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官房内,陈子昂已经在打点行装。
葛绛坐在一旁喝茶,见到曹悍到来,知道陈子昂必定有事要单独交代他,识趣的起身笑道:“你们先谈,某去张罗一桌酒菜,也算为我二人践行!”
曹悍忙道:“葛明府用不着麻烦,我来时已让登仙阁在二楼留一个雅间,待会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葛绛拍拍脑门:“呵呵,瞧某这记性,差点忘了登仙阁可不就是曹东主名下产业麽!你们先谈,某也要回去和内子收拾行李。”
送葛绛出了官房,曹悍看了看摆在地上的几口大书箱,轻声道:“陈县尉和葛县令同路而去?”
陈子昂蹲在地上整理一大堆散落的书籍:“葛兄升任房州司马,此行与我同路到房陵,待我拜会过刺史赵彦昭,再启程独自北上。”
曹悍脸色闷闷,没有说话,蹲在地上帮他一起装裹书籍。
陈子昂看他一眼,笑道:“你就不问问某此行要去往何处,担任何职务?”
曹悍闷闷不乐地道:“有啥好问的,你乐意去的地方,无非就是河北,平叛前线!至于你去了当什么官....哼~跟我有鸟毛关系?”
陈子昂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聪明!呵呵,不过你小子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今后没人督促你读书,不是应该暗自窃喜才对?”
曹悍扭头哼了声:“我把你从坛山救回来,为了你得罪武家王爷。如今倒好,你撂挑子不干,把我一人扔下,独自面对巴老贼,自己跑去河北打契丹人!哼~始乱终弃,不讲义气!”
陈子昂只觉额头冒冷汗,哭笑不得:“好个蛮不讲理的小子,还挺会给某扣帽子!”
“事实本就如此!”曹悍继续蛮不讲理。
“好好好!”陈子昂作揖讨饶,“此事算某不对,今晚某便陪你大醉一场,以示赔罪!”
“嘁~~”曹悍一脸鄙夷,“就你那二两倒的酒量,也不知到底是谁陪谁醉?”
“你小子!~”陈子昂被怼的无言以对。
手中打结绳索捆绑书籍的动作一滞,陈子昂长长叹口气:“若有可能,某真想把你带上。以你的本事,去军中搏个前程不在话下。只可惜,某如今职低位卑,前途难测,你跟着我,只怕落不了好。”
曹悍听出他话语里有郁郁之气,忙问道:“怎么,给你安排的职务不满意?”
陈子昂苦笑道:“原本某给魏州刺史狄仁杰狄公写信,希望可以调到他手下做事,狄公也答应为我谋划。可惜,前日我接到的调函,是命我到建安郡王武攸宜麾下,出任行参军一职。此次圣人派武攸宜担任河北道行军总管,统率大军二十万,主持平叛事务......”
曹悍点点头,这意思就是陈子昂直接调到河北最高司令手下当个参谋,算起来这也是好事。
不过瞧他面带愁容,曹悍安慰道:“即便武攸宜是武家人,但平定叛军可是朝廷大计,你做好分内之事,谅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陈子昂叹息道:“我并非忧患个人得失荣辱,只是武攸宜其人,不过一声色犬马之徒,从未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唉~我是忧虑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啊!”
曹悍讶然道:“那朝廷怎么会派这种货色担任元帅?武大....呃...圣人是咋想的?”
陈子昂叹气摇头,低声道:“武氏宗亲为官者,大多留在神都和西京,其中倒也不乏政绩斐然颇有建树者。却鲜少有武氏宗亲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以往唐室时,宗亲中多有能征善战者,高祖朝有永安郡王李孝基、淮安郡王李神通等,贞观朝有江夏王李道宗、河间郡王李孝恭等,高宗朝有吴国公李孝逸、殷国公李晦等。
到了而今圣人在位,武氏宗亲里却无领军之人,这已经成了圣人的一块心病。故而,每每有机会,圣人便会让武氏子弟出任统军将领,就算不能亲身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沾沾功劳也是好的....”
曹悍哑口无言,这不明摆着让武家人去战场上镀金吗?
那是打仗,可不是玩过家家,随便一个决策失误都要拿成千上万的人命来补,这种关键位置竟然安排一个全然不懂军事的纨绔子弟?
不得不说,武大娘这种骚操作绝对是败笔中的败笔。
陈子昂收拾情绪,又强自一笑道:“好在每逢关键战局,圣人都会暗中叮嘱武氏子弟,禁制他们卖弄权威,严格限制他们的临战指挥权。这次让武攸宜统管前军,让狄公坐镇魏州统辖后军,督运粮草,便是圣人一贯以来的两手准备。有狄公辅佐,想来也不至于出太大岔子。”
曹悍无语的摇摇头,武大娘为了让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打心眼里瞧得起武氏,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此次我途径房陵拜访赵刺史,其实就是请他对你多加关照。巴叔言接掌县令职权,背后有张彦起撑腰,今后你切不可再与他发生冲突。”陈子昂叮嘱道。
曹悍略感意外,没想到陈子昂专门为了他跑到房陵去见赵刺史:“....陈县尉....多谢!”
陈子昂拍拍他的肩:“不过,赵刺史的日子也不好过,张彦起背靠二张,在房州大权独揽,赵刺史的职权,却是被他架空的差不多了。所以,你还需自己当心才是。”
“另外,我还听说一事,巴叔言以剿匪为名,从房陵借来二百团练兵,不日便抵达竹山。巴叔言此番动作,你不可不防,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去房陵求助葛司马。”
曹悍默默记在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危机感。
巴叔言刚升任县令,就借调团练兵?
竹山太平,剿个屁匪。
此事不得不防。
房州大权尽归张彦起,连刺史赵彦昭也坐了冷板凳,葛绛一个小小的司马就更说不上话了。
巴叔言是张彦起的人,如此一来,在竹山他岂不是要横行无忌?
曹悍心头沉重起来。
葛绛和陈子昂这一走,他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陈子昂轻声道:“我已经跟李多祚将军举荐你,实在不行的话,就去九梁山避避风头。另外,黄枫谷的事你切忌不可对人提及。虽说朝堂上有各种传闻,但圣心未明之前,一切的猜测都不作数。你想投效庐陵王,为自己谋个出身,这并没有错,但眼下时局不清,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陈县尉,我....”
陈子昂摆摆手:“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人之常情而已。即便你不走庐陵王这一步,我也会请狄公向朝廷举荐你。呵呵,其实,看中你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曹悍不明所以,陈子昂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好了,离别在即,岂能无酒?事不宜迟,今日就到登仙阁狠狠吃你一顿!”陈子昂洒然一笑。
曹悍也暂时把烦恼扔脑后,揶揄笑道:“要是今晚老陈你不喝醉,明日一早我可不放人!”
陈子昂一怔,豪迈长笑:“昔年曹阿瞒有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而今我陈伯玉难得相逢意气相投之人,定当与你一醉方休!”
“那还说个甚?走起!”
是夜,登仙阁早早挂牌打烊,二楼包厢内却是杯盏交碰、欢笑纵歌之声不绝,灯火直至天明时分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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