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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对面不识
    那剑意中带了杀气,兼竹想也没想,面纱一提转身就跑。

    谈情归谈情,前提是要惜命。

    出了苍山,夜色下是荒无人烟的一片郊野。树影幢幢,风声渐疾。

    “刷拉——”遒木折腰。

    兼竹侧身避开那排浪般的剑意,刚躲过一道,怀妄的身影便追至跟前。

    看样子对方已经歇下,银发披散在身后,身着雪色底衫,肩头随意搭了件外袍。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更耀眼。

    怀妄眉目清冷,面容如玉,一截小臂伸出袖袍,提剑扫来时手背青筋鼓起。

    “何人擅闯我苍山!”

    兼竹避开剑锋,几件高阶法器和符阵不要钱似的丢出去,挡住了怀妄密如针雨的攻击。

    他变换了声线,“故人。”

    哐哐哐!令无数修士眼红的法器寸寸碎裂、一息折损,显示着对方出手的毫不留情。“既是故人,何不正大光明地来?”

    兼竹挑唇一笑,“我们是地下情。”

    “胡言乱语!”似是被他的话语激怒,杀招转瞬即至。

    兼竹行动受限进退不得,两人间距离迅速拉近,冰冷的剑锋就要刺入他身前——

    他呼吸一滞,怀妄是真不认得他了。

    嗡……一道六爻阵法自银色发带中冲出,骤然将他裹住,天阶法术生生抵住了怀妄大乘期的剑意。

    兼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心口憋着一股气。蓦地,他气极反笑,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那是一个人的命门,他手下却不带一丝杀气。

    在怀妄因错愕而停滞的刹那,兼竹尾音轻挑,“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手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怀妄眼底结了霜雪,“与你何干。”

    轰隆!六爻破阵,锋刃法诀齐齐落下。又一法器金刚罩自乾坤袋中祭出,硬是将大乘期修士拖住。

    兼竹趁机化神抽身,走之前却指尖一挑。哗啦——衣带抽离,雪色的底衫在月光下散开,猎猎翻飞,露出怀妄完美紧实的上身。

    配上那冷到极致的面容,宛若神祇。

    在金刚罩被怀妄一剑捅个稀巴烂前,兼竹飞速逃出了千百里远。

    衣带在夜风中飘摇了两下。

    爽了,他想。

    ……

    城中客栈内。

    吱呀,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指风一窜,桌上烛火倏地点燃,映亮了兼竹的脸,他的面纱已经摘落,指尖勾着一条衣带晃晃悠悠。

    雪白的衣带裹着细长的手指,在暖色的烛光下流露出一丝暧昧。

    而怀妄,就要这么敞着衣衫回去。

    兼竹露出肆虐的笑容。

    过于造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将衣带塞入乾坤袋中,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

    烛火幽微,一道红痕横剌于腰间,在黑衣白肤的反衬下如雪中红梅般刺眼。

    苍山道法霸道彻骨,他一边要抵挡大乘期跨境界的威压,一边还有同怀妄对峙,强撑着逃走已是极限。

    还好身上带着先前怀妄送他的家当。

    大概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些防身用的高阶法器竟然会用在抵御怀妄的杀招上。

    兼竹指尖沾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抹上伤处,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丝痛感,想要完全愈合至少得五六天。

    他擦过药后合上衣襟,解下身后的发带,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入襟头。

    豆灯之下,如流光软玉。

    银色的发带上覆了精深的五行符文,末端坠一滴血红玉。玉上刻一“苍”字,取自怀妄的凡尘化名“苍誉”——去怀旻苍,不着妄誉。

    灵识探入其中,怀妄留下的防御道法已有裂痕,最多能再抵大乘一击。而通行令毫无反应,想来应是两人的道侣契失效,失去了媒介。

    夜风穿过窗缝,桌上的烛火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偏折,落入兼竹眼底。

    他思索片刻,随后收好发带,指风熄灭桌上烛火。

    室内暗下来,兼竹合衣躺在床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两日后,临远宗弟子大选。

    天刚蒙蒙亮城中便有了人声,路边商贩也早早开了门。

    江潮云一行人刚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口立了道人影。

    宽大的帷帽垂下白纱,一袭青衫如初见时那般素净。晨风穿堂,带起白纱在他身后跹翻,似要与那远处苍青的天际交融在一起。

    一行人愣住。帷帽朝他们点了点,下方传来兼竹的声音,“早。”

    众人惊讶,“兼竹道友!”

    兼竹,“心血来潮,我同你们一起去参加大选。”

    江潮云几人呆住了:……这么即兴?

    短暂的诧异过后,江潮云表示欢迎,“也好,你就跟着我们吧。你无名无姓,又孤身一人,独自前往怕是会受欺负。”

    另一同伴道,“没错,看你这身板,如此柔弱。”

    兼竹,“……”

    几句话间天色渐明,前方的街道热闹起来,一片锦衣华服在晨光下仿若团簇的仙云。

    江潮云招呼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兼竹提步跟上,抬眼看向临远宗的方向。

    缥缈的云海间隐没着高洁巍峨的苍山之巅,那正是怀妄所在的主峰。

    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透过面纱映亮了他的眉眼,淡金色的薄晖之下,看着竟比那苍山还要渺远。

    ·

    从鹭栖城到临远宗山门下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

    兼竹一行人走在城郊的路上,不时有金玉马车从他们旁边轱辘轱辘驶过。丝帛门帘在颠簸中隙开一道缝,车厢内有暗香浮动。

    江潮云对此相当熟悉,“这些都是世家门派的马车,车中坐的都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直系。一路上由金丹修士护送,保证拜师之途万无一失。”

    兼竹感叹,“他们适合禅宗。”修行都免了,现成的一尊尊大佛。

    同行几人看兼竹的目光顿时格外亲切。江潮云钦佩,“你真会说话。”

    兼竹投桃报李,“你也不差。”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队伍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临远宗。

    此刻还未到大选开启的时间,山门长阶前站了名身着苍色长袍的临远宗内门弟子。

    长阶底下泾渭分明,一方是各大世家中的天之骄子,另一方则是江潮云他们这样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都很明显。

    兼竹正同江潮云说着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人,身着云锦华服,眉眼和江潮云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大相径庭。

    江潮云面色一沉,“江殷,你来做什么?”

    江殷嗤道,“江家不送你来,你还自掏腰包往上贴,也不怕丢了我燕都江家的颜面。”

    “你……”江潮云红着脖子根,敢怒不敢言。

    兼竹本身就腰伤未好,还要被迫近距离观赏这让人肺疼的场面。他顺口接话,“你我共勉。”

    江潮云面上一拧,似乎是想笑又觉得不好。

    江殷猛地哽住,立马调转矛头对上兼竹,“你又是哪家旁系?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怕是长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兼竹,“但我心灵美。”

    江殷,“……”

    江潮云这次没忍住开口,“江殷,你别太过分!”

    江殷哼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释放了筑基后期的威压——江潮云还未筑基,毫无防备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兼竹。

    兼竹只觉得有人对他哈了口气,接着就被江潮云撞到腰,“嗯…”他闷哼一声眉心拧起。

    江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哈哈大笑出声,“就你们这修为还想通过弟子大选?”

    “江殷兄。”另一边有人叫了他一句,眼神示意他别闹太大,临远宗内门弟子离得不远。

    江殷暂且收起威压,睨了两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江潮云攥紧拳头咬了咬牙,愤怒之余也有不甘,“是我连累了你。”

    兼竹,“不碍事,我没受伤。”

    江潮云摇头,“伤着你的心了。”

    兼竹,“……”

    他拍拍江潮云的肩,“少看点话本吧,道友。”

    ·

    少顷巳时已至,大选正式开启。

    第一层试炼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登上山门前的九十九阶长梯。

    兼竹抬眼扫过,只见长梯四周以不起眼的石块九星布阵,天冲、天芮伏阵眼,巳时牵引阵启,整条长阶都处在了幻象迷阵之中。

    他记得上古秘境里有类似的迷阵,通过放大试炼者内心的恐惧,让其死于自己制造的压力之下。所以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单纯筛选心性坚韧之人。

    勘破其中玄机后,兼竹悠然拾级而上,顺带拉了江潮云边走边聊。

    一炷香刚燃过大半,两人就站到了阶梯之上。

    下方还有不少筑基期的试炼者在艰难攀登,江潮云不敢置信,“我们这么轻松就上来了?”

    兼竹感叹,“看来我们是天选之子。”

    “……”

    香烬,未登上山门的试炼者直接被淘汰,其中不乏筑基中期的世家直系。

    兼竹侧头看着一人被宗门阵法推出山门,嘴里还喊着“我已经筑基了,凭什么”。江潮云同他小声逼逼,“都筑基了还没爬上来,你说凭什么。”

    兼竹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旁边落下一片阴影,江殷面色不善地瞥了两人一眼,“侥幸罢了,看你们能留到多久。”

    锦袍晃走,掀起一片衣角。

    江潮云已经习惯他的嘲讽,待人走远后转头鼓舞兼竹,“别在意他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你虽少年穷,但日后必恢宏!”

    兼竹拍手,“又押韵了道友。”

    “……”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内门弟子进入宗门内,穿过三道中门,又一路向上走了一两里。

    出了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场,头顶着广阔的云天,远眺而去重叠的山峦隐没于云雾之间,松柏长青,灵鸟悦鸣。

    广场四周围了一圈看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内门弟子。正对入场口有一排高座,八例坐席排开,除中间一座空缺,其余七座已坐上了掌门、长老。

    兼竹的视线隐藏在帷帽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间的桧庾真人,又落向那处空位。

    四周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

    “中间那处空位是哪位真人?”

    “能坐在掌门右侧的……恐怕只有怀妄仙尊。”

    “仙尊不来收徒?”

    “唉,仙尊一心向道,定是不会收徒了。”

    江潮云侧头同兼竹说道,“都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我现在是信了。”

    兼竹想起那夜所见怀妄眼底的清寒,麻木道,“我也快信了。”

    他随着众人站到场中,微微仰头看向高座上的几名长老。统一的长老服以襟前银徽区分,唯一不同的是坐在中间的掌门。

    掌门未乙真人白须慈眉,目中精光熠熠,肘间搭一拂尘,视线缓缓扫过场下众人。

    兼竹身形不动任他打量,心中想着该如何接近怀妄。怀妄不收徒,他也不拜师,若进不了苍山,他来这里毫无意义。

    他看向隔了几人的江殷。

    铛……一声钟鸣。场中静默,兼竹收回目光。

    掌门未乙真人拂尘一挥,声音如雄浑的瀑布自头顶灌下,闻者只觉字句入耳、灵台清明。

    “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正心立道,兼济苍生。若拜入我临远宗门,必当有所求、有所信。”

    众人心中一凛。

    兼竹微微抬头对上他身后的峰峦,群山叠嶂,深处便是苍山。

    未乙真人视线依次扫过下方三十余人,“尔等拜入我临远门下,为的是什么?”

    片刻安静后,一道声音响起,“为天下苍生!”

    见未乙真人点头,其他人迅速接道:

    “为修得正道!”

    “为除魔降妖!”

    “为千年后的飞升!”

    忽然一道声音混入其中:“为了前夫,他始乱终弃。”

    众人话音戛止,纷纷愕然回头。

    一袭青衫立于众人之后。山风穿堂,扬起帷帽下的白纱,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随着墨色的长发向后翩飞。

    帷帽掀开,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远处的苍山云海尽落入他的眉眼,沉静的瞳底盛转着天地间浑然的灵气。

    众目之下,兼竹勾唇一笑,天姿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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