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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各方动静
    敦化坊,邺国公府。

    张昌宗赤脚踩在白玉石地砖上,正在摆弄一架古琴。

    张易之则斜倚在榻上,把玩着一尊精巧铜制兽型香炉。

    一旁的案桌后,坐着一名四十岁许的华服男子,正是司刑寺卿吉顼。

    另有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跪在堂中,低声讲述着今日内宫里发生的事。

    “五爷六爷,这便是小人打探得来的消息。时间仓促,一些细枝末节还不清楚,待小人回宫后再派人查探....”

    那人看不清容貌,声音阴柔尖细,听上去似乎是个阉人。

    张昌宗“铮”地一声拨弄琴弦,冷笑道:“张昌义这头蠢猪,早就跟他说过,安定那妖婆的话信不得,他偏偏不听。难怪这几日不见他踪影,原来是背着我们跑去跟安定盘算着怎么报复曹悍!”

    张易之淡淡地道:“那老太婆目光短浅,成不了气候。为了出口恶气,竟然敢把手往内宫里伸。幸亏我们与她早早划清界限,否则迟早被她连累。张昌义想借她成势,却是攀错了高枝,有此一劫不足为奇。”

    张昌宗道:“那老太婆当年没少给咱哥俩气受,可惜曹悍没在鹿宫苑一刀杀了她,死老妖婆命还挺硬....”

    张易之目光一闪,朝跪在堂中的人影望去:“此事,光靠安定一人难以做成,背后说不定还有人在撺掇,你回去好好查查,看看是谁在背后耍小聪明。”

    “五爷放心,小人回宫以后就着手安排。”

    “另外,经过此事,圣人震怒,一定会清洗内宫,让你的人都小心些,可别被高延福一个个揪出来。”张易之又淡淡地嘱咐道。

    “小人定会小心行事。”

    张易之挥挥手,那黑袍人恭恭敬敬退出正堂。

    吉顼望着那人影消失在庭院中,才收回目光,捋捋须垂下眼皮。

    “五哥,你的意思,有人从中拱火,想逼我们跟东宫翻脸?”张昌宗满脸恼火。

    张易之笑了笑,不置可否,望向吉顼,微微一笑道:“吉寺卿,曹悍如今关押在你手里,你说此案该如何了结?”

    吉顼拱手道:“此案陛下交由崔少卿主审,想必他已经跟二位国公透过底了。”

    “你是司刑寺正卿,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张易之语气轻柔,目光却有咄咄逼人之意。

    吉顼不慌不满,淡笑道:“依某之意,此案不应该牵连过广,不应该追究过深,也不可将全部罪名强加在曹悍头上。”

    “换句话说,邺国公之前在大殿上所说,给曹悍定下死罪将其斩首示众的提议,绝不可行!”

    顿了下,吉顼很严肃地说道。

    张昌宗眉毛一竖就要发怒,张易之摆摆手制止了他,盯着吉顼:“理由?”

    吉顼平静地道:“正如恒国公所言,有人试图以此案推波助澜,挑动二位与东宫的矛盾。那么处死曹悍,进一步激起二位与东宫间的仇怨,岂不是正中下怀?”

    “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张易之又问道。

    吉顼笑道:“很简单,一切详实调查,遵照事实处理,然后在处置曹悍上,给东宫留几分情面。其实此案已经有了罪魁祸首,张昌义和宗申。至于安定公主,往后,她在圣人心中留下的情分,只怕不多了。”

    张易之唇角上弧:“多谢吉寺卿解惑。吉寺卿公事繁忙,我就不留你了。”

    吉顼点点头,起身揖礼告辞。

    往堂外没走几步,吉顼脚步一顿,回身拱手道:“二位国公,某还有几句肺腑之言。”

    “吉寺卿请说,我们洗耳恭听。”张易之坐起身子,微笑道。

    吉顼正色道:“如今储君之位已正,二位国公往后俱是太子之臣,关系还是莫要闹得太僵,尽早与东宫亲近,对二位有益无害。二位国公留步,吉某告辞。”

    说罢,吉顼躬身揖礼,告辞离去。

    张昌宗呼哧一下站起身,恼怒道:“他什么意思?规劝我们投靠李显?”

    张易之轻笑道:“确有这层意思。”

    “反了他!”张昌宗一脚踹翻琴架,怒骂:“狗东西!他忘了是谁助他一步步坐上司刑寺卿的位置,当上这从三品大员的?”

    张易之侧躺下,把玩着兽型香炉,不以为意地道:“良禽择木而栖,东宫正位,落在别人眼里,太子自然是比你我更好的效忠对象。”

    张昌宗大骂吉顼王忘恩负义,痛骂了一阵,气恼道:“谁都可以投靠李显,唯独你我兄弟不行!我们可是靠侍奉圣人起家的,对于李家来说,我们的存在就是耻辱!等到李显继位,他能饶过我们?”

    张昌宗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吉顼可是他们一手提拔的大臣,如今却反过头来规劝他们投靠李显,这让张昌宗又惊又怒。

    “六郎,稍安勿躁。”张易之温声笑道,“圣人的身子如何你我最清楚,李显想要继位没那么快,我们还有时间。”

    张昌宗点点头,在一旁坐下。

    “不过吉顼说的确有道理,现在还不是跟东宫撕破脸的时候,没必要为了一个张昌义把事情闹大。”张易之悠悠道。

    “那就这么轻易放过曹悍?他一刀砍了张昌义的脑袋,进了一趟六狱,又完好无损的出来?你我兄弟的脸面往哪放?今后这神都还有谁会怕我们?”

    张昌宗有些不甘心。

    张易之起身拍拍他的肩:“曹悍是颗硬钉子,不好对付,对于而今朝堂时局来说,他其实无足轻重,耗费太多力气对付他,实在得不偿失。这笔账先给他记着,将来总有清算的时候。”

    张昌宗恨恨地道:“便宜这小子了!”

    修文坊,梁王府。

    武三思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侄子,扶着额头感觉有些头疼。

    “张昌义和安定公主在鹿宫苑里的谋划,有你们掺和其中吧?”武三思淡淡问道。

    武延基和武延秀相视一眼,武延秀觍着脸道:“叔父说笑了,我们怎会....”

    武三思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他,武延秀顿时心虚地闭上嘴巴。

    “你们在宫里安插的人手,已经被我派人清理了。若是被高延福揪出来,你们可知是何后果?”

    武三思说话声平静,却带着一股彻骨寒意。

    武延基和武延秀浑身一凛,尽皆低下头。

    武三思叹口气,放缓语气:“说说吧,为何要如此行事?”

    武延秀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本想借此事,挑起东宫和二张的矛盾,东宫若是与二张翻脸,太子势必会更加倚重叔父....只是,也不知张昌义和安定公主怎么回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张昌义那厮本不该出现在鹿宫苑...这二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武延基补充道:“曹悍闯宫杀人本在意料之外,虽说计划没有完成,但如今曹悍被羁押在司刑寺六狱,他杀了张昌义,二张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挑起东宫和二张对立的目的应该还是能达到的....”

    武三思摆摆手制止了他二人的解释,淡淡地道:“你们未免太过小看二张。为了一个张昌义,他们是不会跟东宫撕破脸的。我料那曹悍此次定会安然无恙走出六狱,二张对他顶多敲打一番。

    太子也不傻,曹悍在九梁山救过他的命,此事而今朝堂人所共知。若是太子连他的潜邸旧臣都保不住,今后又如何笼络人心?”

    武延秀满脸不甘心地道:“那这次我们岂不是无功而返?”

    武三思笑了笑,“曹悍杀了张昌义,之前又在房州赶走了张彦起,多次与二张结仇。这些账二张记在心里,迟早会算。”

    “你二人年轻识浅,想为武家出力自然是好的,却也不要擅自做主冲动行事,你们所走的每一步,都代表着武家。圣人而今心里还是顾念着武氏的,但李武两姓间的和睦,朝廷的稳固对她而言同样重要。

    当年相王退位,狄仁杰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李家争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如今,这句话对于我武氏而言,同样适用。”

    武延基与武延秀相视一眼,齐齐躬身揖礼:“叔父教诲,侄儿铭记在心!”

    “大郎,往后你还是要跟东宫多多亲近,太子虽说初步同意了你和李仙蕙的婚事,但毕竟还未定下,或许还有变故也说不定。”武三思和蔼地说道。

    武延基忙揖礼道:“侄儿定将李仙蕙迎娶过门,不负叔父之望!”

    “嗯,无事的话,你们先回去吧。”

    武三思又嘱托了几句,笑着摆摆手。

    武延基却是迟疑了下,一拱手低声道:“叔父,侄儿心中有一事不明,一直想找机会询问叔父....”

    武三思端起茶盏笑道:“何事,你说吧。”

    稍作犹豫,武延基轻声道:“我父亲,当真是因为忧愤于太子登位,才急火攻心之下暴毙而亡的?”

    武三思手上一顿,慢慢呷一口,放下茶盏叹声道:“太子宝座一直是你父亲心中痼疾,他得失心太重,太过焦虑,又常年受风邪头痛之症困扰,一时忧愤之下才致如此地步。当日我匆匆赶到魏王府时,他已经....唉,也怪我没有好好开导他....”

    武三思满脸戚容,双目泛起哀伤之色。

    武延基盯着他看了会,收回目光拱手道:“此事与叔父无关,还请叔父莫要自责。叔父是我武氏的顶梁柱,今后武氏还要由叔父执掌,叔父应该保重自身才是。”

    武三思欣慰地笑道:“大郎有心了。”

    “叔父早些歇息,侄儿告退。”

    武延基和武延秀离开内书房。

    屋门闭拢,武三思平和的神情却是逐渐变得阴沉,目瞳里闪烁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凛冽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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