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远宗晨课刚下, 一些弟子留在学堂中并未离开,还有一些准备结伴出去遛弯。
正待起身,就看几日未见的兼竹从外面走了进来。众人一愣, 随即又都在位上坐下。
关注的视线一路随着兼竹回位而追随过去——都知道七日前临远宗山门外, 鲛人王、首席大师兄、怀妄仙尊三人为了兼竹针锋相对。
这三者哪怕单拎出来一个都能引起足够的话题度,更别说凑在一块儿,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兼竹对四周投来的目光已然习惯, 脚步都没停一下走到座位前坐了下去。他正悠闲地将衣摆抻平,转头就看一旁的何师兄对向他。
后者眼神欲说还休,充满了悲伤之情。
兼竹, “……”
他有些好笑, 猜到前者在想什么,“蒹葭苍苍没有悲剧。”
话落,何师兄眼底忽地一亮, 整个人都好似焕发了新生。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四周听到这句话的同窗一瞬警惕:那怎么行,他们都押了这么多仙尊股!
何师兄浑身明媚, 他拍拍兼竹欣慰道, “就是这样,不忘初心。”
兼竹揣测, “你押了苍誉的注?”
“这次没押。”
“但你高兴得像个最大赢家。”
何师兄立马拿“格局小了”的目光看他,“说什么钱不钱的,多俗气。我对蒹葭苍苍是出于真情实感!”
兼竹怀着感恩的心,“那你可以尽管放心。”
何师兄便浑身舒坦,尽管放心了。
…
这节晨课下了没多久还有一节符阵课。
符阵课原先是由桧庾长老来上,现在桧庾还未完全恢复,依旧由洞迎代课。
普通的符阵对兼竹来说不在话下, 他将课业几下做完,便悠闲地坐在位上磕小零嘴儿。
一只手在乾坤袋中薅了薅,兼竹窸窸窣窣地吃着,吃完一把往袋中一摸,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他先是一愣,接着探手过去,这才发现是他的剑鞘阿笋。细长的剑鞘被他收在乾坤袋里,好几日都没拿出来过。兼竹沿着鞘身一路探下去,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就是温度偏热。
他若有所思:莫非鞘随主人……他这边摩擦生热,热传递到剑鞘身上了?
暂时得不出结论,兼竹不再纠结,他把剑鞘扒拉到一边,继续摸索他的小零嘴去了。
·
另一头,照阳山。
天罗金光阵布满整个宗门,墟净大师僧袍迎风而动,九道凌霜剑意在其后护法。
怀妄立于金光阵外,巨大的问闲剑影朦朦胧胧罩在头顶。
照阳山副掌门疑似堕魔,一行人赶来后发现似乎只是魔怔。但为以防万一墟净大师还是布下了法阵,由怀妄从旁护法。
结盟中其他的宗门也来了七、八。虽说将除魔一事交予了墟净大师,护法一职交予了怀妄仙尊,但他们也不好意思安坐门中,都纷纷前来围观搭把手。
须臾,金光渐灭,问闲入鞘。除魔告一段落,照阳山众人拱手道谢。
三界各宗之人来门中除魔护法,于情于理都得邀人进去一坐以表感谢。一行人便随着照阳山掌门入了门中。
走在路上,几人又谈及前些日子的逸闻。
乐心仙子看见一旁的怀妄,不由想起临远宗那件传遍三界的大新闻,“说起来,鲛人王千里迢迢去临远仙宗求亲,没想到最后被拒绝了,又带着聘礼回了北地。”
斜前方,怀妄的脚步微微一顿。
逍遥道长接话,“贫道也有所耳闻,可惜了,还以为会添一桩喜事呢。”
“到底还是临远宗的弟子有魄力。”乐心仙子掩唇一笑。
这般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即便在场皆是各宗掌事之人,也忍不住转头讨论了几句。
怀妄一言不发地听着,睫毛垂下,面无表情。
墟净侧头看了眼前者,眯起的眼缝弯了弯,“按理说鲛人一族神秘而强大,鲛人王相貌也极为俊美,一般人不会拒绝。”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附和,“是啊。”“也不知是为何。”
他们谈论得热火朝天,一直没有出声的怀妄突然开口,“他心有所属。”
声音一静,谈论的众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怀妄在回答什么。几道视线诧异地看向怀妄,后者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有对怀妄稍熟悉一些的墟净觉出了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浮躁——像是心头按捺着千言万语,终是没按住蹦出了这一句。
墟净立掌笑了笑,“阿弥陀佛,这便说得通了。”
有关于此的话题就此打住,众人恍然的同时却也奇怪:
怀妄仙尊怎么知道这种事情?
·
怀妄他们这边一坐就是大半日,既然来都来了,又顺势讨论起灵气复苏之事。
直到兼竹傍晚下了课回到苍山,怀妄还没回来。他不催也不急,才负距离交流了整整七日,是应当保持一点距离。
兼竹去花圃转了一圈,喝了喝茶,看了看花,薅了会儿黑羊。待月上枝头,这才回了小木屋里。
他褪了外衫正要上榻,又想起白天温热的剑鞘,干脆将剑鞘从乾坤袋中拿了出来。
细长的剑鞘从袋口抽出落入掌心,鞘身映着半开的雕窗外透入的月光——明明并非是把利剑,边缘却也泛过一丝寒芒。
兼竹拿手试了试,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如常。他又屈指弹了一下,“噔……”剑鞘立马发出不满的嗡鸣以示抗议。
兼竹失笑,还是老样子。接着他将剑鞘搁在桌案,转头睡回榻上。
…
银月高升,星辰稀落。
苍山一下少了一半的人员,只剩木屋中熟睡的兼竹和花圃前打盹的黑羊,四下安安静静。
在这片安静之中,搁在案前的剑鞘忽而一动。
动静相当细微,并未惊醒榻上的兼竹。月光自窗缝泄入,在桌案上落下一道菱形的光格,映亮了半边鞘身。
那细长的剑鞘震了一下后悬空浮起,在光格上投下两指宽的阴影。接着鞘身一转垂直而立,似有感应一般,从半开的窗缝中飞了出去,直穿过那片苍梧林追向寒潭。
刷啦——沿途的苍梧被劲风带得轻微晃动。剑鞘出了林中,又是一道“扑通”水声,径直扎入了潭心!
它冲破潭水层层阻滞,深藏在潭心下方的离火发出明亮的赤光,宛如无声的召唤。剑鞘未有丝毫停顿,直扑入那离火中心——
呼……!
木屋中,兼竹自梦中倏地睁开眼。
他皱起眉轻呻一声,识海中似有滚水沸腾。视线一转,原本搁着剑鞘的桌案上空空荡荡。
他当即翻身而起,忍着识海中的乱动走到桌案前,指尖拂过,追随着灵器去往的方向。
只一瞬,兼竹便飞身出了木屋,去向寒潭。
单薄的中衣灌了风,衣衫猎猎作响。本命灵器与主人息息相关,若灵器受损主人也难逃反噬。
眼下那剑鞘不知为何在未受到指示的情况下坠入灵潭,直扑下方离火,兼竹不能放任不管。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在灵潭下探险差点变成深水烤鱼。
还有上次在魔界直面那簇九莲离火时,神识中似有一块烙印被撼动,连带着剑鞘都起了反应。
他和怀妄前些日子虽待在灵潭周围,但并未触及下方深藏的离火,所以并无大碍。
不过现在……
兼竹想着,转瞬已到了潭边。他看着下方隐隐透出的明光,识海里烙印的感应越来越强。他先试着用灵契召唤了剑鞘,后者毫无反应。
随着时间拖长,识海中的沸腾愈发激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兼竹没有犹豫,“噗通”纵身跃入潭底。
——便是用手去拽,也要把那叛逆的夺笋拽出来。
身躯沉入潭下,感官和第一次沉潭时并无不同。
兼竹身形一动,如一条灵活的银鱼潜入水中,片刻便至潭心。他往下看去,良好的视力能见得那长明的离火中心包裹着熟悉的剑鞘。
火舌舔舐而上,尽情地灼烧着。
他尽量用灵气护住身体,强忍着颅中好似火星四溅的炸裂感,屏息伸手探去。意识在靠近中仿佛都被烧灼殆尽,兼竹速战速决,凭着本能一把握住滚热的鞘身用力往上一抽——
嗤,水中都被燎起一簇烈火。
一串气泡自兼竹唇角溢出,浮向头顶的水面。
四肢堪比注了铅,沉重得几乎无法动弹。灵力都用来护住身体隔绝离火的侵蚀,兼竹在水底扑腾了一下,无意识地在心头唤了一声:怀妄……
几乎就在下一刻,“哗啦!”
头顶水面被一道大力破开,银色的身影直冲他而来,连四周都被分出了半丈宽的水路。头顶的月光追着那身影,直落入幽深的潭心。
“兼竹!”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
兼竹想也没想,伸手往上一探。接着手心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握住,将他用力地拽了上去。
怀妄搂着他的腰身按入怀中,澎湃的灵力包裹着他,舒缓着他识海与身体上的灼热疼痛。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板,兼竹只觉清清凉凉的灵力冲刷着他的识海,让他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滚烫的神识在体内转了一圈,终究是消化不了,于是顺着对面灵力涌入的地方泄了出去。
“嗯。”怀妄闷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意冲得差点没搂稳怀里的人。但他没有拒绝,调整片刻就任由兼竹的灵力闯入自己识海之中。
两人停在了潭水下,四周的潭水在这片刻的停顿间又重新涌了上来。
怀妄低头以额相抵,兼竹的神识像是一道岩浆,岩浆中还含着潭心离火。能铸造神器的离火进入识海之后便是一通横冲直撞。
它在触及某一处禁制时稍作停顿,随即带着将万物消融的气势席卷而去——
咔哒。最为顽固的那块封印终于产生了松动。
…
水波荡漾的池谭表层不断浮出细密的气泡。
月光落泉之下,隐隐能看见水面下交缠的两道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阵水声冲破了潭面!带起晶莹的水珠飞溅出老远。
兼竹被怀妄搂着腰身带出了池潭,一手还紧紧攥着那叛逆的长鞘。他的识海在怀妄的安抚下已恢复平静,离火的余热尽数散了出去,这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醒过来之后,他很快意识到怀妄出现在这里大概是那枚玉佩叫对方有所感应,不远千里赶了回来。
兼竹自知理亏,正思考要不要对怀妄吐个泡泡萌混过关,一只手忽然覆在了他脸颊上。
温热的指腹缓缓擦干了他眼睑下的水痕,一道低哑的嗓音唤他,“兼竹……”
兼竹抬眼,在头顶皎洁的月光下,他看清了怀妄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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