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稍作沉吟,忽地想到一事,问侍立身边的上官婉儿道:“朕记得上次狄怀英回来时,把陈子昂写的《平辽策》带给朕看过,朕记得写的不错,很有见地。陈子昂奏疏上说,他这些想法是受了一名竹山少郎的启发,那少郎的姓名....”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轻声道:“圣人好记性,陈子昂奏疏上说的名字,正是曹悍!”
说着,上官婉儿美目流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
李显忙道:“陈子昂的确与曹悍相交莫逆!”
李隆基也揖礼道:“此事孙儿可以作证!当日竹山县府内,我们一起讨论辽东战局,曹大哥提出来的见解,确是入木三分!”
曹悍有些紧张起来,没想到陈子昂这个实心眼的家伙,竟然在上书皇帝的奏疏里添了他的名字。
这万一要是武则天当场考教他的学问,那不是完犊子了?
曹悍心里打鼓,惴惴不安。
武则天目露欣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你进过学?明晓义理?”
这相当于在问他的学历和教育过程了,曹悍稍稍松口气,忙搬出了那套准备许久的说辞。
“禀圣人,倒也没进过学堂,只是幼时跟随亡父走南闯北行商,耳濡目染之下通习文字,学过些粗浅学问。”曹悍一脸诚恳。
武则天笑道:“看来你父亲才学笃厚。”
曹悍叹道:“亡父平生最为遗憾之事,就是没能考取生员研习经义。”
武则天笑了笑:“朕看过陈子昂写的《平辽策》,称得上远见卓识。陈子昂说是受你启发,朕相信他说的话。你虽没有正式进过学,但小小年纪就能对一场战事提出自己的见解,说明确有过人天资。”
“陛下过奖!”曹悍有些汗颜,忙低头拱手。
武则天沉吟片刻,似是在考虑着什么,亭子里无人敢说话,全都眼巴巴看着她。
很快,她微微一笑道:“朕授你为翊麾校尉,去太子左监门率府当个监门直长,如何?”
曹悍怔了怔,有些没搞懂,又是校尉又是什么监门直长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官名?
不管啦,反正是当官了,曹悍急忙大声拜谢道:“臣领旨谢恩!多谢陛下授官!”
李显和太平公主还有李旦相互看看,没吭声。
李隆基眉头飞快皱了下又舒展开。
武则天笑道:“朕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曹悍撇嘴,他哪敢说不满意,挠头憨憨地道:“不管陛下如何安排,小臣都满意!”
武则天指着李显三兄妹打趣道:“你满意了,他们可不满意!”
李显赶忙讪笑道:“母亲说笑了,儿臣单凭母亲安排,绝无不满之处!”
太平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母亲,曹悍毕竟是皇兄举荐的人,监门直长是不是太小了些?”
武则天笑呵呵地道:“还有翊麾校尉的散官衔呢,不小了。”
太平公主小声道:“那也只是区区从七品....”
李旦笑道:“我倒觉得如此安排妥当。妹妹别忘了,明经、进士二科及第者,初次授官还远不及这个品级呢!”
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的意思,七哥和我两条命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七品官衔?”
“这....太平,你明知道为兄可不是这个意思。”李旦语塞,满脸苦笑。
武则天笑道:“行了,就这么说定了,月儿,休要胡搅蛮缠!”
太平公主挽着武则天的胳膊,撒娇似的轻哼一声。
武则天看了眼李显,淡淡地道:“显儿,你初回神都,上上下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不希望有人说你刚刚入主东宫,就忙着培植亲信,网罗党羽。朕希望你手下有真正可用之人才,而不是为一己私利随意安插亲信。你要让百官看看,你提拔看重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不是单单只靠攀附关系,明白吗?”
李显脑门渗出汗水,油亮油亮的,急忙拜倒:“母亲教诲,儿臣铭记在心!”
武则天拂手让他起身,又对曹悍道:“朕明年准备开武举,希望你参加,若是表现优异,朕不吝赏赐!”
曹悍对上武则天那双熠熠灼目的深邃眼眸,忙抱拳恭声道:“小臣绝不负陛下和英王之望!”
曹悍明白了,武则天希望他用真本事为自己正名,也能为李显挣得面子。
李显回京,入主东宫,固然风光,却也备受瞩目。
光芒之下所有的人和事都会被别人盯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曹悍这个头顶太子标签的家伙,自然也是鸡犬之一。
武则天不希望李显在人事任用上有任何污点,受人指摘。
想要提拔得高位,那就自己去挣。
“叫杨玄基把东西拿上来。”武则天吩咐道。
上官婉儿快步走出亭子,招来宦官嘱咐几句,很快,一名身披明光铠的将军抱着一件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大踏步沿着小径走上山腰。
这将军龙行虎步,颇有悍将气质。
杨玄基微一躬身,将手中抱着的东西递给曹悍,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听闻你擅使刀,这是朕单独送你的。你救了朕的儿女和孙儿,这是一个母亲和祖母的谢礼。”
武则天和颜悦色,指了指:“快看看,可还趁手?”
曹悍迟疑了下,太平公主催促道:“愣着作何,圣人所赐你还不赶快谢恩?”
“小臣谢陛下厚爱!”曹悍深躬揖礼。
杨玄基解开红绸,露出一柄造型别致的大刀!
这把刀与常见的横刀鄣刀都不一样,刀身宽厚,单边开刃,青铜刀柄镌刻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此乃前隋猛将鱼俱罗所用丹凤朝阳绣鸾刀,一直收藏在武库内。此刀刃长四尺,宽六寸七分,柄长二尺,重四十八斤,相传乃是北魏名匠采天外陨铁所炼,非虎贲之士不可用!”
杨玄基声若洪钟,“请接宝刀!”
曹悍吞吞唾沫,双手伸出准备从杨玄基手里接刀。
杨玄基眼里划过一道异芒,却是双手托住刀不动,待曹悍伸手时,猛地握住刀柄连着那铁木所制的刀鞘当头劈下!
曹悍吓一跳,反应神速,探出右手钳住杨玄基握刀的手腕,左手扣住他的肩膀,脚步往前一顶,双手暗运劲力猛地下压,愣是将杨玄基高举过头顶的双臂掰弯,让他手中悍刀劈空落在地上,“呯”地一声在青石地面上劈出一道深深裂痕。
亭子中,除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所有人都吓一跳。
杨玄基脸上有些诧异之色,松开握刀的手,抱拳笑道:“曹少郎好武功!”
曹悍抱着那柄沉重宝刀,一脸懵逼。
武则天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朕很期待你在武举上的表现。”
李显和太平公主等人舒了口气,原来是杨玄基奉皇帝命,试探曹悍的武艺。
曹悍也松了口气,喜滋滋的抱着宝刀,单膝跪下行礼:“小臣谢陛下赏赐!”
李显乐呵呵的笑得很开心,皇帝以私人名义送出这份礼物,意义非凡,某种程度来说,体现出他这个老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昨日母亲明确告诉他,册立他为皇太子的诏书已经准备好,只等回到神都就宣告天下。
太子宝座是坐上了,可是能坐多久,还要看母亲的心意。
母亲对曹悍寄予厚望,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对自己期许深深。
李显倍感振奋,踌躇满志,下定决心回神都大干一场,绝不辜负母亲期望。
武则天起身,一左一右侍立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她远眺雾茫茫的建鼓山深处,悠悠笑道:“显儿,你送入宫的那首《游子吟》朕很喜欢。今日山河景色在前,你不妨趁兴赋诗一首,以应情景!”
“这....”李显傻眼了,下意识地朝曹悍望去。
曹悍赶紧心虚似的低下头,别看我,我啥也不知道。
太平公主美目一亮笑道:“皇兄,你那首《游子吟》我看了,当真是难得的好诗!士别三日,皇兄文采见长呀!老实说,你是不是找人捉刀?”
李显被小妹揶揄的笑声弄得满脸涨红,拱拱手吭哧道:“母亲恕罪,儿臣...儿臣....”
武则天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无需紧张,朕跟你说笑呢。诗词虽妙,却终是小道,你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治国理政上。《游子吟》这首诗,是朕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寿诞贺礼,不管此诗是不是出自你手,那个背后点拨你的人,呵呵,你都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武则天饶有深意的目光扫过低眉顺眼的曹悍,在两女的搀扶下走出信亭。
曹悍和李显相视一眼,皆是露出苦笑。
你大娘还是你大娘,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她。
众人跟在武则天身后,准备下山离去。
忽地,只听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齐齐惊呼一声,走在中间的武则天突然腿脚一软晕厥过去。
李显和李旦大惊失色,悲呼着急忙扑上前。
山径两侧侍立的卫士呼啦一下全都涌了过来,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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