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翻起鱼肚白时,曹悍从睡梦中惊醒。
这里是河北赵州赞皇县,一处团练兵大营内。
先锋斥候军从缑氏县出发,走水路沿着黄河东行,在卫州下船一路向北,过卫州、相州、洺州、邢州,十余日时间已抵达赵州。
突厥人攻陷定州后一路南下,在恒州真定城外的白马关,遭遇恒州都督、天兵东道总管张仁愿顽强抵抗。
突厥陷恒州的战事不顺,抽调一部分定州兵马前去支援。
如此一来,突厥想兵分两路,绕道袭取赵州的计划不得不中断,定州一路的兵马撤回无极县待命。
连日行军,曹悍很快适应军中生活,快速爬起身,把垫在身下的一块羊皮褥子捆好。
羊皮褥子是三千轻骑除了兵器甲胄粮食外唯一携带的装备。
斥候军需要经常野外露宿,带上一块羊皮垫,可以保暖防寒,算是最实用轻便的后勤装备。
曹悍随身挎了个小包袱,里面有行军地图和他的兵符印鉴,还有一双鞋垫和一个香囊。
香囊是李乐云送的那只,里面装有白马寺求来的平安符。
鞋垫是从缑氏县大营出发时,李重俊塞给他的,说是李仙蕙亲手赶制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的。
鞋垫是民间女子常见的女工之一,父亲、兄弟、丈夫出征远行时,家中妇人都会缝制几双鞋垫给他们带上。
有条件的人家会用皮革或一种叫做白叠子的絮状作物缝制鞋垫。
曹悍手上拿着的这双就是用白叠子一层层缝制在一块。
白叠子就是古老原始的亚洲棉,产量不高,目前只在河西还有西域、岭南一带才有种植。
这种织物在神都价格昂贵,堪比绢丝。
鞋垫稍稍有些大了,边沿处的针脚略显杂乱粗糙,鞋垫上还绣着一双鸳鸯,黑乎乎的起初曹悍还以为是两只水鸭子。
将鞋垫塞进革靴里,套上脚踩了踩,还挺舒服。
香囊随手放入衣襟,收拾好包袱,挎上绣鸾刀走出营房。
大营里,将士们都已打点好行装,吃些干粮,再把马喂好,就可以再次上路。
康亚克打了些井水送来给他洗漱,曹悍洗着洗着,突然冲他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康亚克愣了愣,无奈地摊手:“主人,您的突厥语还不熟练,能不能说慢一些,我实在听不懂。”
曹悍又放缓语速,一个音一个音地说,康亚克听了还是挠头,不得不清清嗓把曹悍说出的几个音词又给重复一遍,纠正他的发音。
正在一旁刷洗紫燕的骨碌突听见了,提着毛刷气冲冲地跑来,和康亚克用突厥语争吵起来。
曹悍在一旁仔细听了会,他们好像在为各自的音调发音争辩。
康亚克说出的突厥语带着浓重的西域口音,可他认为他说出的才是正宗的草原官话。
身为正经突厥人,骨碌突当然不能忍,他要为自己的口音正名。
可惜他的口才及不上康亚克万一,吵的脸红脖子粗,反观康亚克一脸云淡风轻,随口几句话就能把人噎死。
曹悍作为突厥语的初学者,当然不能错过这种现场听力教学,在一旁听得极为认真,就差拿出纸笔做笔记了。
自从武举夺魁,领了这份军职,曹悍便一直在筹备几件重要的事,学习突厥语就是其中之一。
一番争吵以康亚克的获胜告终,粟特人得意洋洋而去,骨碌突愤怒地朝他挥舞马刷子表示不服。
“骨碌突,你是一个突厥人,让你为大周效命,与突厥作战,你愿意吗?”
望着认真为紫燕刷洗的骨碌突,曹悍突然出声问道。
骨碌突愣了下,对这个问题似乎感到很惊讶:“我没有为大周效命,我只是在为我的主人而战!跟随主人上阵杀敌,有什么不对吗?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这么问?”
曹悍摊摊手:“好吧,是我多心了,你继续。”
“好的主人。”骨碌突没有多想,继续认真刷马。
生活在奴隶制下的突厥人还没有国家概念,他们以部落聚集,逐水草迁徙,部落头领便是底层牧民的一片天,而大可汗便是所有突厥牧民的头领。
部落头领如果对大可汗的统治不满,就会南下投靠汉人王朝,然后在汉人的扶持下反攻回草原,争夺可汗之位。
自一百三十多年前,突厥人打败柔然人崛起于漠北,突厥和中原王朝便是在这种时而征战时而合作的状态下相互共存。
所以骨碌突并不会认为跟随曹悍与突厥人作战有什么不对。
程伯献、陈大慈、宋璟、刘达、张四喜五人,宋璟是行军司马,程伯献和陈大慈是副将,刘达和张四喜则被任命为都尉。
底下统领各团的校尉、各旅旅帅都由曹悍亲自任命,再往下的队正、火长,则交给他们自己推荐选举。
依靠这些人,曹悍就能将三千兵马牢牢掌握在手。
这三千人都是从各地府兵精锐越骑里面挑选,大部分都上过辽东战场,战力毋庸置疑。
曹悍作为武举魁首,当日缑氏县大营一战威名远扬,以他作统领,将士们更是无人不服。
不过曹悍心里清楚,想要真正在这支兵马里竖立绝对权威,还需要经历几场实打实的战斗。
也只有经过血与火的淬炼,这三千人才能彻底凝聚在一块。
程伯献五人聚拢过来,人手拿一份薄薄的小册子。
程伯献牛眼通红,递上一张纸,上面鬼画符似的写满。
“你搞的这份行军密码本好用是好用,就是太麻烦,还得对照翻译,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又都没见过,念起来也拗口....”
程胖子抱怨着打哈欠,昨晚点灯熬油到半夜,才把曹悍布置的翻译练习搞完。
曹悍拿过检查,写的乱七八糟,好在全部翻译正确。
其他四人也递上一份作业,都是曹悍随手写的一串符号,让他们对照密码本去翻译。
为了防止像程伯献这样的家伙偷奸耍滑,每个人安排的作业还都不一样。
这便是行军路上曹悍琢磨出的另外一件事,用阿拉伯数字和大小写字母,以及字母组合各自代表不同含义,再加上扑克牌和麻将牌的符号,构成一套斥候军特有的密码本。
花了几天功夫,根据河北河东之地的地形区划,曹悍搞出一套密码本,让他们人手抄一份。
这几日晚间宿营,曹悍就会随手写下几串密码,让他们各自下去对照翻译,第二天早上交作业。
检查了一遍,除了刘达和张四喜有些小毛病,其他都还算完整正确。
曹悍看了眼宋璟:“宋司马今后主掌军中情报,负责和大军联络,我希望你能将密码本牢记在心。”
宋璟拱手道:“几日下来,下官已基本将密码暗语熟记在心。”
程伯献牛眼一瞪:“老宋你吹牛的吧?这些鬼画符各自代表什么意思,你全都记住啦?”
宋璟平静地点点头。
曹悍想了想,随手写下一串符号:“-47,大B,小d。”
宋璟思考片刻:“四日前,辰时初左右,敌军从定州到唐县。”
程伯献赶紧对照自己手里的密码本查看起来,瞪大眼:“还真对了!”
曹悍又写道:“-24,大H,Sw,二万,老K。”
“两日前,寅时正左右,敌军从灵丘出发,往西南方向行军,人数两万,有突厥万夫长以上首领带队。”
“王炸,ff。”
“敌军势大,马上撤退。”
一连试了好几串密码,宋璟几乎都能凭借记忆翻译出来。
曹悍非常满意,看了眼其他四人:“我不要求你们现在就能像宋司马一样熟练,但往后,要以同样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密码本不可外泄,只有都尉以上军职者才能接触,此乃军中禁令,若有违背严惩不贷!”
四人浑身一凛齐声称是,程伯献哀怨道:“完了,我老程天生记性差,这下可是要老命了!”
张四喜嘀咕道:“麻将和扑克我倒是记得住,其他的可就”
刘达咽咽唾沫,一脸畏难:“大哥,要不你还是降我当个校尉旅帅算了...”
曹悍狠狠瞪他,呵斥道:“没志气!再敢胡说我先打你二十军棍!就算你把头发薅光,也得给我熟练掌握!”
“告诉你们,密码本随时可以更换,所以无需强制记忆,但一定要掌握熟练!听到没有?”
“谨遵将军之令!”
当即,各人下去整军准备出发,补充好水粮,在赵州刺史率众相送下出城继续北上,赶往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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