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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苍生之事付鬼神
    南阳、颍昌两府的百姓都是倍受官府压榨的大宋子民,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郾城县清野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在临安也照样会发生。

    当然,大宋君臣站在临安高高的临安城墙上,只能远远看到浓烟四起、百姓被兵卒驱离的景象,却没法听清百姓们的哭泣和咒骂。

    但失去家园的百姓们迟迟不愿离开,甚至还与清野士卒爆发冲突的混乱场景还是依稀可见。

    这些情况,都与赵官家幻想的百万军民共抗同军的场面严重不符。

    只在城墙上待了半个时辰,心神不宁的赵桓便放百官离开,自己也匆匆回到宫中,召兵部尚书孙傅进殿询问迎敌之策。

    孙傅年仅四旬,进士及第后,历任秘书省正字、监靖御史、礼部员外郎、秘书少监、中书舍人、给事中等职。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路允迪受主战的李纲、吴敏牵连而被罢,孙傅接任其职。

    可以看出,直至官进兵部尚书之前,孙傅既没有出知州县任经历实务锻炼,也没有从事过军事相关的任何工作,都只是在大宋中枢出任清要之职。

    太平时节,用这样完全没有相关经验的人执掌兵部都非常不妥,更别说现在国家将要灭亡,迫切需要知兵之人管军的危急时刻。

    孙傅能爬上这个要害岗位,与赵官家莫名其妙的用人原则有一定的关系,但也绝不是凭眼缘看运气。

    朝堂之上那么多人,能被皇帝信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

    孙尚书的过人之处便是博闻强记,才思敏捷,肚子里确实有货。

    赵桓登基时内忧外患,诏群臣献策,时任中书舍人的孙傅上章,乞复祖宗法度。

    皇帝不明其意,召孙傅问对,其人答曰“祖宗法惠民,熙、丰法惠国,崇、观法惠奸”。

    短短的一句话,便生动概括了大宋百余年来到政治变迁,让急需民心的皇帝意识到了复祖宗之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而兵部尚书之任虽是赶鸭子上架的临危受命,孙傅却能极快进入状态。

    几天之后,便理清了本部业务。

    不到两月,就翻阅大量兵书战策,还能结合时事信手拈来。

    日前,户部尚书梅执建议皇帝下诏清野,赵桓犹豫不决,也是召孙傅入对。

    孙尚书张口就是“魏国公(二月份才受到赵桓追封的范仲淹)《论西事札子》有言‘若寇至,使边城清野,不与大战’”,当场便坚定了皇帝的决心。

    现在,赵桓隐隐觉得清野好像做错了才仓促回宫。

    但其人刚带百官登城观看了士兵清野,此刻却不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因而,孙尚书进殿后,皇帝便没有提清野之事,而是直奔当前的危急形势。

    “孙卿,正乾皇帝用兵惯于以势压人,同军不动则已动若奔雷,其部既然已经渡过黄河,不日将至临安城下。

    朝廷日前才仓促下诏征兵,恐缓不济急。临安城中兵少将微,难当同军全力一击,局势危急,如之奈何啊!”

    “陛下勿忧。”

    孙傅刚才也在城墙上,同样看出了清野的情况很不妙,但皇帝似乎又有了胆怯退缩之意,这可不行,得赶紧打气。

    而且,其人还真有破敌之法,正准备献给皇帝。

    “臣观同军过往战例,并无殊异之处,唯火炮犀利无双,我朝亦有火炮,然射程、威力皆远不及大同,并非工匠之技不如人,实乃同军善用妖法。”

    孙尚书一开口,便让皇帝大惊不已。

    源于对自家老爹装神弄鬼的极度反感,赵桓一直对神鬼之事敬而远之。

    其人曾为质大同军中多日,也是近距离见过同军官兵行军训练的。

    说起来,同军与禁军的普通士卒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还真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大宋精挑细选的御营班直从整体外形上看,还要比同军士卒更高大威猛。

    但正是这样看起来没有多大差别的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却是天壤之别。

    还有一些宋军战俘转化的同军兵卒,照样彪悍无比,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赵桓一直认为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出于正乾皇帝的英明神武,而且后者身上确实有一种让他高山仰止的神秘气场。

    皇帝英明神武当然可以让臣子更加听话,但皇帝也不是能够撒豆成兵的神仙,能做到事情其实很有限。

    做了这么久的皇帝,赵桓早就知道皇帝真正的权力和影响力究竟有多不靠谱。

    他也是皇帝,可连自己传旨内侍的小命都护不住。

    相比之下,徐泽能让原本贪财怕死的宋兵变成悍不畏死的同兵,就太超乎想象了。

    赵桓清楚皇帝和皇帝不一样,也很想努力去学正乾皇帝,可越学越沮丧。

    其人原本以为问题出在二人的天资上,听了孙尚书的话,却又开始动摇了。

    “莫非,这世上真有妖法?”

    孙傅饱读诗书,原本也信奉圣人之言“敬鬼神而远之”。

    但其人身为兵部尚书,当此国家危难之时,不敢不操心兵事。

    这两个月来,孙尚书苦读兵书,就是为了寻求强兵破敌之法。

    可是,能想到的办法早想到了,让人绝望的是没有一种办法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因而,在读到时人丘浚的《感事诗》,得知京中有郭京、杨适、刘无忌等奇人异士后,苦无对敌之策的孙尚书便特意派人寻访一番。

    结果,还真让他寻到了这几位高人。

    一问不得了,皆有无上妙法。

    尤其是京营龙卫军军卒郭京,精通威力极大的六甲法,专破万军大阵。

    若得其人相助,休说守城,便是破敌也易如反掌。

    因六甲法施展条件苛刻,孙傅也没有亲眼见过,并不清楚其威力究竟如何。

    可除了郭京之外,天下还有谁有办法挡住这波必定要灭掉大宋的攻势?

    也许再过几天大宋就要灭国了,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仙法奇兵不可以试一试!

    孙尚书为了救大宋而走火入魔求神问道,好不容易访得了高人,皇帝却还质疑不休,其人顿时有些不悦,声音不自觉高了两分。

    “陛下!大宋受命于天,真宗皇帝时降天书之事太过久远。可政和三年天神降临,宣和元年降真龙水淹东京等事,却都是臣等亲眼所见啊。”

    疑心生暗鬼。

    赵桓本就是缺乏自信又没有定力的人,登基后接连不断地遭受挫折和打击,更让其人严重怀疑自己所有的判断。

    这种心态反映在治国上,便是朝令夕改,甚至“朝令午改”。

    比如在抗同还是乞和的大方向上,完全没有一以贯之的政策,始终摇摆不定。

    一些精明的臣子逐渐认识到皇帝的暗弱无能,入对时,便有意识在关键话题上加重语气,施以危言。

    还别说,这种话术效果颇为有效。

    赵桓被孙傅的气势所慑,顿时有些怕了。

    其人想到了惨死在暴民手中的内侍,君权天授,若失去了天命庇佑,赵氏子孙还能剩下什么?

    “孙尚书,朕,朕怎,怎会有疑天之意?”

    孙傅只想说服皇帝,趁机献上破敌之法,并没有在赵桓面前耍威风的愚蠢心思,当即缓和了语气,送上马屁。

    “陛下敬天之诚日月可鉴,法祖之信万民皆服,上天因而降下奇人异士,助我朝打败强敌,中兴大宋!”

    赵桓有些跟不上孙傅的思维速度,大宋都快灭了,其人只求正乾皇帝退兵,哪里还敢奢望打败强敌,中兴大宋?

    等等!

    孙尚书如此言之凿凿,莫非——

    “莫非,孙卿真有对抗同军之法?”

    “臣没有,但京中异士有!”

    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说服力,孙傅又加重了两分语气。

    “天地万法相生相克,我朝便有龙卫军军士郭京,曾在梦中得天神点化,获六甲正法,专破同军火炮这类邪意妖法。”

    孙尚书的话神神叨叨,赵桓其实有些不大相信,只因害怕对方又拿天命说事才不敢质疑,乃试探道

    “六甲正法要如何施展?”

    孙傅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交由殿中内侍再转递皇帝。

    赵桓疑惑地打开锦帕,只见上全是各种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完全看不懂。

    “孙卿?”

    孙尚书卖弄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下,自然不能露怯。

    要想说服皇帝,必得先说服自己,其人再度提高了一分音调,语气激昂。

    “陛下,此乃郭京进献六甲图阵,施展此法,须得先得聚齐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年命皆合六甲者。可一旦施法成功,莫说破敌斩将,便是生擒大同伪帝,也不在话下!”

    大宋灭国在即,确实没有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孙尚书的话很有诱惑力,可生性多疑的赵桓依然不敢相信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乃以听不懂为由搪塞。

    孙傅不愿放弃,稍晚又带郭京进宫参拜皇帝。

    直到这位梦中得授神法的神人当面讲解了自己的神通精妙,赵桓这才信了几分,当即授郭京以官职,并赐金帛数万,许其使自募道兵演练神法。

    数万金帛对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天文数字。

    可对富裕的大宋王朝来说,就不算啥了。

    赵桓明显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的心态,多手准备,终归不是坏事。

    但孙尚书为国操劳,不可不赏。

    次日朝会,赵桓便诏以兵部尚书孙傅为尚书右丞同知枢密院事,又以御史中丞曹辅为佥书枢密院事,以加强朝廷军事机构的力量。

    下午,南阳府各地清野的结果终于汇总到了御前。

    情况很不妙!

    清野过程中,有军卒和刁民趁机抢劫财货,甚至伤人性命,造成了大面积的混乱。

    禳东巡检龙清等人相继捕杀三百余人,混乱稍歇,但还没有彻底平息。

    同军今年初打到临安城下,都没有祸害大宋百姓,反而是大宋自己的官府和军队烧毁京城附近的民房,百姓对怨恨可想而知。

    得知各地的情况后,赵桓怕了,赶紧降旨急命各地停止清野,通过清野而获得抗同意志坚定的百万军民之策宣告失败。

    而到了这个时候,大同正乾皇帝御驾亲征大军已出开封府的紧急军情也终于送到了临安城中。

    大宋皇帝惊恐万状,不敢把生死寄托到会六甲正法的郭大仙身上。

    看不见的仙法神通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及能看见的兵卒靠谱。

    其人急忙下诏,以京兆府路安抚使范致虚为陕西五路宣抚使,令其不要再管正在进攻怀德军的夏人,速速督率勤王大军入援南阳。

    大宋朝堂四处漏风,这边皇帝才下诏命范致虚带兵勤王,那头紧急军情便泄露到了民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新任南阳府尹何矯还算尽责,捕杀了十几个散播谣言者,并奉皇帝之名,在城中树榜募兵,这才稍稍安定人心。

    在此期间,门下侍郎耿南仲也匆匆赶进宫内,请求皇帝诏谕康王尽起京西北路兵马,入卫京师。

    源于对前朝频繁兵变的黑暗记忆,大宋王朝对掌兵之人防范极严。

    不过,真正被朝廷防得最死的,反而不是军头将门,而是宗室。

    近支宗室,皆入籍严管,绝不可授予实缺,更不可能任其掌兵。

    有机会问鼎皇位的亲王,更是防范得重中之重。

    若在平日,耿南仲绝不敢提这个掉脑袋的建议。

    但大宋危在旦夕,皇帝赵桓焦头烂额,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代朝廷北上乞和的弟弟,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坚持议和的耿相公为何突然转变立场?

    老九北上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如果没有死在乱军之中,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被同军扣住,要么已经深入敌后,圣旨能否传到其人手中都是两说。

    而且,同军进军的速度极快,这个时候再诏谕赵构起兵入卫,实际上已经晚了。

    但大难临头,正在对抗夏人的陕西兵马都可以抽调,都快渴死了,还怕饮鸩?

    让赵构在敌后起兵是步好棋,成与不成,都能牵制同军的兵力。

    赵桓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耿相公之请,下旨授予康王起兵勤王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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