瞬间便射翻了几个倒霉催的家伙,但更多人由于有刀盾手在前顶着,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甚至有些装填好铅弹,箭矢的远兵们还趁着倭兵们放完一轮,来不及装填的机会,迅速回敬了他们一轮箭雨与铅弹,很是取得了几个战果!
“シールド、鉄砲手射撃(盾牌掩护,铁炮手射击)!”双方距离已接近到了百步,浪人头目波野猪太郎见明军尚有回击之力,便收起了心中的轻狂傲慢,急急命令浪人中的藤盾,方盾手上前,为大队遮护;同时还指挥组里的三十几名铁炮手次递攻击,压制明军的弓箭手与火枪手,为大军的开进扫清道路!
“射撃、射撃、射撃(射击,射击,射击)!”随着倭兵小头目手中的太刀不断落下,排成三排的浪人铁炮手不断开火!这些异国来的海贼们不仅用连绵不绝的铳弹压制明军的弓箭手,火铳手,另外还组织了两个三十人的冲锋队,举着藤盾木排,不断向明军据守的地方发起攻击,他们顽固的认为,明人都很懦弱,只要自己能够成功近身,就会轻而易举的打败这些明国马鹿!毕竟,他们在朱家湾就这么做过,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而现在再做一次,也就顺理成章了!
“弓箭手继续放箭,有火铳的兄弟先不要施放,待到倭子近我等三十步,再听我号令,一齐打放!”面对步步紧逼的浪人冲锋部队,康林头皮不禁有点发麻,他起先认为只要据墙死守,不主动与敌人野战,就能挡住敌人的猛烈攻击!可事实却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那些衣衫褴褛,看起来就像街边花子的倭寇浪人不仅成功攻破了他们据守的院墙,冲入了四合院,还在战斗经验,战斗意志乃至战斗实力上全面碾压自己引以为傲的亲随队,这让康林心里很不舒服,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即便再是不爽,也得承认人家的战力就是比自己强!因此他吩咐麾下所有火器手,包括亲随燧发枪手,明军火绳枪手,明军三眼铳手,明军快枪手在内的二十来名远兵暂时先不要开火,他要等敌人接近到三十步时,再用整齐的排枪打掉敌人最为精锐的前锋部队,为后面的近身肉搏战减轻压力!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终于三十步了,兄弟们,给我对准倭子,狠狠地打!”强忍着倭弓,倭铳不断射来的箭矢,铅弹,康林等人终于捱到了敌人进入三十步的那一刻,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露出兴奋,残忍的笑容,他们立即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并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疯狂涌来的倭寇大队人马!于是很快,明军阵前就腾起了一团团的白色硝烟,以及连绵不绝的火铳爆响声,下一刻,数十颗铅弹带着橘黄色的枪焰,挣脱枪膛的束缚,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一头扎入了人群中!
“ばか、私は銃に当たった、私の手よ(浑蛋,我中铳了,我的手啊)!”
“お母さん、痛い、私の足よ(妈妈,好痛,我的腿啊)!”
“助けてください。助けてください。胸に銃が当たったようです。えっと(救救我,请你们救救我吧,我胸口好像中了一铳,呃)!”
……
二三十步的距离,足量的装药,让明军手中的火铳发挥出了恐怖的威力,三钱重的铅弹不仅打穿了倭寇装备的藤盾,方盾,还把盾牌后的倭寇死兵打得口吐鲜血,死伤惨重!他们身上那单薄,破烂的衣衫根本没办法帮助他们抵御近距离的火枪射击,是以,整个冲锋队里瞬间便响起了一片痛呼声,惨叫声,呻吟声,以及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