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见晓赶紧如蒙大赦般溜了出去, 进到了怀妄那间屋。
屋门在身后关上,怀妄进屋后站在门口没动。兼竹看向他,“仙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没事。”怀妄在原地站了一息, 朝他这方走过来, 一直到了榻前坐下,“就是想来找你。”
他说着又碰了碰兼竹的指尖。后者的手指瓷白修长, 指甲圆润规整, 搭在被衾上煞是好看。
兼竹垂眼, 笑着拿指尖戳戳他的手, “来找我做什么?”
怀妄不语,兼竹就说,“找我睡觉?”
银发下耳尖更红, 带了剑茧的手指一下裹住他作乱的指尖,“安抚神识。”
兼竹看他这样也不逗他了,往床榻内侧坐了坐留出一半的位置来, “该睡了。”
“嗯。”怀妄应了声,上了榻躺在他身侧。室内烛火熄灭, 只余雕窗开了一道细缝, 泻入一道半掌宽的月光。
黑暗中两人面对面侧躺着, 在兼竹闭上眼后怀妄扣住他的手, 待人渐渐入睡自己也才阖目。
怀妄以前从不睡觉, 即便和兼竹同榻他也从未真的入眠过。
但不知是不是今日消耗太大, 精神疲惫,他握着兼竹的手,合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
识海中是一片茫茫雪地。
怀妄站在雪地中,前方一片白蒙蒙。他若有所感般径自走入白雾之中,银色的袖摆拨开层层浓雾, 一片梅林出现在眼前。
他脚步一滞,随即看到了林中两道人影。
这两道人影并不陌生,玄衣黑发的男子戴着半张面具,自背后搂着兼竹。两只胳膊将后者的腰身锢入怀中,下半张脸埋在兼竹的肩窝。
兼竹两手把在那胳膊上似在推拒。墨发披散开凌乱地落在身前,他微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外衫滑落至胳膊肘,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露出颈窝。
轰!怀妄脑中轰然炸响。他一瞬冲至二人跟前,问闲剑自手中刺向那男子面门,“放开他——”
男子锢着兼竹往后一躲。
“嗯…”兼竹像是被他勒痛了,呻唤了一声推拒更甚。
心爱之人被别的男人强行搂抱,刺痛之余便是愤怒。怀妄直直刺去一剑,一手捞住了兼竹的胳膊就要将他带回自己怀中。
那男子挑唇一笑,红唇似饮血殷红,透出几分邪性,下颚线的弧度莫名熟悉,“他归我了。”
“做梦!”灵力轰然落向那男子,怀妄将兼竹拉紧了没放手,同时又小心地避开不误伤到兼竹。
两道身影很快在落雪红梅间打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在梦中受到压制,还是对面实力的确强横。怀妄同他过了几十招,两人竟不分上下。
难分难舍之间,怀妄抓住一个空档趁机一剑刺向他肩头。噗呲,剑锋没入肉身。
男子咬牙喉头一动,接着松开兼竹的腰身化作黑烟消散。
怀妄不再管他,手上一拉将兼竹拥入怀里。兼竹顺势抬手搂在他颈后,凌乱的墨发和被揉乱的衣衫尽数拢于怀妄掌心。
怀妄低头看着他,“兼竹。”
兼竹身后便是一棵梅树,怀妄上前一步将他轻轻靠在树干上,额头相抵,还没从刚刚刺眼的那一幕中平息下怒火。
兼竹背靠着树干搂着他的肩,安抚一般拥着他,“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
两人对视间视线逐渐缠绵。怀妄顿了顿,没忍住俯身而下吻了上去。
大片的梅林中央,两道身影相吻相拥。一道比红梅还要秾丽,一道比细雪还要清冷。
雪压红梅,绽放出娇艳的梅蕊。
.
寂静的客栈屋内。
兼竹睡眠一向好,加上有怀妄在身边十分安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醒。
但他在朦胧的睡意中隐约感觉身上一重,接着像是被人紧紧搂在怀里,还伴随着小幅度激烈的灵力波动。
兼竹自沉睡中睁开眼。在一道月光的映照下,只见怀妄压在上方,如失而复得一般搂着他,将头埋在他肩窝里。
“怀妄?”兼竹推了推他的肩,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推也推不开,就稍侧开头去看前者的神色。
怀妄双眼紧闭着,眉心隆起一道沟壑,像是感觉到他撤离,又追了上来吻他的脖颈,还咬了一口。
“嘶。”兼竹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大狗叼在嘴里的肉骨头,叼得稳稳当当,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他拍了拍怀妄的背,用了点力试图将人叫醒,“怀妄,别咬了。你若饿了我们就去把佛子的兔子抓来吃了。”
怀妄没有应他,甚至愈发投入。一手拽住了他的衣带——刷拉。
细风自窗缝间吹入,兼竹只觉一冷。他伸手去拍怀妄的脑袋,“别这样,我的腹肌会着凉。”
话落,一只灼热的手心便覆盖上去,凉处又被捂热。兼竹气息一抖,他不知怀妄是怎么了,比起后者大胆的行径,他更怕怀妄是被魇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怀妄紧蹙的眉心,将那褶皱抚平。他的神识自眉心灌入,然而怀妄的识海在无意识中紧闭着。
兼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在边缘游走一圈,发现并无不良征兆后稍稍放心了些。
而在这会儿,青色的外衫已落在地面。怀妄轻啄着他的耳垂低声唤着,“兼竹……”
嗓音低哑,情意浓稠。兼竹一向抵不住——从前也是,只要怀妄这样叫着他他就拒绝不了。
兼竹顿了顿,便由着他不加阻拦了。
…
头顶的幔帐牵动着,将那半掌宽的月光晃出层层叠叠的光晕。兼竹侧头眉心一紧,指尖自怀妄后背划下。
呼吸将鬓边的发丝扑得忽上忽下,无规律地拂动。榻顶在视线中摇晃,兼竹在微微失神中不由感叹:快乐真是来之不易。
都是怀妄太矜持,若非这次是在梦中,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酿酿酱酱……
这客栈的房间并不隔音。兼竹特意加了一道屏障防止外界听见他无意泄露的声音,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在安静的夜色中无顾忌地发出声响。
直到后半夜将过,终于风止声停,幔帐静静垂下。
兼竹舒了口气,困得一动也不想动,甚至懒得将怀妄翻到一边,直接睡了过去。
.
翌日,怀妄睫毛一动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兼竹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愣了一下,随即觉出哪里不对。
自上而下的视角将兼竹的睡颜尽收眼底,如梦中那片梅林一般,雪地中红梅尽绽。
怀妄脑中“轰!”的一声,耳边嗡嗡直响。面上一瞬被绯红浸染,指尖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他赶紧撑起身来,银发垂落在兼竹身上。刚起身忽地又是一僵:他竟然还没撤身。
无意中抱了喜欢的人,若说心底完全没有欣喜肯定是假。但随之而来的羞恼和慌乱占据了上峰,这次不是幻境,他怎么能在现实中就对兼竹……
怀妄一时进退不得,既懊恼自己这般荒唐,又在看见这一幕时无法克制地反应更甚。
似有所感一般,兼竹“嗯”了一声指尖动了动,接着睁开眼。
怀妄立马定在原处不动了。兼竹睁眼后视线下落,就见怀妄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望着他,愧疚又羞赧,嘴唇动了动紧张地开口,“兼竹,我……”
兼竹微微吸了口气,抬起膝盖轻轻撞他,“你先出去。”
“嗯。”怀妄面上热得发烫,赶忙垂着眼睫撤开,又长臂一伸捞过被子盖住两人。
兼竹十几年没见过他这副纯情的模样了,笑了一声坐起来,又没忍住“嘶”地捂住腰。
怀妄看他笑那一下不由一怔,但很快兼竹的抽气声便让他心头一紧。他将掌心用灵力捂热后覆了上去,见兼竹眉心松开,指腹在他腰身后细细按揉,“抱歉。”
兼竹感觉腰不酸了,宽慰他道,“没事,腰疼是正常的,不疼说明不行。”
怀妄,“……”
兼竹还在指导他,“往旁边按一点,那儿有股筋。”
怀妄下意识照着他的话按过去。他看着兼竹这副自然的姿态,有片刻失神——恍惚间竟觉得他们本该如此。
他就该这般抱着兼竹,一同相拥着迎来清晨。
恍惚只是一瞬,很快怀妄回过神来,“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他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兼竹的手腕,“我不知昨夜为何会……”他顿了顿像是斟酌措辞,“但我会认真待你。我非有意强迫,你别恼我。”
他本是想说自己会负责,但兼竹未必愿意让他负责。怀妄便换了说法,不管兼竹是否接受他,他都会对人好。
兼竹听懂了他的意思,抬手拽了拽他的头发,声线似是带笑,“怀妄,没人能强迫我。”
怀妄闻言动作一刹。
这话说得并不直白,但也好懂——放在平日是好懂,此刻他却怕会错了意。
在他愣神期间兼竹已经坐正,收敛了神色问他,“昨夜你是怎么了?”
怀妄思绪暂时收拢,“做梦了,又梦到你和那玄衣男子。”
兼竹没想到玄衣男子的事还有后续,“你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怀妄总是如此多心,不知道心里装了多少小话本。
一道幽幽的视线望过来,兼竹轻咳一声,“你继续。”
“他轻薄你。”怀妄说着眼底又浮出一丝薄怒,没忍住握紧兼竹的指尖,“我击退了他将你夺回,然后……”
未尽的话中意味分明,兼竹看着怀妄通红的面色,贴心地没有往下追问。
他想了想,“今日青云试,我早已过了参赛的年纪,到时候我同你一道再去那沼泽看看。”
“好。”
眼下天色已亮,外面隐隐传来弟子们走动的声响。兼竹身后不舒服,他倾身往怀妄肩头一靠,“咚”脑袋枕了上去。
感觉到下方的身躯蓦地绷紧,兼竹说,“帮我,我不方便。”
落在耳畔的呼吸沉下来,怀妄本就还未平复,闻言心头乱跳,定了定神又揽上兼竹的腰身,克制着情绪探出手去。
兼竹确实还有些疲惫,便任怀妄来。
正闭眼靠着,忽然听见走廊外传来响动,大部分弟子们都起了,准备出发参加上午的青云试。
众弟子都当兼竹和薛见晓一屋,这会儿没了顾忌,一名师兄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兼竹师弟,你起了吗?”
屏障在他醒时就已撤除,兼竹稳了稳呼吸,“起了。”
出口的嗓音略带嘶哑,好在隔了扇门外边听不清。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你可快些。”
恰此时怀妄指尖一动,兼竹呼吸微促,“……好。”
门外的脚步声又走远。兼竹应过一声后靠在怀妄的肩头半开玩笑地低声道,“听见没?快些。”
揽着他后腰的手收紧,怀妄动作顿了一瞬,还是没忍住低头在他鬓发间落下一吻,“好。”
…
收拾好后,怀妄起身拢好衣衫。
外面有不少弟子走动,他自然不能再这样走出门。兼竹拾起地上的外衫披好,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你先出去吧。”
“嗯。”怀妄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是红的。随即白光一闪,一只大白鸟扑棱着翅膀在他跟前停了停,又从隙开的窗缝中飞出去了。
待怀妄走后兼竹低头理着衣衫,他身前尽是深浅团簇。正拉过衣带,视线一晃忽地停在腰间一道红痕上——
兼竹平日很少看自己,因此在这红痕蓦然闯入视线时还反应了一下。接着就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擅闯临远宗,苍山阵法在他腰上留下的痕迹。
兼竹,“……”
好持久的伤痕,不愧是怀妄造的阵法。
他赶紧将衣衫拢了,暗搓搓地庆幸着——还好昨夜怀妄神志不清,没有察觉;也还好今早着了身中衣,遮盖了几分。
兼竹拢好衣衫便推门而出。
下次做时可千万要记得,别叫怀妄看见这苍山阵法留下的伤痕了。
.
兼竹出门时正遇上一名师姐。师姐匆匆路过,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起了,师弟。”
“师姐早。”兼竹说完又下意识转向怀妄原来那屋。也不知薛见晓起来没有,若是没起,恐怕也出不来了。
“你在看仙尊?”师姐注意到他的视线,“仙尊似乎早早地就出了门,已经不在屋里了。”
“不愧是仙尊,真勤奋。”兼竹收回目光同她笑了笑。
师姐一怔:总觉得今日的师弟面容愈发明艳,几乎叫人挪不开眼。若是这样走在街上,也不知会引得多少人回头。
“你……要不要带个帷帽?”
兼竹摇头,“不了,不方便吃东西。”
师姐,“……你开心就好。”
他们一道下楼到了大堂,堂中已经等着一行同门,洛沉扬和几名师兄弟正站在楼梯口,看见兼竹二人打了个招呼,“兼竹师弟,童师妹。”
两人回道,“师兄们早。”
兼竹一步下了楼梯,洛沉扬正要和他说什么,薛见晓就从后院走进来,幽幽地叫了声,“兼竹。”
兼竹看见他,心虚地轻咳一声,转头没再同几名师兄说话,“薛少主,辛苦你了。”大早上起来。
薛见晓摆摆手,“就当是历练了。”
“……”兼竹实在不敢让薛寻雪知道自己带着他的独苗苗在外面历练些什么。
两人在这边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童师姐百无聊赖地随意扫过,视线忽地一顿——兼竹的衣襟边缘好像透出了一道红痕。
位于脖颈侧后方,在发丝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她没想太多,“师弟,你这里怎么了?”
随着她话落,旁边几道视线一齐落了过来。
正和兼竹说着话的薛见晓心头“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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