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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政台监牢,虽不像司刑寺六狱那样在民间享有天牢之称,但对于现任官员来说,绝对也是一处令人生畏的地方。
特别是前些年,武周朝两大著名酷吏,来俊臣和周兴分别执掌肃政台和秋官时,这处专门羁押现任官员的大牢在百官心中无异于阿鼻地狱。
如今酷吏政治已在一片声讨中消亡殆尽,不过依然没有哪位官员愿意谈及肃政台监牢。
今日肃政台外却有不同情形,许多身穿襦衫的士子聚拢在衙署大门外,头顶万里晴空,烈日炎炎,依旧难掩他们脸上兴色。
从服饰上看,他们都是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领头的是几个身穿浅青圆领袍的助教。
“伯玉先生今日得脱牢狱之灾,实乃我士林一大幸事!”
“是啊是啊,说明圣人明睿,国法纲纪肃穆!”
“好久没有伯玉先生的大作流出了,也不知他在辽东时可有新作问世。”
“武攸宜此等尸位素餐之辈被处死,乃天下一大幸事,伯玉先生当赋诗一首以示庆贺!”
“嘘~~丑夫兄慎言!我等私下里庆贺也就行了,千万莫把伯玉先生再牵扯进来!谁不知道武氏恨他入骨!”
“噢对对,继友兄提醒的是!”
数十名官学士子议论纷纷,围拢在肃政台衙署大门前伸长脖子朝里面望,倒是十分懂规矩的没有闯进去。
听他们的言论,都是来迎接陈子昂出狱的。
府门前侍立的甲兵也没有驱赶他们,任由他们围观,只要不擅闯入内就行。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和一阵甲兵整齐的跑步行进声,士子们望去,只见一名朱袍金冠的俊美年轻人跨马而来。
“那人是谁?竟然在皇城内聚拢兵士!”
“小声些!那位就是西海郡公武延秀,那些兵是羽林卫的将士!”
“难怪敢在皇城内纵兵!”
一众士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武延秀勒住马,手捏马鞭一指众士子,大喝道:“全都给我离开此处!今日谁敢来接陈子昂,先抽五十鞭子再说!”
羽林卫兵马哗啦啦涌上前,粗暴地将士子们推搡开,拦在肃政台衙署大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一众士子敢怒不敢言,面对披甲挎刀的羽林卫,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武延秀轻蔑地冷笑,刚要骑马进入衙署,一名助教站出来怒喝:“我等没有任何犯法乱纪之处,西海郡公凭何施以鞭刑?”
“对!我们没有扰乱皇城秩序,更没有乱法,凭什么要抽鞭子?”
“我等是两学生徒,享受朝廷食禄的读书人,岂能遭随意鞭笞?”
“皇城之内私设刑堂,这才是目无法纪!”
一时间众位学子群情汹汹,纷纷高呼抗议。
武延秀眉头倒竖,调转马头来到那最先出声的助教面前,胯下高头大马朝他脸上喷出鼻息,他也昂首挺胸不后退半步。
武延秀打量一眼,此人身材颀长气宇轩昂,虽是一身浅青低品官服着身,气势上却毫不露怯。
“你是何人?现居何职?”武延秀冷笑,马鞭都快戳到那人脸上。
那人昂首拱手,双目清澈镇定,铿锵有力地朗声道:“在下韶州张九龄!现担任太学助教一职!”
武延秀满脸轻蔑,语气戏谑:“是何品级?”
“从七品上!”张九龄高声回答。
“哈哈哈~~~”
武延秀仰头大笑,面色陡变恶狠狠地道:“一个芝麻小官也敢跟本郡公叫板?弄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张九龄面容肃穆,义正辞严道:“官职再小也在国家吏治序列之内!依大周律法,若是西海郡公认为在下言行有触犯律法之处,可以向肃政台或秋官弹劾在下!若无朝廷司法决议,就对在任官员施以私刑的话,西海郡公同样逃不过刑责!”
“本郡公弹劾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助教?你也配!”武延秀叱骂,“张九龄!你鼓动两学士子围攻肃政台,抨击朝廷,是何罪过?”
张九龄微微一笑,从容地拱手道:“西海郡公无需嫁祸栽赃!今日我等前来只是为了迎接伯玉先生,在场诸位皆是人证!大周朝自有法纪纲常,还轮不到西海郡公来随意罗织构陷罪名!”
“不错!我们没有闹事,张助教更没有抨击朝政!我们都会为张助教作证!”
“若敢随意鞭笞太学生,我们就到东宫去请愿!请太子殿下做主!”
有张九龄领头,士子们倒也硬气,站出来驳斥武延秀。
“好一群狂妄儒生!”武延秀怒极,手一指张九龄:“来人!将他拿下!”
两名凶神恶煞的羽林卫兵士扑上前将张九龄压倒跪地,张九龄愤怒挣扎,头帻掉地,仰头怒视:“朝廷法度,轮不到你武氏宗亲肆意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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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武延秀满眼狠厉,抡起马鞭就要朝他脸上狠狠抽打。
武延秀抬手瞬间,远处倏地射来一道冷光,一支铁簇羽箭夹带破风之声,精准地射中他手中马鞭,噹地一声连带马鞭钉在衙署府门立柱上!
武延秀虎口一疼,惊悚望着那箭尾震颤的利箭,扭头望去,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輢上站着曹悍,正手持硬弓,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武延秀愤怒咬牙,两腿却是忍不住打颤。
那一箭如果再偏些,他的脑袋只怕就要被射穿了。
“哟!武郡公!多日不见,你一向可好啊?”
曹悍跳下马车,抱拳嬉笑道。
车帘掀开,狄仁杰走下,淡笑揖礼道:“见过西海郡公。”
“狄阁老!是狄阁老!”
一众学生激动不已,个个两眼冒光。
曹悍讶然失笑,不愧是狄仁杰,走到哪都有一大群迷弟迷妹。
被压倒跪在地上的张九龄同样激动,只是两条胳膊被拧住动弹不得。
狄仁杰笑着朝学生们揖礼,引来阵阵欢呼声。
武延秀面对德高望重的狄仁杰还是心里打怵,脸色难堪地拱拱手,怒视曹悍厉喝道:“你竟敢在皇城内放箭,妄图射杀本郡公!”
曹悍笑道:“多日不见,西海郡公倒是学会胡乱扣罪名了?我身为左金吾司阶,皇城之内畅通无阻,值巡之时配弓弩有何不妥吗?刚才那一箭,我明明射的是马鞭,武郡公又从何处看出我想杀你?”
曹悍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武延秀看在眼里,脊背竟然生出一股寒气。
曹悍走过去拔下箭矢,取下马鞭扔还给武延秀。
狄仁杰轻叹口气道:“西海郡公带着羽林卫兵马穿行皇城,多有不妥,还是尽快让他们回北门去吧!”
武延秀望了眼马鞭上手指大小的孔洞,咬咬牙嘴硬道:“羽林卫在内宫换防,路过肃政台,见到太学生聚拢,过来例行询问而已!本郡公也只是路过,羽林卫可不是我带来的!”
“内宫换防能路过肃政台?这中间隔着半里地哪去了?”曹悍满脸迷惑。
学生士子里传出一阵轻笑声。
武延秀怒瞪曹悍。
“武郡公还是走吧,陈伯玉的罪名已经被赦免,你又何必再为难他!”狄仁杰捋须摇头道。
“哼~”武延秀怒哼一声,一言不发跨上马就走。
他带来的羽林卫兵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曹悍指着几个带队的队正笑道:“人家武郡公跑路了,你们还傻乎乎地杵在这!真要闹出事,你们以为他会管你们的死活?”
几名队正面色微变,连连朝手下兵士使眼色。
数十名羽林卫连整队都顾不上,灰溜溜沿着宫墙离开。
“唉,堂堂北衙禁军,竟然成了武氏子弟横行无忌的帮凶!”
狄仁杰叹气,满脸忧愁。
“左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宁跟武攸宜本就是一路货色,他带的兵又能好到哪去?”曹悍嗤笑。
张九龄跪了许久腿脚有些酸软,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曹悍伸手搀住他。
“多谢阁下方才仗义出手!”张九龄满脸感激地揖礼。
曹悍笑了笑,还礼道:“贤兄刚才不畏强暴,一身凛然正气,实在佩服!某叫曹悍,左金吾司阶,敢问贤兄高姓大名?”
“原来阁下就是马球场上扬我国威的曹司阶!久仰久仰!”
张九龄惊讶地看他一眼,急忙鞠身行礼,“下官太学助教张九龄!”
狄仁杰朝他望去,沧桑的眼眸泛出几缕精芒,淡笑道:“可是九岁著文章,立志为相的韶州曲江张子寿?”
刚才还满脸刚正凛然的张九龄鞠躬拱手,脸色赧红,低声道:“惭愧惭愧,原来狄公也知晚辈幼时无忌之言!”
“呵呵~~”
狄仁杰笑了笑,捋须没有再说话,径直往肃政台衙署大门内走去。
曹悍朝张九龄咧嘴一笑,追着狄仁杰进去。
“狄公,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人家摆明了仰慕于你,为何不多指教几句?光给人家留一个‘呵呵’是什么意思!”
曹悍有些抱打不平,他觉得张九龄气概不俗。
“呵呵....”狄仁杰依旧捋须微笑不语。
“...狄公,你再这样以后会没朋友的!”
张九龄站在衙署大门,远远望着曹悍和狄仁杰走远,眼眸里尽是遗憾之色。
他品级太低,肃政台却是进不去,只能错过了和陈子昂狄仁杰等名臣文宗领袖结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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