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对曹悍和颜悦色地说道:“如今我无法离谷,身边除你,也无其他可以信赖之人。朝廷中人最擅见风使舵,往后这种迎来送往,与各方人员打交道的事不会少,辛苦你了。”
曹悍忙正色道:“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李显笑呵呵地点头,想了想说道:“我离朝十二年,再过几月便是十三年,许多人情世故需要重新梳理,待会你留下,我细细交托于你,让你心里好有个分寸。”
曹悍恭敬揖礼:“但凭殿下吩咐。”
犹豫了下,曹悍又道:“殿下,我从赵刺史口中,得知九龙佩的来历,深感惶恐,不敢受此重宝,请殿下收回玉佩!”
曹悍双手捧着小锦盒深躬,满脸诚恳。
李显苦笑道:“这个赵彦昭,都是些陈年过往,他又何须再提起。”
稍作迟疑,李显摆摆手道:“罢了,既已赏赐出去,就断无收回的道理。何况睹物思人,望着这块九龙佩,我时常感念过往,心神忧忧,你拿去也好,记得妥善保管便可。”
韦氏也柔声笑道:“你如今代表我夫妇与外面那些人周旋,有这块玉佩傍身,别人也会对你信服几分,方便你行事。”
曹悍只得收好锦盒,揖礼道:“多谢殿下夫人赏赐,我一定妥善保存,绝不敢有失。”
又叙谈片刻,李多祚起身告退,就连韦氏也回到一旁隔断的里屋。
堂屋里只剩李显和曹悍二人。
“你近前来。”李显招招手。
曹悍起身走到李显身边,跪坐在一方芦苇垫上。
李显压低声语速稍慢,曹悍凝神听得仔细,不时点头。
今后在李显无法离开黄枫谷,而外面的人也无法进谷探望的一段时间里,曹悍就要肩负起代表他与各方势力打交道的重任,一些需要谨记的人情细节,也要让曹悍知道,交往的时候心里拿捏分寸。
“可记住了?”
曹悍点头,拱手:“殿下放心,我明白了。”
李显揉揉眉心,面上有些疲倦之色,打趣道:“将来你就会知道,跟朝廷百官打交道,可是要比战场厮杀还要劳累。到那时,说不定你就会像李多祚一样,宁肯跑去边关戍边,也不愿留在朝堂勾心斗角。”
曹悍挠挠头道:“带兵打仗战场厮杀的确爽快,但呆的时间久了,怕是得憋出毛病来。”
李显奇怪道:“为何?”
曹悍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军中无美人啊!见识过神都的风流快活,其他地方的莺莺燕燕,怕是难以入眼了。”
李显一怔,抚掌大笑起来:“当真是年少气盛,风流不羁!如此说来,你倒是要勤学本事,争取将来也能出将入相!既能纵横沙场饮马边塞,又能屹立朝堂长青不倒!唔...如此倒也算志存高远!”
曹悍眉飞色舞地抱拳:“多谢殿下为小子立志!小子一定努力,争取不负殿下重望!”
李显指着他连连摇头失笑,似乎没有把曹悍的话太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个年轻人不切实际的豪情壮语。
李显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几张纸,蘸满墨汁的笔搁在笔架上,之前似乎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正好有一事拿不定主意,你心思活络,不妨帮我想想法子,看看你这位小军师有几分本事。”
李显笑吟吟的,似是在开玩笑,又似是在考教他。
曹悍正色道:“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下月二十七是圣人诞辰,过往这些年,我的表文、奏疏根本出不了这深谷,更到不了圣人跟前。今年形势有所变化,我想亲笔写点什么,一来为圣人贺寿,二来以述母子亲情,以解思念之苦。”李显幽幽叹道。
曹悍点点头,九梁山事发后,满朝文武都觉察出圣心有所变化,皇帝对庐陵王的态度有回暖迹象。
李显便想趁热打铁,向老娘卖个萌讨个好,争取早日让老娘解除他的圈禁。
李老七这是在跟他支招,关于如何讨好老娘的办法。
曹悍暗暗腹诽,你们娘俩闹别扭,却要满天下的人跟着提心吊胆。
你们母子博弈较量,牵连的却是旁人,倒霉的也是旁人,真他娘的扯淡。
吐槽归吐槽,法子还是要帮李老七想的,谁叫他如今跟着李老七混,不把武大娘哄开心了,李老七就要倒霉,他也得跟着倒霉。
李显惭愧似地道:“这两日我写了祝寿表、贺寿诗,总觉得不尽人意,我自知才学有限,文思贫瘠,圣人素来好文,我这点笔墨怕是入不了眼。你花点子多,想想看,我该备上一份什么样的贺礼,才能讨得圣人欢心。”
李显满是期待的望着他,好像真拿他当智多星用了。
曹悍干笑一声,只觉一阵头大,给武大娘送生日礼物,这份压力可不小。
身为大周天子,人家什么稀罕宝物没见过,想不落俗套别出新意,实在难得很。
曹悍为难的搔搔头:“眼下这个节骨眼,想准备一份别开生面的寿礼再送到神都,时间上就来不及。而且以殿下目前的处境,反倒是不好得送什么稀世珍宝,徒惹人非议,落下口实。”
李显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苦笑道:“我也是如此考虑的,所以才想着亲手写一篇贺寿表文或者诗词送去。只是以圣人的眼界,我写的东西难以入眼。唉,要是陈伯玉还在就好了,以他的文采,定能辅助我写一篇辞藻华美的贺表。”
“表文...诗词....”曹悍拧紧眉头急思起来。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的文采比李显还好,有能耐替李显捉刀。
他只是在自己贫瘠的语文教育记忆里搜寻着,看看有没有可能替李显抄一篇....
堂屋里陷入安静,李显头疼似的挤按眉尖,脸上一片愁苦。
这件事是他想的简单了,以圣人的眼光,国子监和太学里都挑不出几个文采上能令她满意的,更遑论连县学都没上过的曹悍。
李显正打算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曹悍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激动。
“殿下,我想到一首诗,正好应景,就是不知殿下可曾听过!”
李显怔了怔,忙道:“你且念来...不...写下来我看。”
曹悍一拱手,抓过几张纸,提笔蘸了蘸墨,埋头一阵疾书。
写得甚是潦草,笔法粗陋,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粗莽之人所写。
李显倒也顾不得许多,抖抖纸张拿起仔细看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显喃喃念叨了好几遍,眼睛越来越亮。
“好诗!好诗呀!语言质朴,词真意切,虽不华丽,却字字寄托真情!当真是难得的好诗!”李显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殿下可曾读过这首诗?”曹悍急忙问道。
废话,他当真知道这是首好诗,要不然也不会流传千年,在后世家喻户晓,成为小学语文课本里的经典教材。
只不过曹悍有些不太确定这首诗的作者孟郊,究竟是大唐哪年生的人,要是人家早就名满天下,再抄袭人家的诗,那可不就闹出大笑话了吗?
李显一愣,认真回想了下,摇头道:“未曾读过,这首诗我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诗,一经问世必定名传天下,又岂会籍籍无名。对了,此首五言是何人所作?”
曹悍长长松口气,咧嘴一笑:“此诗,不正是出自殿下之手?”
“啊?!”李显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曹悍贼贼笑道:“这首《游子吟》乃是殿下久居黄枫谷,思念远在神都的至亲,有感而发之下挥毫而作!”
李显睁大眼睛,好半晌,呢喃道:“这...将他人诗作占为己有,不太好吧?”
曹悍摇摇头:“殿下大可宽心,这首诗是我从一个西行归来的客商遗物里看到的,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殿下将其献给圣人,必定能使圣心大悦!”
李显想了想,疑惑道:“莫非和你教鲁正元玩的新式博戏同出一人之手?”
“对对对,没错!就是那个倒霉的西域商人,他乘坐的船过竹山时翻入河中,没救上来,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曹悍一阵汗颜,继续将这个谎话编下去。
“唉,如此大才之人却寿数不长,真可谓天妒英才!”李显感慨一句。
曹悍也跟着叹气,神情却有些别扭,怎么听着像在咒他。
李显捧着纸张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以我的才学,稍加点拨,写出如此佳作,倒也不是不可能....”
曹悍飞快的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恭维道:“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这么多年与青灯黄卷为伴,偶然灵光一闪写下一两篇传世佳作,完全符合常理嘛!”
李显白胖的脸上泛起些红润,显然对曹悍这一记马屁很受用。
盯着那张纸上的几行潦草字迹看了又看,李显呵呵笑着,越看越满意,朝曹悍抛去一个深意满满的眼神。
“不过单单奉上一首诗,似乎有些单薄了,贺寿表还是要写的。”李显又喃喃道。
曹悍建议道:“殿下如果要写表文,其实大可不必注重什么华美的辞藻与文采,就俩字:走心!殿下就写写这些年的生活,写写对圣人的思念,回忆一下过往,词句越质朴越好,感情越真挚越好!”
“走心?”李显琢磨了一下这个新词,有所明悟般点点头。
“不错,说的不错。质朴简单的一封家书,更能与这首诗相应和。”
李显有种茅塞顿开之感,急不可耐地坐回到桌案后,提笔埋头一阵疾书。
曹悍微微一笑,拱拱手,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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